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茂源转而看向龙椅上的皇上,行礼道:“臣从未做过此事, 请皇上明察。”
跟刚才相差无几的对话,让殿中百官里有人忍不住怀疑, 秦洛川的这番话, 是不是因为刚才受了齐茂源的诬陷而故意说的。
皇上也沉声问道:“秦爱卿可知此事轻重?”
秦洛川拱手道:“臣正是知道此事轻重, 才会在此说出来。”
皇上又问:“那你可有证据?”
“臣没有证据,”秦洛川道, “但是今年各地伤残兵领到的救济款比往年少一半,一查便知。”
他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又理所然的,殿内的官员们很容易忽略了那句没有证据,把重点都放在了救济款少一半上面了。
是啊, 有关救济款的问题,不是一查就能知晓么,秦洛川何须用这么容易就能被拆穿的谎言来诬陷齐茂源呢。因此一时没忍住,纷纷议论了起来。
“咳咳, ”皇上轻咳了两声, 打断了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问秦洛川, “你是从何处知晓的这些消息?”
秦洛川如实道:“上回休沐的时候,臣带夫郎去城郊庄子里游玩, 回来的路上遇到夫郎曾经的侍女,见她面黄肌瘦,过得十分艰难,臣夫郎见其可怜,便打探了一番,想要看能不能帮上一些。
“这才知道她家里有人重病,倾尽家产之后,终于把病治好,本想着等朝廷发下救济金便能缓解一些压力,哪晓得今年的救济金比往年竟少了一半,堪堪能置一处安身之地,再多就没有了,全家人只能靠她给人浆洗以及卖针线活为生。”
皇上当年定下给伤残病每年发救济金的规定,就是感念他们曾经为大炎的付出,怕他们归乡之后因为没有正常的劳作能力而无法生活,现在听到秦洛川这番话,哪能不生气。
只是不知道皇上是真的事前不知道晓,还是宁王已经跟他说过,却装作不知道,问秦洛川:“你既然几日前便已经知晓,为何到现在才说。”
秦洛川解释道:“回皇上,臣的夫郎心善,臣恐那侍女利用他的善心故意这么说,以博取同情,是以不敢直接禀告皇上,而是先让人去打探过,得知并非她一家只拿到一半,这才敢说出来。”
“嗯,”皇上若有思索的点了点头,之后目光在齐茂源的身上扫过,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查吧,也别去查探那侍女到底家住何处,直接把今年从国库拨出的这笔银钱重头彻查一遍。”
齐茂源在秦洛川说遇到侍女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知从何而来,如今听皇上说要彻查,只能率先道:“臣问心无愧,愿意全力配合检查。”
户部尚书也跟着站出来道:“户部若真有做出这种事的毒瘤,臣也难逃其责,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看秦洛川信誓旦旦的模样,不像是有假,他作为户部尚书,户部有人贪了救济款,肯定逃不了责罚的,还不如自己提前说出来,至少能撇清关系。
皇上又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是在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总不能把整个户部都搭进去,闻言只是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
接着目光在最前面几位官员的身上扫过,又掠过已经成年了的几位皇子,最后停在宁王身上,道:“此时就由宁王负责带人清查。”
顿了下,皇上又吩咐道:“太子也跟着一起,辅助你皇叔。”
宁王刚才正置身事外看他们你来我往,哪知转眼事情便到了自己头上,他严重怀疑皇上给他这番差事是因为受刚才飞鸽传书之事的迁怒,但他敢怒不敢言,只得行礼道:“臣弟遵旨。”
太子也跟着行礼道:“儿臣遵旨。”
事情已经有宁王去处理,对秦洛川来说便是告一段落了,因此听皇上吩咐户部尚书带人一起清查的时候,秦洛川便往后退了退,把原本要说的话收了回去。
但这番细微的举动,还是落在了皇上的眼里,皇上淡淡的问道:“秦爱卿可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无事,”秦洛川摇了摇头,有些尴尬的道,“就是看也没我什么事了,能不能让我先回翰林院,我今天要读的书还只看了一点。”
他这话才说完,四周的官员皆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皇上也是无语了许久,才无奈地摆了摆手道“既然没其他的事了,那你就先退下吧。”
从金銮殿回翰林院的路上,秦洛川一直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中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皇上是想要顺着齐茂源的说法追究他的,只是因为齐茂源把秦言也拉扯进来才作罢。
就算秦洛川不像这个世界的人那么畏惧皇权,但还是有些后怕,若是皇上真打算降他罪的话,清月跟小团子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些,秦洛川突然很想回家去看看他们。
只是他刚刚才在金銮殿上说要回翰林院读书,这会儿若是告假的话,肯定会被有心人拎出来说,因此只能乖乖的回翰林院待着。
他走的时候是被内侍领着侍卫带走的,因此一踏进翰林院的正殿,就有关系颇好的同僚上前关心道:“秦大人没事吧?”
