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感受到白亦陵的目光,成功地怂了。
“……”
陆屿在心里唾骂那堆话本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父皇另一份留下的诏书说了咱们两个的事,我想留着典礼上的时候读。”
他说完了,又小心翼翼地请示:“具体内容能那个时候再听吗?”
经过系统和陆屿双方配合的弱智解说,白亦陵可算是明白了陆屿这一路上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鬼。
那两张诏书都是他亲手拿出来的,但是当时白亦陵直接呈给了陆屿,只知道其中一张是禅位诏书,另一张的内容陆屿没说,他也也没问,却没有想到竟然还跟自己有关系。
白亦陵笑着换上了衣服,陆屿松了口气。
他给白亦陵准备的礼服以玄色为底,上面用金丝银线勾勒出了各式花草图案,由于料子和丝线都是上好的,乍看就如同披了满身流霞一般。白亦陵的肤色又极白,两相映衬之下,甚为华美。
关键是这件衣服跟陆屿所穿的礼服也十分相似,只不过陆屿身上的图样是日月山河,寓意执掌江山。
白亦陵有点不自在地理了理过于宽大的衣袖,陆屿弯下腰帮着他一起整理,顺便握了下他的手,说道:“凡事有我呢。”
白亦陵笑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陆屿道:“不是你害怕,是我害怕。好不容易美梦成真,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总觉得是在做梦。所以才要你陪我,心里踏实点。”
说话间,外面司天监已经在外面敲响钟罄,提醒着吉时将至。
陆屿拉着白亦陵的手,大步走了出去。仪仗由八十四名穿着深蓝色服饰的侍卫负责,见陆屿出门,立刻整齐地跟在身后。
白亦陵见到声势如此浩大,身体又一瞬间的僵硬,然而当他抬脚走下玉阶的时候,已经变得泰然自若了。
随着他们的走动,一排排的钟声依次响起,沿着甬道传出,似乎在昭告天下,江山易主,新皇登基。
鼓乐之声紧随,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射到并肩而行的两个人身上,诧异之色溢于言表。从来没听说登基还要领个人一起的,要不是在这种场合,恐怕大家早就议论上了。
“前面就是明光台,祭拜天地人之后,便可以正式授礼登基,有点麻烦。”
陆屿忽然低声提醒了一句,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走在白亦陵旁边,目视前方,在别人看来却是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不过没办法,你要后悔可就晚了。”
白亦陵心里是有一丝踌躇的,不是后悔,而是总觉这样张扬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有点不妥。
但是陆屿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心中忽然迟疑尽去。
其实陆屿的做法是对的,既然选择在一起,既然谁也不愿意偷偷摸摸委曲求全,那么有些该面对的东西就得面对,难道他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不成?
白亦陵迎着陆屿的目光微一颔首,随同他一起登上明光台。台上只站了他们两个人,群臣仰首而视。
陆屿跪在祭台面前,白亦陵退后几步,站到旁边,注视对方随着司天监的颂音进行祭拜,当陆屿站起身来,百官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屿握着白亦陵的手,不让他跟着下拜,白亦陵站在高台上向下一望,高台的空地之上,尽是黑压压的身影。
下了明光台之后,赞礼官手捧祝文,朗声念诵太上皇的禅位诏书,诏书念诵之后,登基之礼已经完成,诏书同玉玺一起放在托盘之中,由内侍双手托举,恭恭敬敬地呈给陆屿。
陆屿却负手不接,微微颔首,指着他道:“你先站到一边去。”
他又冲赞礼官说:“还有另外一份诏书,念。”
文宣帝竟然还留下了一份诏书,他在里面会提到什么呢?辅政大臣?官位变动?还是其他一些国事安排……总之,能让新皇指示在登基大殿上诵读出来的昭告天下的,一定不是简单旨意。
这次的典礼当中让人意外的事情太多,群臣讶然,皆是一脸不明所以。
“仁圣承宇皇帝诏曰:天地授命而来,既有帝皇一代之治,必有相得匹配之重。幸赤绳早系,订成佳偶,白首已盟,永偕良缘,今淮王陆屿,得遇醴陵侯府盛氏之子白亦陵,谦恭仁孝,同心同德,特封郡王,位出同臣之上,共盟契缘,永偕互助。不问死生相依共命,又无二意此生唯双。今证。”
授封郡王的印信和圣旨同样装在托盘当中,和陆屿的玉玺诏书一起平托,分别送到两人面前,白亦陵注视着面前美玉在阳光折射下散发出来的七彩华光,一时没有动作。
陆屿既不催促,也没动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刚才的诏书是以先皇的口吻敕封的,两份诏书,将皇位给了陆屿,又封他为郡王,赐两人结契,此时同样在登基大典上念出来,便等于是告诉所有的人,这两份旨意在陆屿的心中同样重要。
但其实白亦陵一下子就能听出来,不管太上皇的第二份诏书中所表达的是不是同样内容,这些话一定是陆屿重新拟定的。
