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福清抬手作揖:“哪里哪里,宋管事谬赞了, 贾某也不过是个为朝廷办事的。”
他家两代人都为元朝庭办事,忠于朝廷, 才能过好日子, 这是他自幼接受的教育。
但是当狗的日子久了, 就忘了该怎么做人。
宋石昭不动声色中把贾福清的打听的一清二楚,等宋石昭离开房间, 贾福清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不少真事,他原本的打算是说的半真半假,顺便把宋石昭这个看起来是酸腐书生的人给说服。
贾福清懊悔的饮尽一杯冷茶,自言自语道:“棋差一招。”
而宋石昭也把贾福清透露的事告诉了林渊。
林渊这才知道,贾福清不过是个打前哨的,如果他们这边一直不松口,朝廷就会直接派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准确的说,贾福清是牺牲品,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林渊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我们这条贼船,贾大人是上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宋石昭摇头说:“这倒不好说,看他的样子,怕是要为狗朝廷死而后已。”
林渊:“这倒不怕。”
很多人不怕死,是不知道死有多可怕。
林渊对宋石昭说:“今晚宴会前,先带贾大人看看行刑场吧。”
有些罪证确凿的人是死刑,这个时候的死刑是砍头,比腰斩稍微好些,没有腰斩看起来恐怖,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林渊又说:“叫他看得清楚些。”
宋石昭明白了:“肯定办的妥帖。”
于是贾福清还没懊恼结束,就被宋石昭带出了官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怕宋石昭要对自己动私刑,便小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宋石昭态度倒是很好:“今日有死刑犯行刑,正好带你去瞧一瞧。”
贾福清想说“不就是死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话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只能点头,表示自己充满了好奇。
被特殊照顾贾福清被安排到最近的位子观看。
除了刽子手以外,离犯人最近的就是他。
虽然觉得死人常见,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官,贾福清活到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死人的场景,他所见的,不过是打下人一顿板子然后拖下去,第二天传来死讯,他也就点点头,半点不会往心里去。
但现在,他看到一颗人头在自己眼前落地,滚了几圈滚到自己脚下,鲜血喷了一地,他低头看去,发现人头还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只是想要求救。
贾福清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被谁施加了定身术,他想动一动,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他的冷汗从额头滴下,青天白日,朗朗晴空,他却觉得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恐怖。
宋石昭在不远处看着他,嘴角勾起了笑容。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稍遇到点事就会手足无措。
“贾大人。”宋石昭重新走到贾福清的身边,轻声说,“您被吓到了?”
贾福清矢口否认,不愿露怯:“这怎么能把我吓住?我见过的死人可……”
“不知道朝廷是怎么行刑的。”宋石昭说,“是斩首,还是腰斩?斩首要好些,不过也要看刽子手的技巧,刽子手要是够利落,一刀就没了,要是刽子手是新手,那可就惨了,一刀砍不下人头,就要第二刀和第三刀,那多疼啊。”
“腰斩就更惨了?腰断了,人却不会死,说不定还能再活上个把时辰。”
贾福清打了个寒颤,他没说话,胆子已经吓破了。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宋石昭问道:“贾大人什么时候跟朝廷通信?”
贾福清害怕是害怕,可还是警觉的,闭嘴不回答宋石昭的问题。
宋石昭又说:“不知道朝廷得不到贾大人的回信,或是以为我们东家有不臣之心,会不会叫人直接攻过来,到时候贾大人,怕也逃不过去吧?”
“不知道到时候贾大人是会被斩首,还是被腰斩?或是绞刑?”
贾福清不能抑制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声音颤抖的说:“朝廷自然不会……”
宋石昭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说:“朝廷怎么样,就要看贾大人您怎么做了。”
贾福清一路上都低着头,看起来很沉稳,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惜命,不想死。
晚上宴会,贾福清坐在林渊的下首,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点心和水果,妓|女们围在他身旁,这些女子都是高邮城内妓院的女子,出卖皮肉是她们唯一的求生方式,就算林渊之前跟她们说,哪怕不做妓|女,也能活下去,但她们却不肯。
和那些之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不同,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在妓院讨生活,妓院和嫖客就是她们世界的组成,在这个世界里,她们才会感到安心。
她们从小接受老鸨请来的先生们的教导,不仅要学习房中术,还要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林渊甚至觉得,她们的受教育程度大概是整个高邮最高的。
可惜她们学的都跟思想无关。
没看过孔子,没听过孟子。
她们所学的知识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男人们。
林渊也知道,就算他强令她们离开妓院,她们也难以融入社会。
于是林渊就把妓院改造成了会所。
也就是聊天谈事的场所,妓|女们也变成了服务员,她们依旧可以跟客人们谈情,不过不能跟客人们交易,也就是把皮肉交易变成了陪吃陪喝陪玩。
妓|女们适应的很好,甚至觉得这样更能体现自己的魅力,在不能□□的前提下,她们争奇斗艳,会所的营业额也越来越高。
不过因为林渊的限制,所以不会纳入新人。
等这些妓|女们老了,她们自己干不动了,就会改行。
妓院也就会成为正经的会所。
这些事情叫林渊焦头烂额,忙碌异常。
现在妓|女们就开始伺候贾福清,这些妓|女不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但一定情商很高,她们知道怎么把男人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一旦明白其中的关窍,她们就游刃有余的同贾福清聊天谈话,还不停劝酒。
其中一个妓|女叫红袖,她是江南人,从小就被卖到了高邮,她是标准的美人,樱桃小嘴,眉如远黛,发似泼墨,腰肢细瘦,鹅蛋脸小鼻子,吐气如兰,身上还带着微香,她靠在贾福清身上,白嫩纤细的手指托着酒杯举到贾福清唇边,温声劝道:“贾大人,再喝一杯吧。”
贾福清置身于温柔乡,他是个完好的男人,也有男人的通病,最开始还担心林渊找自己的茬,什么也不敢做,现在发现林渊并没有关注他,便搂住了红袖的腰,嘴里还说着:“乖乖,快喂给爷。”
红袖喝了一口酒,嘴对嘴的哺过去,她脸蛋微红,媚眼如丝,看的贾福清口干舌燥。
要不是人多,贾福清还要点脸,估计就把红袖扑倒了。
从这天开始,贾福清稍有时间就会去会所看望红袖。
红袖一边跟他谈情,一边又和别的客人骂俏,她在男人之间游走,似乎深爱贾福清,又似乎不把贾福清看在眼里。
贾福清被她迷住了。
红袖坐在房间内,她一边梳妆打扮,一边轻声细语的抱怨:“他身上臭呢。”
林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剥着瓜子,朝红袖笑道:“那你下回把鼻子堵住?”
