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杏黄裙的少女,正笑吟吟的拉着齐御风,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嘴里还喊着半块桂花糕,桌上的食盒已经空了,想是来了有一会儿。
“表哥,再来一盘桂花糕嘛,人家还没吃饱。”
“女孩子家家的,天天饿死鬼投胎一般,像什么样子。好了,你也该回家去,再胡闹我可告诉姨丈了。”
“哼,不吃就不吃,真小气。”
张子初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觉得心口一疼,几乎跌倒在地。霜降跟在后面,吓了一跳,连忙来扶,却被甩开了手。
他急急忙忙的往屋里走去,但觉得脑海里有很多画面涌上来,一会儿是他嘴对嘴喂陈三月喝酒,一会儿又是他用簪子挑开身下之人中衣,想来都是原主的记忆。
但这些记忆交叉在一起,其中最为鲜明的,竟是那日齐御风按着自己胡来的一幕。
他全身是汗,转头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房内,而霜降神情紧张,看起来非常担心。
“公子,感觉如何,属下去唤将军前来,再找人去请郎中。”
“不用请郎中,也别告诉你们将军,我歇一会儿就没事。刚才我带回来的木盒呢,你放在桌上,带上门出去吧。”张子初只觉得一切都在失控,但不想被看出端倪,只沉声吩咐了。
齐御风在他走过附近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但他不想让人发现张子初就在自己府上,尤其不想他被表妹撞见,故而也没有出来。
好容易把人送走,却听霜降说起张子初身体抱恙,不免皱了皱眉头。京城大宅内,常有借着装病来争宠的事,但他的少爷照理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想了一下,也懒得在意下人的眼光,竟是直奔屋顶而去。此时天色已晚,将近掌灯时候,齐御风掀开瓦片,但见屋里只有几道余光。不过他常年习武,眼光如炬,自然对房里的一切瞧得一清二楚。
张子初抱着一个极旧的匣子发呆,似有千般不舍。这匣子是他当年所赠,但齐御风回想自己几次去找张子初,但不见此物,以为早已丢弃,没想到在这里见到。
少爷的手慢慢打开匣子,从夹层里取出一卷极薄的纸,展开竟是一幅画作。
齐御风睁大双眼,他万万没想到,这画中人会是原来的陈三月。
“三月,你该生我的气了,现在少爷我和别人花前月下。你若不开心,就来找我索命好不好?我等了你三年,你不来索命,也不愿来我梦里见一见,如今你的少年成了别人嘴里的肉。你若知道,应该会觉得是报应吧。其实这人的心思,我也看不分明,有时候我总觉得他就是你。这样说,你会不会气得从画卷里出来?”
张子初痴痴的笑了,轻抚画卷道:“我知道,你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都怪我贪心,觉得娶了孙氏,有个一儿半女,再无人敢说要把你赶出府去的话。不承想反而害得你如此,早知道、早知道我就……”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未尽的话是什么。
“本以为中了榜眼,若能进得吏部,可以好好整顿吏治。没想到偏生遇到那么个人,搞得现在整个京城都当我是他的娈童了。你说我一个榜眼,冤不冤枉?三月,你在九泉之下有知,是不是故意派了这么个人来,让我十年寒窗,枉费心机?”
