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陵却只是拽着他,冷声说道:“可是现在面对着你们,要叫一声爹娘,我觉得恶心,我办不到!”
谢泰飞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中震动不已,他不由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那些误会……”
白亦陵冷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不是,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们对我跟对两个弟弟,根本就不一样,你们说一样,是你们在骗人。”
他一把甩开谢泰飞,又指着傅敏:“我真的很害怕看见你们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不想恨你们,但是我忍不住!好,你抵赖是吧,说琥珀不是出于你的授意是吧?那我问你,你现在敢不敢把自己袖子暗袋里的那盒口脂拿出来,让太医查验!”
傅敏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两步,连声道:“你在说什么?我身上哪有口脂!”
白亦陵有点头晕,手扶住旁边的椅背,道:“有没有,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不用那么麻烦。”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扶住了。
白亦陵还以为是盛铎,然而当那个含着痛楚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沉响起时,他才猛地意识到不对。
谢玺稳稳地扶着他,声音中有很浓重的鼻音:“大哥,对不起。”
他突然会出现在这里,不光出乎了白亦陵的意料,傅敏同样目瞪口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刚刚说话的谢玺身上。
谢泰飞脸上火辣辣的,脱口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谢玺面对他的时候,神色就淡了下来:“是。只是刚刚离开不久,又听说大哥这边出了事,不放心,折回来看看。”
他身上穿着武将服,头发稍微有些凌乱,这段日子里,谢玺的气质仿佛一下子深沉成熟了不少。
简短地回答了问题之后,他扶着白亦陵重新坐下,目光在他唇边的血迹上一扫,又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挪开了。
谢玺的话以及对白亦陵的态度,让傅敏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强行将那种感觉压下去,向前走了两步,强笑道:“好孩子,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这些人都在欺负你娘,还诬陷我要害你大哥,挑拨我们的关系。你知道什么线索,快说出来,否则娘真的是要被人给冤死了。”
她语带暗示,极力想要遮掩,盛知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道:“傅夫人多虑了,您这样的心机手腕,没人能欺负的了。天理昭昭,只消自己没做过的事,不会有人能硬扣在你头上。但是要是你真的做过……”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谢玺一眼:“那就是谁来了,也不好使!”
白亦陵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比起盛知来,他却隐约有种感觉,谢玺要说的话,应该不是为傅敏辩白。但他会说什么呢?
谢玺一声不吭地任由盛知说,等他说完了,才道:“盛侍郎,我在侯府见过这个叫琥珀的女人,我能证明,她确实受到了我母亲的指使,陷害大哥。”
傅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除了刚刚看见白亦陵时的失态以外,谢玺语气平平,没有半点迟疑和激动,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问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且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怎么说。
他道:“我曾在永定侯府遇到琥珀从母亲的院子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撞到了我的身上,掉了一个荷包出来。因为那荷包是我捡起来的,所以印象很深。用料是南贡府丝缎,青蓝花,是我一名远房舅父从南边捎过来的,京都应该没几家会有,刑部和南北巡检司尽可以调查。”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别人如何震惊已经不重要,傅敏一字一句听在耳中,险些上不过来气。刚刚那么多的人围攻指责她,她都能打起精神一一应对,可是最后给予致命一击的人,却是她的亲生儿子。
诚然,在别人眼中,她害的同样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恐怕就是报应不爽吧。
她指着谢玺,嘶声道:“你好狠的心啊!”
谢玺的眼睛一红,却昂然说道:“你以为这些话我不说,大哥就查不出来吗?现在侯府式微,以大哥的权柄和本事,将此事揭出来并不算难,他不说话,是因为对你犹存不忍之心。是因为他只想摆脱你,离的你远远的,却不能想过要将当年那些事情都报复回你的身上。”
“我明白,是因为我感同身受。”
谢玺提高声音,厉声道:“身为人子,我不希望我的母亲行为偏差、执迷不悟,身为人弟,我也不希望我的兄长再受到任何羞辱委屈!行不义者,天亦厌之!世人功过自有天地神灵为证,若是时至今日,我还要闭目塞听,故作无知,岂不教这世间的公理都不存了么?!”
