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鸣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无奈:“因为先生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啊。”
“我哪里……”
反驳的话语卡在了喉间,苏言笙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反驳,不是因为找不到理由,而是他压根就不知道沈鹿鸣是在说什么。沈鹿鸣说他没信过他,他却不记得他跟沈鹿鸣之间什么时候还牵扯上过信任问题。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沈鹿鸣也并不意外,平静也还是平静的,哪怕这样的平静落在现下的气氛里实在是叫人难受得过了头。
他说:“先生不用想了,我给您解释。”
“先生先前说不管我要做什么,要开心才好,不把自个儿折进去便行。先生的关爱我知晓,也感激。”
“可为什么先生从一开始便要认定我不会瘦瘦呢?”
“我知晓先生一直知道我爱演,千人千面,千面俱是假面,这算是我自作孽,可是两年来,先生难道就没想过,我或许,也就是个普通人?”
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哪怕天资高于常人,哪怕心里住着个戏精,哪怕一开始便露出了恶劣的一面,两年相处,您难道就没想过平日里的温情乖顺或许并不全是假的?
养条狗养两年都还能出感情,笃定地去分辨一句我家孩子不会无故咬人,您怎么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该是条恶犬?
两年情分,到如今沈鹿鸣也终归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大孩子,佯装出来的镇定终于出了裂缝,他撇过头,平复着胸中激荡。
“我自知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百无聊赖之时也确实有过一些叛逆的念头,所作所为也在长辈眼里也总是出格甚至恶劣的,可您是我的老师,我喊了您两年先生,但凡是您说的话,我会听的。”
沈鹿鸣转回来,定定地望着他,忽而笑了:“或许现在来说也迟了,就是沈之如来找我那一回,我帮她给沈家人添堵,却从未想过帮她祸及无辜,后来我主动跟你提,只要你说一句‘这不对’我便不会继续——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都过去了。”
他站起身,面上笑容淡了不少,却是已然在笑:“我不敢信誓旦旦说什么要如何如何,但至少,我会做一个对社会无害的人,不会有将自己搭进去的风险,这样一来,先生往后也不用再为我担惊受怕了。”
笑着将话说完,沈鹿鸣站定,朝着苏言笙鞠了一躬,之后笑容渐渐灿烂,最终恢复到了平常相处中最习惯的弧度,温和乖巧,与他这将近一个月来表现出的风格大相径庭:“其实说这些真的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觉得先生错了,只是有些事情说清楚了更好些,先生是我长辈,如我父母,我瞒着先生,是我的不对。”
“两年来多谢先生照顾,今后也请先生多多指教。”
“先生还是先生,先生一辈子都是先生。”
“我一直,都很喜欢您啊。”
说完,也不管苏言笙是否有回应的意思,径直往门边走去,手搭在门把手将将要开门的那一刹,却又回了头:“先生,其实我真的很羡慕沈之然。”
说完也没了下文,门一开一合,琴房里只剩了苏言笙一人。
第53章 小先生
良久,苏言笙抬头,对着空气轻声道:“晏晏,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很难受吧。”
从一开始,他就先入为主地认定沈鹿鸣是个小怪物,心里哪怕没有对沈家的恨意,必然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毕竟原剧情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最后得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他认定了沈鹿鸣心理扭曲,狠了心要搅混水。
沈鹿鸣也几乎没叫他失望,千人千面,面对不同的人,沈鹿鸣也总是摆出不同的面孔,阴晴不定,所以他也真的就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沈鹿鸣也是个寻常孩子,所作所为或许也不过真的是无聊的太过——没有父母疼爱,从小生活在那样一个冷漠扭曲的环境里,这难道就真的是沈鹿鸣的错么。
兴许只要有了温情,就能将人套牢呢?