红袖捂嘴笑:“那可不雅。”
红袖抿上唇脂,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她摸上自己的脸,叹道:“东家何必在意那样的人,还叫奴家总能看到他那张丑脸。”
林渊:“是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红袖走到林渊身边,头靠在林渊的肩膀上,手指抓住林渊的腰带,柔声说:“东家陪奴家一晚?”
美人在侧,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林渊说道:“除了我,随你选。”
红袖嘟着唇:“算了。”
红袖了解男人,男人们一边骂着她是婊|子,一边又在她面前献殷勤,他们有时候嘴里说着“我一定会娶你”,一边提了裤子不认人,他们夸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也骂她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男人们的嘴里含着蜜,也藏着毒。
十三岁时的红袖总是含着泪,十六岁的红袖却能带着一脸真诚的笑容坐在不同的男人身边,她的唇不知道吻过多少人,她的床上也不知道躺过多少人。
红袖靠在林渊的肩头没动,眼睛闭上。
林渊也没动,红袖在他眼里,更像是小女孩,十六岁而已,个头都只有一米五出头,虽然身上已经没了女孩的稚气,充满了女人的韵味,可他并不能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有时候林渊自己都觉得,或许是叫自己南菩萨的人多了,他竟真的有了那么一点菩萨心肠。
室内安静了许久,红袖才轻声说:“东家,是想要贾福清的命吗?”
林渊摇头,把事情细细的跟红袖讲了。
红袖点头道:“奴家明白。”
贾福清入夜又来到了会所,他急不可耐的点了红袖的名,就连美貌女人送茶,他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他觉得自己深深爱上了红袖,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人,高傲,美丽,有时候又小意多情,他觉得自己能把红袖带走,到时候叫红袖做妾,他也能尽享齐人之福。
大概是一直没能得到红袖,他的心就像被猫抓一样蠢|蠢欲动。
“贾郎。”红袖来得很晚,她似乎刚经历了什么事,衣衫有凌乱,脸上还带着潮红。
贾福清一看她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作势要冲出去:“谁碰了你!我去要了他的命!”
红袖却拦住了他,抱着他的胳膊坐下去,垂泪道:“奴家是什么人?哪里值得贾郎如此对待?奴家早已不是什么清白之躯,还不若死了干净,如今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多瞧贾郎几眼。”
贾福清被她说的顿生豪情,揽住她的腰,嘴里说道:“待南菩萨归顺了朝廷,我便带你回开洲,纳你为妾,叫你过上好日子。”
红袖嘴角带笑,说道:“贾郎,奴家害怕朝廷。”
“若是朝廷派兵打开,我们岂不是……”
红袖:“奴家不怕死,但奴家不想贾郎也……”
贾福清说道:“这有什么,我是大元的官,我肯定没事。”
红袖眉头皱起来:“可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些当兵的可是杀人如麻,他们如何得知您是贾大人?”
贾福清一愣,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一点。
他带来的人都被林渊带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如果朝廷的兵真的打过来,他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怎么阻拦那些士兵。
而且蒙古将领,他根本指挥不动。
贾福清咽了口唾沫,安慰道:“乖乖,你别怕,我肯定会保护你。”
红袖扑在贾福清的怀里,似乎被吓坏了,她轻声述说着自己的恐惧,说自己的过去,说得贾福清柔肠百结。
——
陈柏松此时正跟林渊谈论着关于高邮百姓的事。
如今的高邮已经稳定了下来,百姓归心,百姓们要的很简单,能吃饱肚子,不用挨打就行。
商户们也重新开张,大约是因为杀的大地主太多,商人们的胆子也变小了,以往偷斤短两手段不敢再用,对着贫民的时候也必须笑脸以待。
高邮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了一起。
陈柏松如今不仅管着军营,手底下还关着一百多个衙役。
这些衙役都是从兵转过去的,刚刚得知自己要成为衙役的时候,他们高兴的差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毕竟当兵朝不保夕,可当衙役,那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活计。
或许陈柏松不知道怎么当衙役,也不知道怎么管百姓,可他会管兵啊,下头的衙役不懂事,他得知以后就会去查,查出来问题,那被举报的衙役就倒霉了。
现在陈柏松也有了点人望,下头的人也都服他。
林渊靠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茶,老神在在的说:“你在担心什么?”
陈柏松皱眉说:“少爷为何不直接称王?”
林渊睁开眼睛看着陈柏松:“谁叫你来问这话的?”
他可不觉得陈柏松自己能想到,陈柏松有一颗属于战争的脑子,却没有点亮别的天赋。
陈柏松也没隐瞒:“外头都这么说。”
林渊笑了笑:“不必去管他们。”
那些想让林渊称王的人,其实都是投机者,他们自觉自己了解林渊,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来拍林渊的马屁。
毕竟在他们眼里,上面的人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的,怎么也要装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