傅敏悲戚道:“人伦孝道也是天理,难道就因为你娘做错了事,你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吗?”
谢玺道:“我认。无论娘是什么样子,你都是生了我的人。”
他缓缓将自己衣服上的花翎与腰带卸下叠好,低声说道:“决定这次随军去南方抗灾,本来就是想要为母亲赎罪。但你今日又做出这等错事,我还有何面目指挥下属。回到军中,我会自请卸去职务,从普通士卒做起,希望能分担你们的罪过。”
傅敏做出这么多事来,也是为了谢玺能够顺利继承侯府,她本来就执着于功名利禄,眼下世子之位算是泡汤了不说,谢玺竟然连官都不要做了,当场就两眼一黑,扶着额头跌坐在椅子上,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谢玺视而不见,将东西放在了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他看看盛知,又低头去看白亦陵,轻声说道:“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军队那边还在等我,我要走了。”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又要收回去,却被白亦陵一把握住,两人的手都是冰凉。
“我……”白亦陵用力握住谢玺的手,一字字地说道,“我等着你重新回来。”
谢玺也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几分紧张:“等下次见面,希望我们能真正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哥哥。”
白亦陵点了下头,松开手道:“你去吧,多保重。”
谢玺看到他点头,心中终于释然,没有再看他人,转身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现场寂静,一时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盛知才道:“有了谢二公子的话,现在这案子应该也算是水落石出了吧?李指挥使,你怎么看?”
李凝道:“同感。”
他转向傅敏几个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请谢侯爷,傅夫人和这位琥珀姑娘随我走一趟吧。各位的罪名,还需将具体情况一一审问清楚再行定夺,就不必耽搁其他人的时间了。”
“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傅敏即将崩溃的情绪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顿时觉得一股安心之感油然而生,心头一松,差点哭出来。
说话的正是她的兄长傅跃。刚才的事情众人各执一词,他也就在旁边观望着,一时没有开口。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站出来说话了。
李凝挑眉道:“傅司马有何见教?”
傅跃淡淡地说:“不知道李指挥使要把我妹妹和妹夫带走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下毒谋害白指挥使吗?按照律例,父杀子、母杀子均无罪,更何况白指挥使也没出什么大毛病,这点小病养养就好,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倒是这个琥珀,一个贱民,竟然敢谋害朝廷命官,罪不可恕,几位确实应该好好处置。”
他倒是会!说来说去就推了一个没什么分量的丫头出来顶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盛知也不是好糊弄的,冷笑一声就要反唇相讥,却被白亦陵给拉住了。
白亦陵道:“傅司马错了,不是因为父母杀子,是因为极乐散。”
傅跃脸色一变。
他知道这小子是个厉害角色,别看他一身的血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但今天这事情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白亦陵的手笔,如今也是开口就是一针见血。
“父母害子”这一条,会让人鄙夷,但无法定罪,“诱使朝廷命官服用禁药”的罪名就不一样了,关键还看这件事的性质如何界定。
傅跃摸不清白亦陵的目的,他隐约觉得就像是谢玺所说,到了现在为止,白亦陵下手其实还是留了情面的,就是不知道对方最后想把这件事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傅跃道:“白指挥使,你就容我提醒一句,父母杀子无罪,身为人子忤逆父母,这事却是可大可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做,倒不如咱们双方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你说对吧?”
“我说不对。”
出去了半天不见人影的陆屿走了进来,正好接过了傅跃这句话茬。
傅跃皱眉道:“淮王殿下……”
“你把嘴闭上。”陆屿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随后说道,“本王有件事要说,还请镇国公一家、永定侯一家、傅司马、李指挥使和……白指挥使,随本王来一下。”
他一回来就神神秘秘的,当前头等大事扔在这里还没收尾,又要把这些人叫到别的地方去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倒让人心里挺不安的。别说别的人,就是白亦陵都莫名其妙。
他低声问陆屿:“发生了什么事?”
