两人是老相识, 夏初并不将他的质问放在心上, 他自然而然地将谢景辉手上拿着的置于方桌中央的档案袋接过。直接用被咖啡浸得滚烫的汤匙轻轻一摁,结实的蜡封便迅速融化, 他随手将勺子扔进杯中,把档案袋拆开。
眼前的文档中有几张照片, 单单是几张照片, 就足够印证他的猜测, 他了然地笑了笑。
“你这家伙早知道吧?”
夏初用一种冷静的得意的眼神看向他。
“这家伙初中就读于甄南师大附属中学,他们每年的校服都在改版,不然我一早就认出来了。何况你给的描述笼统极了, 我又将目光放在省外……不过这也算是殊途同归了是不是?你之前让我找的校服,就是他那一届的附属学校的校服。”
“没错,多谢你景辉,你解决了我一个大麻烦。”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新的麻烦,想到陈溱,他便深感头痛。如果让陈溱知道这件事,他未必能接受结果,即使他可以接受,也一定不快乐。
“别了,这话我受不起,我就是个跑腿的。”谢景辉摆摆手,推辞到。
随即他又感兴趣地问:“你怎么想起查他的?”
“巧合。”
“呵,我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谢景辉耸耸肩,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吞下的时候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很显然他并不太欣赏咖啡的情调。
夏初微微一笑:“我也不信。”
“说起来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我知道你们裁决司最近为了一桩案子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也对,你们最近几十年根本就没有办案的经验,一般来说,那些灵魂可没有真人那么狡猾。这次突然碰到一个硬骨头,啃起来费力吧?”
“的确难啃。”
“但是我知道你有了进展,不妨说说?”
夏初沉静得像千年湖泊一般的眼睛看着他,其实并没有提起这件事的必要,但是他还是说道:“这次的犯人,我觉得不是普通的幽灵,而是生魂。”
谢景辉一愣,将目光投到自己耗费不少时间才收集到的资料上,密密麻麻的文件中,他精准地捕捉到孟承两个字“我看他是你弟弟的同学,说起来奇怪,我竟然找不到他在这所学校的任何照片。他这个人就像是仅存在于人们的回忆和文字档案中,我曾经试图让人画出他的相貌,但是那些人全都无能为力。他有什么问题?”
“知道灵魂分裂理论吗?”
“安吉拉·克劳森十年前的论调,你知道那根本不可能的吧?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人会乐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按理说一道魂魄离体,要么是完整地离开但是保有躯体的机能,要么是部分离开却毫无意识,如果要做到将一个灵魂分割成两半并且各自独立思考,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付出的代价相当大。”
“什么代价?”
谢景辉苦笑道:“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夏初微笑道:”可以做到,不过如你所言,代价相当之大。”
谢景辉故作害怕:“让魔鬼都会颤栗。”
夏初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掉转脸看向了窗外蓊郁的忍冬花丛:“如果是真的,我只能说很钦佩了。”
这句话听起来却带着莫名的讽意。
夏初接了个电话出门了。
陈溱坐在沙发上心急如焚,不远处的薄薄的一扇门后面像是藏着什么天大的诱.惑,不断地蛊惑他的心神,不断叫嚣着出去吧出去吧。
他已经好几天不曾出过家门了。他家猫天天在识海里哄他开心,但是陈溱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尤其是在他连吃几天猪血粥之后。
讲道理,不吃粥只靠夏初不时传输点灵气,他还是过得很快活的,起码神清气爽,也不头晕眼花,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再没敢找上他了。陈溱过得很惬意,只要不吃到猪血粥。
但是事情并不如人所料,他还以为自己的苦日子到头了,但是刚才往厨房里一看,妈呀,还有好大一电饭煲的暗红色粥。
陈溱看着就反胃。
回来之后悄没声地蔫了,他抱着抱枕看了会儿物理书,决定自己得出去打打牙祭。
但是夏初出门的时候三令五申,不许他出门,那意思是要是他昏倒在大马路上,他都没地儿找,忒麻烦。
陈溱不是想麻烦人的主,但是却被禁止,那活泛的小心思就开始蠢.蠢.欲.动。
正当他犹豫不觉得时候,电话响起了。
按理说夏初收了他的手机要他安心养身体他是听不到这么美妙的铃声的,但是夏初出门看见他委屈巴巴满是渴慕的小眼神,一时心软就将手机给他了,虽然断了他的网,但是大电话还是可以的。
这不,电话来了。
陈溱麻溜跑去讲电话拿起,然后看见了来电显示。
孟承。
他心中一喜。自从前几天送孟承回家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孟承联系过了。说不想是假的,何况孟承还生着病,生着气,说好了第二天接他去吃饭的,结果也食言了。这种事当然不好责怪一心为他着想的夏初,但是总归还是有点愧疚的。何况夏初现在出门会女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就算趁这段时间偷偷溜出去一会儿,在他回来之前赶回来也不成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陈溱放心地接起了电话。
“喂,孟承?”他愉快地说,心中还有点小害怕,怕他隔着电话狂吼自己。
“阿容——救我!”
