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氏这番询问的季燎一脸茫然,不知道李氏怎么突然提起来这档子事儿,却还是颔首道,
“是啊,约莫再过半个来月就到婚期了,你届时去送嫁的时候可别忘了带上压箱银子,灯哥儿命苦,我做哥哥的也就只能做这点子事儿了。”
这是早就说好的,李氏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这却不是他想说的,
“我适才在外头,好似瞧见灯哥儿和小妹。”
季燎并不起疑,
“算一算也是该来采买的日子了,家里有人跟着出来么?”
李氏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可这事儿放在季家人身上想来也不奇怪。
23.第二十三章
季燎叹一口气,虽然对家里这么做多少有些微词,可到底是长辈们,他也不好多加置喙。
但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李氏蹙着眉头道,
“我适才看见,灯哥儿兄妹和一个似乎来自异域的汉子在一处说说笑笑,那汉子还送了东西给灯哥儿。”
什么?!
季燎眉头一皱,
“当真?”
李氏嗔他,
“我骗你做甚。”
季燎眉头皱的更紧,背了手在院中踱了几步。
他们季家祖祖辈辈都是小河村的人,就连季燎自己也只在几年前大安大胜北狄之时才听说过异域,见面是笃定没有的,灯哥儿一个小哥儿,怎么可能和异域之人有联系?!
季燎追问道,
“当真是异域之人?”
李氏笃定,
“是,瞳色发色都发绿,肯定是异域人。”
“这就怪了。”
季燎喃喃自语着踱步,百思不得其解。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那人给了灯哥儿东西?什么东西?灯哥儿收了么?”
李氏迟疑了一番,还是道,
“什么东西不晓得,倒是收了,而且似乎…很是欢喜。”
季燎一听,双手就是一拍,恨铁不成钢,
“灯哥儿糊涂!马上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能跟别的汉子在大街上说说笑笑,叫未来夫家晓得了可如何是好?何况还是个异域人!”
李氏听着前面还赞同的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就竖了眉毛,
“异域人怎么了?咱大安现在和北狄西戎皆友好往来,运气好些几十年都不会再起战争,来咱们大安学习朝拜的异域人越来越多,朝廷都不说什么,你倒是先着急。”
季燎被夫郎一番话说的面色讪讪,连忙转移话题,
“那你说,灯哥儿这事儿该怎么办?”
李氏也愁,这事儿他们作为堂哥不好插手,可……
李氏叹了口气,
“总归是不能叫闲话传出去的,可让家里晓得了,灯哥儿7" 木系法师和土著小哥儿6" > 上一页 9 页, 只怕又……”
夫夫两个相视一眼,俱是一叹。半晌,季燎拍案下了决定,
“过两天休息时我先回趟村里看看情况,回来再做打算。”
………
季灯因着婚期被拘在了家中,方老太却也没有就让季灯闲在房里的日子,熳姐儿和烟哥儿被派出去割草,季灯便揽下了家里劈柴扫地的活计。
方老太坐在堂屋里,端着碗热水慢悠悠的喝,一双吊梢眼苛刻的看着院中忙活的季灯。
午饭照旧是方氏做的,徐氏也一如既往躲在屋子里打着绣帕子给季海挣路费的名义不出来。
方氏顶着满头大汗在火房忙进忙出,看着悠悠闲闲的方老太和紧闭房门的大房忍不住咬了咬牙,可想想县里念书求学的季焕,还是忍下了火气。
季小妹还小,干不了这些活儿,又怕在院子里碍了方老太的眼,季灯便让季小妹待在屋子里拿着斐诺先前编给她的草兔子玩。
虽然这些天枯黄萎蔫了不少,可季小妹还是爱不释手。
“娘,饭好了。”
方氏从火房探出身来唤道。
方老太便慢悠悠的起了身。
季灯闻言,连忙跑回屋子带了季小妹出来,这才从橱柜里数了碗筷帮着方氏把饭端出来。
坐在上位的方老太瞧着冷哼一声,
“和你那早死的奴婢阿爸一样,都是个自私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
季灯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垂的眉眼中滑过一丝怒意,却到底咬住了嘴唇默不作声。
在离开季家的关口,还是尽量不要惹出是非。不然这么多年的隐忍败在一夕可怎么行。
徐氏推了门出来,听见方老太的话,笑着道,
“可齐氏做人体贴,不是正好把爹和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么?”
方老太冷哼,
“别气死我已经是万幸了,大的走了小的又来气我,一个个都是没了心肝的白眼狼,咋不早点跟上你爹和阿爸一起去了,省的在这儿吃上我的住上我的还把我气上!”