齐御风听到这里,已经心痛难忍,想要下去,却不知如何劝解,只好继续待着不动。
“刚才那个姑娘,也许是未来的将军夫人。这样也好,我如此待你,合该有人如此待我。三月,你的少爷累得很,想跟你一起去了。”
他的话未说话,却见整个人忽然软下去,直直跌倒在地,连带木盒也摔得碎裂。
齐御风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冲进来将人抱起,却见他眼角含泪,已经昏睡不醒。
他心急如火,探其脉息,又见并无异状,但想到方才之言,半分不敢松懈。他输了好些内力,却不见醒转,便将人抱在怀里。
到了半夜时分,张子初慢慢睁开眼去,只觉得全身轻松了许多。他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生怕醉红楼之事重演,连忙翻身来看,但撞上齐御风深情的眼神。
“我外祖父只有两个女儿,我母亲生了我,姨妈生了盈盈。今天你见到的就是盈盈,她已经许了人家,这回是来窜门的。你不要多想,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若你不喜欢那些闲言碎语,我便还你一个清白名声。再给你安置一个宅子,你好好住在那里便是。若你想去吏部,我会设法的,这也不用操心。”
他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张子初听得奇怪,细想方才自己打发霜降出去,神志并混沌起来。而后他听自己的声音说了好些话,但这些都不是出自本意,想来那是原主掌握了身体。
看来齐御风真的在旁偷听,此时还当了真。
“你、你别在这里。”
张子初只觉得无比心虚,也不想再被已经开荤的齐御风抱在怀里,尤其现在还是深夜,这太危险了。他始终觉得前几天那次是一时冲动,他还没做好再来一次的心里建设。
“好,那我睡地板,你睡床便是。”
齐御风似乎早有准备,松开他,直直躺倒了地上。
张子初正想说地上凉,但见齐御风卧在地铺上,想是早已准备过的。他想劝他回房睡,又想到原主方才说要随着三月一起去的话,定是吓得齐御风不轻,一下子倒开不了口。
“你睡就是,以后不经你许可,我定不碰你。”
齐御风见他闭了眼,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却是一夜无眠,只静静看着自家少爷的睡颜。
他心中后悔至极,本是想借用盈盈试探少爷对自己的情意,没想到弄巧成拙,差点让少爷生出死志来。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旧匣子,趁着少爷昏睡,早已令能工巧匠修补好。
这匣子在一日,少爷的心便始终不忘陈三月,这对于如今的他,到底算不算好事?
第37章
第二天早上,张子初醒来的时候,不见齐御风,连带地铺也被收走。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只能盼望原主不要时不时窜出来,吓他一跳。
他穿好衣服,就见那旧匣子放在桌上。明明记得匣子昨日摔在地上,怎么看起来完好无损,他走上前拿起细看,便知道被修补过。
外面的霜降听到动静,也不敢打扰,隔着门道:“公子,可要传膳?”
“嗯,端来我房内吃吧。”
他知道昨天原主的话,定让齐御风极为在意,若现在自己表现过于殷勤,前后反差太大,会引人生疑。
古代人吃饭都会固定在一处,他偏偏老是让人端来房里,把这将军当做客栈酒楼,也是稀奇。
齐御风没有在意,他自然也不会去改,反正下人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决计不敢说出口。
他用完早膳,便道:“霜降,我想读书写字,你带去书房吧。”
他一边说着,却是收起匣子,找了一块棉布将之裹好,放在床头。
霜降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敢多言,只等他做完一切,便静静引他往书房走。
“你们将军也在书房吗?”
“将军一早出去了,吩咐说不用等他。”
张子初没有再说,来到书房以后,便按着原主的习惯,先研磨写字。再有书童要上前帮忙,却被赶出了书房。他想要彻底感受一下古人生活,便索性拿起墨条,在砚台里兑了水,便可劲的研墨。
他折腾了五分钟,就见一砚台的墨水,但是手上酸疼得厉害,心中暗道,怪不得原主需要小厮,这力气活够折腾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拿起笔的一瞬间,他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一个人在书房埋头写字,写到最后,不知不自觉的大半个时辰过去。
他看墨水已经见底,也不再练字,却是翻找昨日买的话本。下人送了一盒点心来,他坐在桌边,津津有味的看起了话本。
他也不敢在书房用膳,终究还是老实巴拉的去厢房,因为想继续看话本,倒是吃得极快。
就在他要继续回书房的时候,陈管家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叠图纸。
“公子,这是各处房契,你可以选一处安住。”他见张子初脸露惊讶之色,便解释道:“将军说,怕你在将军府住惹人闲话,故而给你选了几个宅子,若是喜欢,改日就可搬过去。”
张子初忽然觉得好笑,这是在赶他走吗?他拿过那叠纸细看,又听陈管家一一介绍,却是好笑。
这算是分手费?还是包养他的礼物?