可苏言笙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只是对沈鹿鸣说:哪怕你是个怪物,我也不嫌弃你。
可沈鹿鸣不是,也从来就不该被嫌弃。
沈之然酒后的话语,与沈鹿鸣最后一句话重合,激得苏言笙猛然一抖。
苏萚从来都是相信沈之然的,不管是被隐瞒,还是如何,他都给了沈之然说明白的机会。
可他呢?他与沈鹿鸣分明相识地更久,却只是一直自以为是地去给出一些对方并不需要的可笑的“包容”,甚至还为此有过那么一些自我感动的时候。
其实也不是没感觉,就算是那两年了,沈鹿鸣试探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不管是最初为了一束花,还是后来与沈之如的约定,亦或是酒吧之外仓促掉马后沈鹿鸣的态度,算上今日,他交给沈鹿鸣的答卷,已经不是不够好了,而是差到极致。
——我拥有的,就是我眼中最好的。
当初信誓旦旦说出这样一句话,可他却从来没做到过,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了一个孩子。
铺天盖地的恶意化作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原本还有着失去的惶惶然,却叫沈鹿鸣最后几句话击得溃不成军。
哪怕您对我多有误解,可因着您曾经带来的温情,带来的我不曾拥有过的长辈的关怀,哪怕有些个包容不合时宜,我也一直,会当您是我的先生。
苏言笙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晏晏,我是不是错了。”
不该那样自负,不该就这么笃定地接了一个业绩再好的任务者也未必能做好的任务。
晏晏觉察出宿主情绪确实是十分低落,沉默了一会儿,回话也回得小心翼翼:“言笙,任务完成了……”
苏言笙一愣,紧接着,被晏晏推迟的任务完成的通知播放出来,系统让他选择是否继续逗留。
一切都显得不大真实,苏言笙懵了好一会儿,只听晏晏劝道:“言笙,我们回家吧,任务完成了,已经没有事了……”
苏言笙却是摇了摇头,忽略晏晏的回护u,起身开门走出了音乐室。
他选择了暂时逗留,而接下来的几天,他也终于明白先前有过那么一丝丝疑惑的“苏靖亭突然回国”的缘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老爷子同意将沈鹿鸣过继到苏靖亭膝下,苏老爷子想过之后依旧叫他从了苏言笙这一辈,更名苏从萱。
合欢蠲忿,萱草忘忧。如今少年长成了大人,心中已经容不下那些个愤懑去占据位置,老爷子一向当他是好孩子,心疼他过往,只盼他自此忘忧,只当个快快乐乐的小辈。
——如果你不要那孩子,给我。
当初机场那句话的意思也已经明了,苏言笙没办法提出任何不同意见。
苏靖亭也暂且没急着出国,而是带着沈鹿鸣在苏家住下,后来苏老爷子百年,第八天,他们一同登上了离国的飞机。
苏言笙是去了送机的,少年帮苏靖亭拿着包,过安检口的时候回头朝他笑了笑:“先生,有缘再见。”
终有一天拨云见日,深渊中步履坚定的少年走向万丈光芒,身后幽暗,与他在不相干。
*
回到了系统空间的苏言笙情绪说不上是好是坏,晏晏只能是兢兢战战给他看任务结算。
这一回主线任务完成的完成的判定条件是“外来数据不再作乱”,而这一是有沈鹿鸣亲口承认,在说开的那一刻就已经达成了条件,而沈老爷子过世后,沈家由沈之然接手,沈之然虽说年轻,却有魄力,将沈家整顿了一回,整个沈氏虽说元气大伤,但也终于是能够开始走上坡路了。
而苏萚与沈之然的事情,苏老爷子并没有反对,只是后来约谈了两个年轻人,问他们是否都想清楚想明白了,得到苏萚的肯定答案与沈之然诚恳的保证之后,苏老爷子笑了一声:“你们沈家这一辈,也是出了几个好孩子的。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至于沈之如,她在沈之然的庇佑下终于是做了个普通的大小姐,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抹去,可未来却不是定数,至少她这一生,要比原剧情里过得好得多。
沈鹿鸣更名苏从萱,跟着苏靖亭离开,虽说年纪大,却依然得了苏靖亭的培养,在音乐方面发展,后来成了“大器晚成”的代名词,而他与苏芩也真真正正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后来哪怕有见面,也不过是笑着打个招呼——哪怕他说过苏言笙是他一辈子的先生,苏靖亭却还是以不能乱了辈分为名叫他将称呼改了过来。
若说光看生活与成就,确实也能算是皆大欢喜,而排除掉他与沈鹿鸣,四舍五入确实也是个大团圆的结局。
至于他分明没能找到立场开口劝,长期任务却还是完成了这一点,晏晏给出的解释依旧是外来数据主动脱离了小世界,将来沈鹿鸣这个角色或许还会一直在,但将由主系统那边自动生成的世界数据来继承。