“没事,”秦洛川摇头道,“都是一场误会。”
他没有细说发生了什么,更没有说自己反告了齐茂源的事情,不过都是读书人,跟秦洛川关系好的大部分又是同科进士,大家初入官场,心思还不像为官已久的那些老油条一样玲珑,既然无事,便是最好的事。
等回到他们三人常驻的那方小院后,面对杨曦,秦洛川便要说得仔细许多。
杨曦听完后愣了愣道:“他怀疑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怀疑你父亲是异族的奸细,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这就是信息不对等时很容易造成的认知差异,秦洛川道:“若是你不知道我父亲的真实身份,难道不会觉得我们父子很可疑吗?”
“怎么可能怀疑,”杨曦道,“异族人以茹毛饮血著称,可做不出你那些精细的菜肴。”
吃货看问题的方式总是别开生面,但不得不说,确实也有他的独到之处,就秦洛川跟秦言两人的生活习惯,怎么可能是异族人。
既然他无事回来了,杨曦就安心的去做他的事了。
秦洛川却是怎么都定不下心,好不容易等到散值,一息时间都没耽搁,跟杨曦打了声招呼后,秦洛川就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宅子里一如往常的平静,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秦洛川一走进去,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他今日到家的时间比平时要稍微早一些,福叔见状便道:“晚饭厨房还没做好,小少爷要稍微等一会儿才行。”
“无事,”秦洛川边往自己院子里走边随口问道,“清月呢?”
福叔道:“小主君带着小团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玩。”
秦洛川闻言脚下一顿,拐了个方向走向另一条回廊。
后院就那么一个凉亭,秦洛川过去的时候,就见商清月正坐在摇篮旁边,轻轻地晃动着摇篮。
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但那温柔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商清月听到脚步声后抬头,见是秦洛川,眉眼比之刚才更添几分笑意,柔声道:“夫君怎么没换衣裳就过来了。”
“想你跟小团子了。”秦洛川笑着道。
天边的红霞仿佛并不随着傍晚的来临减少,而是飞到了商清月的脸上,一瞬间如同醉酒后的酡红,他飞快的嗔了秦洛川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看向摇篮里的小团子。
素雪跟听雨早已习惯了主子们的互动,闻言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秦洛川低头看了眼在摇篮里睡得吐泡泡的小团子,然后才对素雪跟听雨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再叫你们。”
素雪习惯性的就要过来把小团子也带走,好让他们两人说话。
秦洛川见状摆了摆手道:“小团子放这里就好。”
商清月抬头看了秦洛川一会儿,等素雪她们离开凉亭后,才问道:“夫君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秦洛川自认表情上跟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不由有些讶异。
“感觉,”商清月道,“我觉得夫君有话想同我说。”
商清月脸皮薄,秦洛川自己也不喜欢有人围观自己跟夫郎相处,因此很多时候都会让素雪跟听雨离开去做别的。
但今天商清月还是觉得跟平日里有些不同。
“还是你了解为夫。”秦洛川笑了笑,接着便把今日在金銮殿上发生过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跟商清月又说了一遍。
商清月听完后愣了许久,才担忧道:“夫君冒进了,若是那日珠云说的是谎话,可要如何是好。”
秦洛川看了眼商清月搭在摇篮上的右手,然后把自己的也搭上去覆在上面,这才解释道:“刚才忘了告诉你,当时给我引路的内侍说宁王带了句话给我,说中秋第二日我们去找他的那件事是真的。”
“那就好。”商清月闻言松了口气,既然宁王说是真的,那就肯定错不了。
秦洛川见他放下心来,又问道:“难道你就不担心为夫真是异族之人吗?”