陆屿扭过头来看着白亦陵,眼神怜惜而又心痛,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情绪,仿佛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白亦陵从来没有见过陆屿脸上露出这样奇异的神情,微微一怔,另一头的傅跃却说道:“淮王殿下,如果你说的事情跟目前的状况有关,可否就在这里说出来呢?否则避开他人,徒惹疑虑,这只怕不妥吧?”
傅敏不太敢跟陆屿说话,而谢泰飞闻言也道:“淮王殿下,臣也是这样想。”
难怪他们会这样说,因为陆屿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是向着白亦陵的,他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白亦陵有好处,一个这样立场的人,突然要把他们这几家人都单独叫出去说事,其中还要在搭上个莫名其妙的盛家,岂不是让人心里发毛么?
所以宁肯得罪淮王——反正也得罪的差不多了,他们也拒绝单聊。
陆屿难得的犹豫了一下,白亦陵隐约意识到他的迟疑约莫和自己有关,说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除了盛知担任刑部侍郎负责查找白亦陵中毒的原因之外,这件事似乎从头到尾跟盛家都没有任何的关系,虽说盛冕和陆茉对白亦陵也很有好感,同样觉得傅敏做的过分,但是毕竟场面已经够乱的了,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一直坐在旁边的席位上静观事态发展。
直到这时陆屿叫了他们,夫妻两人才疑惑地对望一眼,走上前来。
盛冕道:“淮王殿下?”
陆屿眼看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由苦笑。他刚刚证实了一个心中的怀疑,一开始本来想着如果能赶在白亦陵的加冠礼之前就太好了,可惜日子太紧没赶上,结果冠礼上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他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告诉白亦陵,以免吓到他,现在看来,牵扯的人太多,却是不说不行了。
他道:“带上来。”
随着他的命令,一个蒙着白布的东西被放到了地面上,随后又有两名侍卫从门口处抬进来一个春凳,上面坐着个身材肥胖的年轻人,正在嘿嘿地傻笑着。
凳子放下来,他既不起身,也不见礼,目光新奇地四下打量,将大拇指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嘬了起来。
这人很明显是个傻子,大家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陆屿好端端带这么一个人过来干什么,倒是傅敏的脸色骤然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傅跃看了自己妹妹一眼,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也掠过一丝慌乱。
随后进来的还有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打扮的倒是颇为富贵体面,一进来,恭恭敬敬地冲着陆屿行了礼。
陆屿道:“起来吧。”
他介绍道:“这位夫人是凤祥珠宝行的老板娘蔡夫人,这位是她的长子蔡延。”
他看了傅敏一样,见到对方的额头上一点点渗出了冷汗来,这才又慢慢说道:“二十年前,蔡夫人因为久治不孕,请当时一家医馆里的坐诊大夫开了张生儿子的偏方,结果孩子倒是顺利生下来了,可惜天生有缺陷,智力如同三岁的孩童,而且未生双脚,不良于行。蔡夫人,本王说的没错吧?”
蔡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淮王殿下没有一字虚言,庸医害人,孩子生下来之后,妾身几次想将他遗弃,但终究还是没有舍得,好歹也养了这么大了。当时夫君也恼怒非常,拿着药方子去跟官府告了那个医馆……”
虽然不知道陆屿为什么要带来这对母子,但是他们的事情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蔡夫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想了起来,大声说道:“啊,我知道了,夫人说的可是二十多年以前十分有名的德望医馆?”
蔡夫人道:“正是。”
经那人一说,在场有不少人都记起了当年的事情。因为德望医馆开的很大,是老字号了,正当红火的时候却因为开了错误的药方而被几名孕妇的家人同时状告,一朝破落,所以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陆屿道:“好,劳烦蔡夫人和令公子了,二位请先回去吧。”
蔡夫人向他行了礼,退下了。
陆屿从尚骁的手中拿过来一摞盖着官府大印的药方,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另外一摞药方,想要递给盛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手给了李凝。
他道:“李指挥使,你看看这两份药方,上面所开的药是完全相同的,而且都有德望医院的印戳。”
李凝对比上面的药物种类,点了点头道:“确实相同,而且开具日期接近,笔迹也是出自一人,所以这药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