因为诏书上说的是皇帝“诏曰”,正常的情况下,“诏曰”代表着诏告天下,有表白澄清之意,而封赏加官的时候,用的一般是“制曰”,更有表明皇恩的意思。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一个是宣誓,另一个是居高临下的封赏,这一点除了陆屿,没有别人会记得在意。虽然两人的身份高低总是避免不了差别,但陆屿正在尽他的全部努力告诉白亦陵他的诚意。
这样一来,原本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突然让人感觉重逾千斤。他能感觉到无数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反应,而他在思考,除了被动的接受以外,自己能够为陆屿做些什么。
白亦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陆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捏了捏,然后偷偷在他华丽的衣袖上面蹭了一下手心的冷汗。
这家伙……把什么都尽可能准备的周周到到,又不容置疑地将他拉了过来,但其实也在紧张啊。
白亦陵突然有点想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笑。
“臣……”
他没有将东西接过来,倒是突然开口了,陆屿吓得手一哆嗦,反正过来之后又立刻勉强镇定,半侧过身,几乎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白亦陵会说出什么,那样子几乎有点可怜兮兮的,让周围偷偷抬眼相望的群臣简直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得蒙厚爱,不胜感激,如今谨遵太上皇之旨意,愿与陛下永结同心,相互扶将。”
比起陆屿的紧张,白亦陵的声音反倒温和从容,不紧不慢,听来十分舒服:“身无长物,唯肝胆沥血以献,君临其位,相伴相随,君若有难,不离不弃。从今而后,自当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他冲着陆屿一拜:“今证。”
白亦陵眼底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笑陆屿做了这么多很傻气,还是如对方一样,对于能够正式结契而感到高兴。自相识以来,两人之间发生了多少曲折艰险,也就在这盈盈笑语当中被一带而过了。
陆屿为他准备了一份不像诏书的诏书,白亦陵便以誓言回赠,正是你拱手山河为礼,我亦有一身肝胆相照,如此才是真正的“同心同德,相互扶将”。
陆屿好像怔住了,白亦陵的礼行到一半,他才如梦初醒,一把托住了对方的手臂。
他觉得自己心中好像停驻了一只翠鸟,扑棱棱一下子展翅飞上碧空,留下刚刚踩过的树枝,在三月春风中微微晃动。
白亦陵只觉得陆屿的双手发烫,抬起头来,却见对方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盛满了惊喜,此时正熠熠生辉般地望着自己。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都泰然自若,被这么一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一哂,说道:“简直被你带疯了。”
“跟那天一样……”陆屿眉眼弯弯,声音中带着欢悦,慢悠悠地低声说,“我第一回 见到你,你给我包伤口,所有光都照到你身上……我一眼看见了,就喜欢的不得了……”
白亦陵才明白他在笑什么,也忍不住跟着低低一笑,陆屿的手还握着他的臂膀,借着宽大衣袖的遮盖,悄悄地、亲昵地捏了一下,将他彻底扶起。
两人的心中都仿佛有些醉意,轻飘飘、喜滋滋的,却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这一回,白亦陵痛痛快快地将诏书接了过来,陆屿抿唇一笑,也随着他接过。
他们两个当周围的人不存在,但周围的臣子们自己却不能当自己不存在。看着面前这一幕,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又惊又羡。
第130章 宫宴
以往总是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徽章不成样子, 被系统说出来更是显得分外羞耻, 但大概此刻的心情实在不错, 这提示也显得分外可爱, 他难得微微笑了起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 系统说着说着, 却好像有点电量不足似的,嗡嗡地响了片刻,才接下去继续发放奖励: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一篷篷绚丽的烟花在系统制造出的深蓝色天幕上绽放开来, 紫的、红的、橙的、蓝的、绿的……每一种颜色果真都勾勒出狐狸的形状,光芒迸溅, 栩栩如生,看起来甚至真的可以感觉出其中毛绒绒的触感, 在夜空中不断外扩,流光闪耀, 显得明艳而流离。
漫天都是狐狸,眼前也是狐狸。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陆屿半点也不矜持地冲着他笑, 而后悄悄拉了白亦陵一下, 两人走下明光台。