他们之间,果然没有什么平等可言。他懒得再听这些,却是起身道:“我要出门一趟,这些宅子等我回来再说。”
白露跟着出来,张子初也没有反对,他特意到了一家茶铺,要一个临街的位置,便点了几壶好茶。随后,他便大喇喇的摊开话本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他点的是上好的茶水,那店家见他衣着品貌和两个跟班都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敢来打扰。
他似乎终究看倦了,开始盯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又过了半个时辰,见到一辆马车缓缓经过。
白露只听得一句:“你留下看好书,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子初已经直奔马车而去,往里面递了一封信,就又回到茶铺。
“我知道你等会儿要和你们将军告状,那也随你们去吧。小二,结账。”
他丢下这句话,便又回了府,到头就睡。想来是下午坐在茶铺里的时间太久,早已累极。
齐御风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被子有一半拖在地上,只有一角盖在这人身上。他有些无奈,上前想要掖被子,却被抓住了手。
“你想赶我走?”
说话的人闭着眼,没有看他,但语气并不是昨日那般温和,带着一点点质问的口气。
他跪在床前,半搂着他:“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想在仕途有所作为,也不愿意被那些话看轻,不如给你找个新居所。以后我自然还是会时常去看你,但定会小心谨慎,不落人话柄。”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给他选宅子吗?他没有底气说这我不能收,因为这是原主的愿望,若强行违背,天知道会出怎样的事情。
本以为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是自己的,但原主竟还会偶而出现,若这样的话,每日和齐御风在一起倒未必安全。
张子初睁开了眼,对他说道:“你让人去准备用膳,然后把所有暗卫和下人都调离后院。我要从这扇门到后院的路上,只有你和我,没有旁人。”
他站起身来,趁着齐御风出去吩咐的时候,找了一件从山北带来的旧衣,那还是当初在考场穿过的一件衣服。
人人上考场都会背着新衣服,唯有这件是原主和陈三月厮混时穿过的,故而被原主穿到了考场。
他能理解原主的心情,便拣了这件衣服,铺开放在床上,又把那旧匣子放在中间,从四个方向严严实实的裹住。
齐御风进来的时候,见到这衣服早已认出,看形状也知道包的是那个匣子。他有些不知所措,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甚至想要向少爷坦白,自己就是陈三月。
但他不敢,这样做的后果太可怕了。听了昨日少爷私下的话,他知道若自己现在是鬼,少爷当他是索命的冤魂,倒不见得会多么害怕。可要是借他人尸体还阳,少爷未必会信他的话,就算信,也只会当他妖怪罢了。
他跟着张子初走到了后院,却见他来到碧桃树下。他正好奇这是要做什么,却见张子初蹲着身体,伸手开始刨地,这让他吃惊不小。
“少、子初,你快住手!只要再挖一会儿吗,指甲就会裂开,我叫人拿铲子来吧。若你不要铲子,那我帮你挖就是。”
“不,我要亲自挖。”
到这个时候,齐御风已经看出,他是要亲自挖个坑,把那旧匣子埋了。一时之间,心中转过无数年头,少爷这是要彻底忘记陈三月,和自己有一个崭新的开始吗?
他心情复杂,但很快便帮他挖了一个坑,但见张子初小心翼翼的把匣子放了进去。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填了土,又去了池边洗干净手。
“为什么不问我怎么知道孙名实?为什么不问我昨天会那个宅子见到了谁?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交出去的那封信写了什么?”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我齐御风唯一放在心上的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会逼你。”
“你都派那么多人跟着我,看我的一举一动,还在说这种事不觉得可笑吗?”
“他们只是保护你的安全,不会偷听你的对话。今日你见的人我知道,可我不想知道你写了什么给他,因为你不想说。你等了他两个半时辰,就是想亲手把心给他,你不假人之手,定是十分重要的信。”
“难道你一点都不嫉妒吗?”
“从前他们说我心胸宽阔,但遇到你我才发现原来我和后宅那些争宠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如果心能酿醋的话,我已经可以倒出十二缸醋来了。”
张子初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溢出,再看齐御风,见他一脸隐忍站在原地,便扑到他怀里道:“我搬出去之前,你别打地铺了。”
第38章
第二天早上,齐御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张子初搂着自己睡得香甜。昨天晚上一定把他累惨了,想到后半夜他几乎是强忍着不肯吭声,心里不免愧疚起来。他的少爷吃了好大的亏呢,若是知道真相,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