季小妹虽然人小,却也能依稀懂些二人的意思,小小的脑袋垂到胸口,不一会儿就有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季灯圈住季小妹的肩膀,一同站在一边沉默着,用尽全力抑制着眼眶的红热,藏在背后的拳头却是忍不住悄悄攥的死紧。
方氏端着锅稀饭出来时,就见到方老太和徐氏高坐一旁,灯哥儿兄妹两个站在一边低着头,顿时对刚刚发生了些什么了然,心下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娘,快吃罢,我去叫老三父子三个回来。”
方老太伸着筷子应了一声。
一家人吃饭,季灯兄妹永远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大家动着筷子,季灯和季小妹却只是分着一个团子在嚼。季江有心拿个馒头给二人,到底还是在方氏的眼神下放弃了。
要是季焕在还好些,季焕不在,就是给了灯哥儿馒头,兄妹两个也是守不住的。
季家的午饭是压抑的沉默,只闻碗筷碰撞的声音。一阵风刮来,院中高树哗哗作响,缠绕在树干之上的一条细细藤蔓随风而渐渐滑下枝干,悄无声息的钻出了院子,搭在了土路边的草丛之上。
小河村的里正今年四十有余,平素里调解调解东家长西家短当个见证,再帮着操办些手续,做了十年下来,在村子里也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里正家子孙旺盛,男丁尤多,地里的产出除去一大家子口粮,也还能剩下来不少,因此虽然称不上一句富庶,过日子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白天里,家里的男丁都下地去了,妇人哥儿们便在家里里里外外收拾。里正端着杯子坐在堂屋,照看着跑跳打闹的孙辈们,乐呵不已。
正坐着,就听得院门叩响了几声,一道男声响起,
“我来拜访里正。”
里正只当是哪家又因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请他过去,当下懒洋洋的回道,
“我在屋里,进来罢。”
闻声,堂屋口便进来个长相怪异的汉子。
里正顿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这汉子鼻高眼深,全然不似大安人眉眼柔和,眼珠更是跟果子似的绿汪汪一片,阳光下仔细一看,连发色似乎也隐隐泛着青色。
里正骇了一跳,这莫不是哪里冒出来的狐妖?
检查了儿媳妇活计出来的里正婆娘正好出来撞见这汉子,“嗨呀”一声便惊叫出声,
“这这这……”
汉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大安话道,
“我的名字是斐诺,我来是想托您办点事的。”
里正骇过一跳之后,先是让大孙子带着小孙孙们下去,这才坐在椅子上慢慢回神,毕竟这青天白日的,就是有妖孽又哪里敢下山来呢。定了定心神,闻言道,
“好,好,你要办什么事?”
斐诺将手上提着的东西递给里正婆娘,温和有礼,
“这是我的拜访礼,请收下。”
里正婆娘愣愣的看着斐诺将东西塞到自己手里,转瞬却就被入手的重量收回了心神,里正婆娘低头一看,顿时乍了舌。
好家伙!一绳五斤左右的上好五花,一兜子当季水果,还有一提手掌大的油纸包,只是闻闻,就能闻到一股香甜,只怕是哪家新鲜出炉的糕点酥饼。
真是好大的手笔!
里正婆娘乍舌不已,就算他们家比村中人阔绰些,也是一次拿不出这许多的礼来的。
拿了人这么多好东西,里正婆娘顿时就将心中那点子惊惧抛诸脑后,笑眯眯的攥紧了提着绳子的手,嘴上却还客气道,
“来就来,拿这多东西干啥,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倒茶,坐下来慢慢和你叔聊啊。”
说着就乐呵呵的提着东西又往火房钻去,临走前还不着痕迹的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眼色的里正自然心领神会,可他不是只看得见银钱的妇人,看着这相貌怪异的汉子心中还是有几分怵。好在还记得自己里正的身份,端住了道,
“坐罢,有什么事来寻我?看样子,你似乎不是我们小河村的村民。”
斐诺并未入座,拱了拱手,端的是一副谦卑有礼,
“我的名字叫斐诺,我来小河村,是来寻亲的。”
寻亲?
里正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也没觉得村子里有哪家人长的这般奇模怪样的。
斐诺又道,
“我自小孤苦飘零,一日遇险,为齐婶子所救,齐婶子却病重而去……齐婶子年少寡妇,夫家那边再没有亲人,齐婶子这边却还有个弟弟。齐婶子去世前最放心不下,托我来寻。我问过人,听说辗转嫁来了这里,想托您给我寻一寻。”
里正抹了把脸,
“可晓得姓甚名谁?”