孟承低声的呻.吟传来,隔着几万米的空间传到陈溱的耳朵中,在一瞬间击中他的心,陈溱下意识地痛苦起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短暂地放空了好几秒。
“喂——孟承!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血液逆流,心脏紧缩,强烈的恐惧摄住了他。
他的心狂跳,然而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孟承那边却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自己发出的视频申请也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孟承?孟承?”他当机立断奔向门口。
电话那端发出一阵爆笑。
“喂!阿容,你蠢死了——”
陈溱煞白的脸突然涌上血色,就像死刑犯意识到自己得到了特赦,他颤抖着大骂:“傻.逼吧你——”
孟承轻快的声音传来:“谁让你这么就也不来找我的,我生病难受死了,就算真的死了你也不会知道吧!”
陈溱迅速闭上了眼睛压抑心中无法宣泄的紧张,真是败给这家伙了,他也太任性了。
“不想跟你这傻.逼讲话!”
“喂喂,真生气了啊你?”
“……”
“我给你打了上百通电话你都不接,我还生气呢。这期间不论是你还是我出了点好歹,都联系不上对方,连出殡都赶不上吧。”
“……傻.逼别说了,我快被你气死了。”
“啊哟,阿容你不是这么小气吧。”
“你们都是故意的吧,一个二个故意吓我。”
电话那端沉默半晌,孟承轻轻地声音传来:“阿容,我想你了,你过来看看我吧?”
陈溱这才无力地看看手机,发现今天才星期五:“你没去学校?”
“你都不去,我不想去。”
陈溱骂他:“你真是欠揍。”
“哦,那你快来揍我吧。”
陈溱跌回沙发仰头看着手机,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他并不是容易动怒的人,但是总会因为这些亲近的人失去控制,孟承还在电话另一端傻乐,看不到他因为焦急和担忧而惨白的脸色,困倦的眼睛和难过得连皱起来也无力的眉头,他真是想骂人,这种无法宣泄的焦灼感让人难受。
偏偏孟承还在傻乐。
他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也不把陈溱对他的心意当一回事。他觉得拿自己的安危逗陈溱很好玩,陈溱气死了。头一次觉得他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可憎,让人恼怒。
“我不去。”陈溱像报复一样说。
孟承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用一种舒缓的类似于挑衅的语气问:“你说什么?”
他吃准了陈溱不会不顾他。
陈溱直接把手机挂断了。
孟承听见忙音愣了一愣,他没想到陈溱真的会挂电话,窗外的世界阳光灿烂,他却觉得身边冻得想冰窖一样,死气沉沉的。手忙脚乱地回拨,但是还被自己不小心挂掉了,来来回回好几次才终于成功,咔地一声他仿佛听见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陈溱不耐烦,但还是接通了:“你还想干嘛?”
孟承腆着脸说:“你别生气嘛~~”
陈溱沉着嗓音说:“孟承,你别把什么都不当一回事。”
孟承惊讶地说:“我没有啊~~我可在乎你了。”
“孟承,我要你先在乎你自己,虽然我也觉得你没有多在乎我。”
“当然不是这样的。”
“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这只是个恶作剧,我生气你好久不来看我,你也不来学校,我问过老师了,她说你哥哥帮你请了假。”
“我最近有点感冒。”
“那好点了吗?”
“还成。”
“那来看看我吧。”孟承再次展现他乐天的一面,向陈溱提出了他的请求。
陈溱怀疑他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孟承总是这样会打岔。
陈溱哼了一声:“待会我要暴打你狗头!”