白亦陵仪容出众, 平时就算是位列百官之中,也是轻易就能被人一眼看到的对象,这回更是显眼,几乎从刚刚入场开始,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想再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能令一国之君如此折腰。
他那身礼服虽然华贵,但不张扬,再加上白亦陵气质偏于冷肃,那一身的宽袍广袖、高冠博带被他的高挑身材一撑,更显得气度出尘,风仪翩翩,让原本只是想略略打量的人看得出神。
他们听到刚才白亦陵的那番话,心中都不由得在想,原来这样一个外表秀美的男子,竟然这样骄傲,皇上掏心掏肺地对他,他便同样倾情以报,一方面是至情至性,另一方面却也是不肯有半点接受恩惠的姿态。
也正因为如此,陆屿这场登基大典虽然可以称得上是空前绝后,惊世骇俗,却竟然没几个人像以往一样激烈反对,或是把白亦陵看过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
一来人家要身份有身份,要能力有能力,他要是为了荣华富贵,自己现在的位置家世已经够了,根本用不着违心地去巴结皇上。另一方面,也与之前就传出来的某种“宫廷秘辛”有关。
说是秘辛,但由于当时在场的人很多,没听说的也实在是少数,传闻太上皇在位的时候,曾经有意为白指挥使指婚,但当时淮王却出言顶撞,自称对白指挥使爱慕已久,不愿他跟别人成亲。
皇上勃然大怒,淮王却不肯让步,最后还是白指挥使委曲求全做出了退让,才使得这件事平息下去,当然,婚事也就没成。
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毕竟当时还有好多人在殿外看见淮王动手动脚,白指挥使忍无可忍殴打他呐!
这样想想,白亦陵本身是不愿意的,后来不知道是被打动了还是没办法反抗,反正是跟了皇上,也就怪不得刚才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皇上那样小心翼翼……这事,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还真不好说。
毕竟,所有想看看这位皇上心上人的大臣们到了最后,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那就是,难怪。
这些人当中,自然也包括陆启。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几乎忘了低头,这种自虐式的行为让他觉得一会怒火灼心,一会如坠冰窟,心中又酸又疼。
白亦陵跟陆屿在一起了,白亦陵真的对自己再没有半点在意和留恋。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接受这件事,并且决裂,宣战,狠心要彻底割裂一切。
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却又因为误以为他被高归烈骗走,而让心中的感情骤然决堤,再也无法克制。
可是覆水难收。
白亦陵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变数。在此之前,陆启一心一意想要实现自己的大业,他不是没有过动心的时刻,但所有的情感都及不上抱负,包括白亦陵在内,都是可以利用舍弃的对象。
陆启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但是他现在不得不面对自己空荡荡的内心——他悔的都快出血了。
感情这种事,原来根本就控制不住。自从白亦陵的离开让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陆启行事就变得优柔寡断,屡屡出错,以至于几次落于下风,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侄子一个造反,一个登基,成或者败,好歹试过了,他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做成,因为他无法下定决心。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从上次白亦陵给他算命过后,陆启就经常做一些十分古怪的梦,梦里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很清晰,有的时候是皇兄驾崩,他荣登帝位,并且为白亦陵加官进爵,但有的时候,陆启却又梦到他和白亦陵逐渐离心,最后将对方赐死。
说来也奇怪,这些事情明明没有发生过,偏偏又好像刻在了心里,每次睁眼醒来,其中细节,事无巨细,均能回想的清楚明白。
陆屿只能解释为他骗不了自己了,他就是喜欢白亦陵,从少年到如今,那些相处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才会几近变成心魔。
这样想着,悲凉与悔恨之间又萌生出了一股愤怒,针对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逍遥快活的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