斐诺脸色黯淡下来,苦笑道,
“姓齐,至于名字…我是不晓得,不过齐婶子提起过在一家做过奴婢,后来出事儿便断了联系,直到今天。我回来多方打听,听说来了这边,这才来找您寻一寻。”
里正顿时苦了脸,这人来寻亲,却连姓甚名谁都不晓得,他可怎么找。要是普通人,还能看看眉眼像不像,这汉子长的奇模怪样的可咋整。
但婆娘已经收了人家那么多东西,这事儿里正是不揽也得揽。
冥思苦想了半天,里正也没觉得村里谁家像是和这姓斐的汉子又亲戚关系的。
姓齐…是个哥儿还做过奴婢……
怎么这么耳熟呢…
里正拧着眉头用力想,一家一家人户排除过去。待想到季家时突然便福至心灵,里正一拍大腿,
“有了!”
24.第二十四章
里正拧着眉头用力想,一家一家人户排除过去。待想到季家时突然便福至心灵,里正一拍大腿,
“有了!”
季家二房的夫郎不正是季河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么?就是因为这个季家觉着丢了脸面才这些年对二房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外人不晓得,他这个里正却是清楚的很。
而季河夫郎……他约莫记着是姓齐,如此一来,便对的上了。
可也不能轻易下结论,万一寻错了可咋整。
里正于是又问道,
“可有什么相认的物件?”
斐诺于是从怀里摸出一方小巧的竹牌,
“齐婶子姐弟离散前各有一个。”
里正笃定道,
“成,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准就是他家了!”
斐诺含笑,眼中却是淡淡愁绪,
“但愿,在此之前我已经跑过许多村子。”
里正见了也是叹息一声,
“走罢,去看看罢。”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出了门。斐诺落后两步,在里正看不到的地方,渐渐掀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里正也好,落户也好,斐诺本是不晓得的,但拿人手软这个道理无论是在诺亚还是大安都不会有错,再顺便给招呼的伙计几枚铜板,斐诺想要的消息自然就到手。
就算里正找的不是季灯他家,斐诺今天也一定会把人引到季灯家去!
啊,也不晓得昨日一别,天真的小男孩想他没有,看见他大安话旦夕之间便说的这般流利,会不会显出惊愕的表情。
一想到这儿,斐诺心底就升起几分期待,眼中墨绿色大盛。
里正一路在前头走着,心里头也是琢磨不已。
小河村及所在的县城府城并不富裕,消息也不很灵通,其中小河村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乡村就尤甚。但绞尽脑汁仔细想了一路,里正隐约记起了年轻时在县城里闯荡的时候,曾经听闻过北狄西戎等异族之人同大安人长相有很大不同,眼珠发色都犹如妖怪。初初见斐诺时只觉惊骇,但现在想起来曾经的所见所闻,里正的心也就渐渐放到了肚子里。
应当是这般没错了。
想到斐诺刚刚所说,里正又不禁摇头,只怕是早些年战乱,这后生流落过来,被姐姐所救。偏偏姐姐薄命,丈夫早逝,自己也红颜薄命。弟弟呢,也是颠沛流离卖身做奴为生。姐弟两个都是薄命人,早早的就去了,只剩下孩子们。这姓斐的后生一路寻过来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灯哥儿兄妹日子看着也是不好过。
都是可怜人啊可怜人。
里正摇头叹息几声。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就到了季家。
一进季家院门,就见灯哥儿正抱着一摞比人还高的柴火从后院走出来,一路进了柴房。瘦弱的胳膊仿佛随时都会被柴火压断,看的人心酸不已。
里正顿时不自在的看了一眼斐诺。要是这真是表兄弟两个,又是亲娘临终前的托付,教斐诺看见这场面,不得生气才怪。
斐诺墨绿色的眼眸中果然阴沉之意顿现,面上却是一副激动,连声音也带了哽咽,
“是了,一定是了,他长的和我娘像极,一定是了。”
话不待说罢就要上前去。
里正连忙把人拉住,不断安抚道,
“你且先等等,先等等,让我问问季家人。”
院门口这番动静,很快就惊到了火房里涮洗的熳姐儿,熳姐儿出来瞧见是里正和一个奇模怪样的汉子,连忙跑去堂屋唤了方老太出来,然后静静的躲回火房,却是一边洗着手里的碗,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