☆、我竹马可能喜欢我(44)
原本的确不准备出门准备给孟承一个小小的教训, 但是陈溱担心他, 出了门马不停蹄地往夏初他家赶。出门右转,走了十几米找了辆共享单车便往车站骑。刚刷卡上车, 夏初的电话就打来了。他心中犹豫要不要接,毕竟夏初叮嘱过他不要出门在家上他本来就对孟承这人有点偏见,如果这时候暴露了他肯定大发雷霆……
“接吧。”
猫咪趴在识海的小阳台上看着他, 这货是越来越会享受了,不知不觉中竟然将系统装修一新。
陈溱问:“怎么接, 现在接万一他让我开视频怎么办?”
“那就开呗。”
“说得轻巧。”话虽这么说着,陈溱直接打开了视频。
对面的谢景辉去了洗手间,夏初趁空闲给陈溱打电话。看来他还挺乖, 坐在床.上懒洋洋的一脸不耐烦。夏初见他还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午觉刚睡醒,便下意识安心起来, 没有乱跑, 待在他知道的地方养身体。
“有没有趁我不注意出去?”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出去过的?”
夏初挑了挑眉:“那可未必,你我还不知道, 从小就淘气得不行。”
陈溱哼了一声。
眼睛困倦地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出窗栅般的阴影。
他困了, 像小朋友般奶里奶气地揉了揉眼睛, 夏初知道他最近精神不济, 何况天长日久地关在家里难免出现困乏的现象,便体贴的说:“那我挂了,你好好休息, 我碰见个朋友,晚点回去。”
陈溱毫不留恋地招招手,一副要赶他走的模样。
“那我挂了啊?”
“挂吧挂吧,早点回来。”
夏初温柔地笑了笑,电话挂断,这时谢景辉也回来了,他刚才接了个母亲大人的催婚电话,表示已经在诸位亲友家中挑选了门当户对的姑娘安排相亲,想让他拾掇拾掇自己在这周末按时将自己送过去。他听完有事好笑又是好气,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看见夏初温柔得不像话,愉悦得不像话的表情,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颤了颤。
夏初抬起眼看他,似笑非笑的,夏初这人总让人捉摸不透,这么看着你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谢景辉笑了笑:“怎么,难得看到你这深情款款的样子,那边都挂断了你还恋恋不舍,看来和阿椿进展得不错。”
夏初弹了弹兀自燃着的香烟,霜华般的灰烬落到烟灰缸里,这边是吸烟区位子,他倒没什么顾忌。
“不是。”
谢景辉了然地笑了笑:“我说呢,我看你阅尽千帆的样子也不是定得下来的人,之前他们告诉我你准备浪子回头我还吓了一跳。”
夏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阿椿那张脸,很合我的心。”
“这话说的。”谢景辉嘲道。
“不过已经是前女友了。”
他惊讶:“为什么?”
没等夏初开口,他便自顾自地像倒豆子一样说起来:“诶呀夏初,你这样可不好,我看女方一副要和你谈婚论嫁的架势,你这就完了?”
夏初说:“不完还能怎么样?”
“你这人还真是没良心,走出去得被人骂的吧?”
然而说完这话他就笑了,他知道夏初不在意这个,任谁哭得凄凄惨惨,夏初都风平浪静,说分就分绝对不可能回头的。和况他也不知道其中的曲折,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得了。
“说起来你当初也是突然安分下来我还以为你决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做个好人,高中那会儿吧?突然间就定下来近两年乖按点回家,当时我们可都是欢呼雀跃为广大青春少女感到由衷地高兴,谁知道你这厮刚上大学就脱单了。”
夏初气定神闲听他侃大山。
“不过说实话,我还以为你这次是真的呢。”
“我觉得你反而因为我分手,松了口气。”夏初玩笑道。
谢景辉脸色一变,转而笑嘻嘻地说:“你丫的少来,巴不得来个妖精收了你。”
夏初只作并未察觉,其实谢景辉说的那些过去的事他早就记不清了,从前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反而现在他才真的有种踏实的感觉。
“不过……”
“怎么?”
“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夏初一愣:“我弟弟,他最近身体不好,我让他乖乖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