“言笙你也别难过,你后来,不是给任务对象留了一束花吗……”
第54章 小先生
那是一束苏言笙亲手制作的风信子干花,就连风信子,也是他曾经为试探沈鹿鸣托晏晏走后门所留下的那一盆,晏晏查到的资料里,这个世界有一个说法是这样的,因为风信子的花期过后,若要再开花,需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2" 快穿:少年你要淡定0 ">首页14 页, ?br /> 故而在那个世界里,风信子也代表着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
这是他送给沈鹿鸣的祝福,盼着沈鹿鸣能在跟随着苏靖亭离开之后,如他所说的那样,忘掉过往一切悲伤,开始新的人生。
在后来的故事里,沈鹿鸣并没有将那束花扔掉,而是将其放进了苏靖亭提供的防尘罩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一直被摆在沈鹿鸣的书房里。
后来沈鹿鸣也有了自己的学生,自然有人见过这束花,也夸赞过,沈鹿鸣倒没什么避忌,笑着告诉自己的得意门生是他的先生送给他的礼物。
过往种种如尘烟散去,今朝便是将来。
后来,问起那束花的学生在出师时如若足够优秀,也会得到老师亲手制作的一束干花,自然总会是不同的花,带着不同的寓意,送去不同的祝福。而送花人一身不曾寻找伴侣,自然不曾送出过象征着爱情的花,只是在临终时,特地嘱咐一个学生给他买了一束白玫瑰。
苏言笙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沈鹿鸣会留下那束并不能算起眼的干花,被好好存放的东西总是有着特定意义的,在沈鹿鸣心里,或许就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太倚仗旁人去相信或是别的什么,但也有可能如晏晏所说的一般,只不过是为了纪念。
可即便是后者,哪怕那束花能叫沈鹿鸣好受一些,这便够了吗?
苏言笙心里自然有着答案,不必宣之于口。
他关了界面,没急着继续前往下一个任务世界,而是在思索后向列表里某个人发出了通讯请求。
原本还担忧对方正在忙,结果却是没一会儿就接通了。
这是在空间里,限制小,他便直接叫晏晏将视频投影出来,那头那张跟他侄女五分相似的脸上带着诧异:“二舅姥爷?”
迎面而来的称呼叫苏言笙一呛,对面沈源似乎也觉得对着这么一张脸喊二舅姥爷有点叫不出口,咳了一声之后将称呼改了:“前辈。”
说来苏言笙在沈源面前端了许久老前辈的架子,有好一阵子沈源还以为他真的是个糟老头子,后来面对面谈过之后,又与沈家几个小辈混熟了,真是威风一去不复返,加上这回任务的关系,连同面对小辈他也没什么底气。
可如今这事,除了沈源两口子,他也想不出来该找谁。
那头沈源忽然回头,对着苏言笙看不到的地方打了个手势,不消一会儿,投影里又多了一张脸,正是在他在上一个世界里时过来劝过他,但事实上仿佛是站在他这边的齐如琛。
两口子站在一块儿,且他们的关系是苏言笙一路看着过来的,落在苏言笙眼里自然极其登对——只不过也不代表苏言笙同时看见两个人的心情是愉悦的。
他挑眉看了一眼齐如琛:“哟,任务狂和齐三少不用出任务?”
一个休假就算了,怎么他运气就这么好撞见两个一同——说来也是他忘了,这俩如今出双入对,接任务也因为接触世界的特殊性实行双人合作,同进同出,且这一方案还是他推行,面前两人也是被他拉进来做实验的。
齐如琛假装没听出他的思维逻辑,只笑道:“之前不是与前辈说过了么,如今我跟阿源在忙着婚礼的事情,就没太常接任务——前辈答应过要来看看,可不能忘了。”
苏言笙:“……”
苏言笙有点想食言。
到底他是长辈,且是沈源的母亲的长辈,外加齐如琛跟沈源的媒人之一,玩笑归玩笑,秀恩爱归秀恩爱,不能闹过了头欺负长辈。齐如琛打完招呼,相当的知情识趣:“你们聊,我去找小荨聊聊她最近接手的故事。”
苏言笙一愣:“沈荨在你们这儿?”
沈荨便是沈源的表妹,因着跟随他外甥女苏清岚一同做小世界文案设计的工作,算是与他比较亲近的小辈,只是沈荨虽说惯常没个正形,对工作是极其认真的,一年到头四处采风,这会儿怎么就有空来找她哥哥哥夫了?
察觉到他的疑惑,沈源道:“听说是她之前经手的几份文案世界线出了问题,在评判下来之前暂且离职,她闲不住,就过来住两天,也陪嫂子玩。”
听到是文案出了问题,苏言笙下意识皱了皱眉,却听沈源继续道:“前辈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言笙这才想起了自个儿的事,赶紧道:“如琛要是不着急的话也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