商清月瞪了他一眼道:“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为何要因为别人的几句谣言就担心这些。”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商清月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似低喃又似承诺,“况且不管夫君是从何处而来,跟你是我夫君,是小团子的父亲,都没有任何影响。”
第六十八章
救济款被贪的事情, 宁王早就查过一回, 虽然未曾彻查, 但至少已经知道了一部分,因此动作起来自然是利落又直击要害。
不过几日的时间,就有消息传出, 当日秦洛川在金銮殿所说的话确实属实,而且除了户部有人牵涉其中外, 更是扯出了不少的地方官员。
这几乎能算得上大炎建国二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宗贪污案, 皇上雷霆大怒, 不仅关押了所有涉事的官员,亲属也都没放过。
消息之轰动, 别说整个朝堂了,就连京城里的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这庄案件,作为最开始捅出这件事的人, 秦洛川同样被人们所知晓。
不过这对秦洛川并没有什么影响,除了休沐的时候跟商清月去茶楼,发现茶楼的客人比平日里要多了些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他依旧是每日窝在翰林院跟杨曦一同修编史籍。
这天秦洛川如往常一样, 手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 便喝盏茶,又起身去外面的院子里溜达了一圈, 让眼睛休息一下的同时,也放松一直紧绷着的脊背。
这一点他一直十分注意,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若是不小心近视了,可是连眼镜都没有。
约莫一刻钟后,秦洛川回到屋内。
见杨曦也正搁了笔在喝茶,想到今天听到的最新消息,突然来了谈兴,道:“恐怕此事过后,皇上会出令禁止官员进出烟花之地。”
杨曦自己跟夫郎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别说找烟花女子了,就是像贺飞星那种,在后院里养一堆人的生活方式,他都向来不喜。
听秦洛川这么说,便不以为意的道:“禁止就禁止呗,反正你又不去。”
秦洛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杨曦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茶杯道:“我真的很不能理解,那烟花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齐梁平这么做。”
彻查的结果,恐怕不仅杨曦不能理解,估计朝堂上的官员就没人能理解。
齐梁平借其叔父齐茂源之名,伙同地方官员,贪了三成国库拨出的救济款,近万两白银,齐梁平分一半,全都被他拿来给某个青楼女子赎身,以及购买给那女子安身的宅院仆从。
结果一出,连宁王都以为是下面的官员查错了,可是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再加上齐梁平的供认不讳,让无数人都瞠目结舌。
秦洛川到底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一年,前十八年丧尸未爆发,信息高速发达,什么稀奇故怪道事情都能从新闻上看到,类似于借钱或是挪用公款打赏女主播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齐梁平这事虽有不同,但整体性质差不多,秦洛川想了想,用了句另一个世界很流行的话来回答杨曦的疑惑,“或许是家里的山珍海味吃腻了,觉得外面的屎都是香的?”
杨曦闻言没忍住露出了一副恶心到不行的表情。
秦洛川问:“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不对,”杨曦回道。
他这话虽然粗俗,仔细一想,却也不无道理,甚至成功的打消了杨曦的好奇心。
杨曦还要说些什么,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他转头朝外看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肯定又是找你的。”
秦洛川无奈的耸了耸肩,两人对视一眼后,迅速地坐好,该拿书本的拿书本,该拿笔的拿笔。
来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正潜心用功的样子,他在门上敲了敲,道:“打扰两位大人忙活了,这是我家里人才从庄子里摘回来的葡萄,送来给各位同僚尝尝,这是给你们的。”
“有劳李大人了,”人是冲着他来的,况且别人又说得客气,秦洛川也不好置之不理,只能起身接过李大人手里的竹篮,有些为难的道,“只是我跟杨兄正忙着……”
他话还没说完,李大人就摆手道:“你们忙你们忙,我还有别处没送过去,就不打扰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