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有个习惯,小姑娘讲究,叠衣服一定要整整齐齐地叠。昨天看时那衣服叠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她的手法。
她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却又不好说。
杜云停心里清楚,问:“昨天屋子门没锁?”
高丽眉头皱着,“那几间屋子上哪儿锁门啊!都是隔壁大爷大妈的。”
白天大人又都去干活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去过。高丽虽然有所察觉,可也没什么办法,他们这个知青队初来乍到,总不能一来就找事儿,“可能是我想多了,再看看。”
杜云停不认为是她想的太多。
白圣父那妹妹是个惯偷,平日里头东家摸点东西,西家摸点东西,仗着父母不怎么管,鸡鸣狗盗的事儿学了个十成十。只是因为偷的都是孩子间的小物件,小孩去告状,父母只当是他们自己贪玩弄丢了还找理由,搞不好还把自家孩子揍一顿。就算怀疑,也怀疑几个众所周知的坏孩子,从来没想到桂花身上过。
桂花嘴甜,哥啊姐啊婶啊叔啊从来不离口。再加上又是白家的,她爸原来老支书的身份在那儿放着,任谁也想不到会是她一直在偷。
偷的多了,胆子就大了。
杜云停说:“村子里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回头找点东西,把门别一下,别弄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高丽也这么觉得。一件衣服无所谓,但他们都是从城里下乡的,随身其实还带着点家里给的东西,要是丢了,那是大事儿。
她说:“不说别的了,咱俩先学学戏。”
杜云停和妇女主任商量了,他们学样板戏也算是传达党的精神,是给村子里做贡献。虽然没有干活,但是也发工分,甚至比他们之前拿的还多,每人每天两工分。妇女主任说干就干,当天就把昨天唱戏的班子又给请了过来,找了个屋子让自己村里的跟着学。
好在杜云停五音俱全,没什么毛病,再加上样本戏大多靠演,少数靠唱,吼两嗓子还真能暂时唬住点人。
他学的挺认真,晚上回去了,在屋子里也要练上几句。
“望白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山河壮丽,万千气象,怎容忍虎去狼来再受创伤!”
杜云停拿着根笔在桌子上敲,有模有样给自己打着板。跟他一个屋的男知青这会儿不在,出门去找其他人去了,杜云停就自己哼哼唧唧,倒是让系统听的开心,时不时还给他指点两句。
【感情再充沛点,】7777的电子音感叹,【啊,我真喜欢这一出《智取威虎山》。】
杜云停服气,【你连这也看过?】
【当然了,】7777不可思议地说,【这谁没看过?——我们主神给我们放过几十遍了!“
杜云停:【……】
不,许多人还是没有看过的。
他试着又唱了段,窗户虽然关着,也不怎么隔音。过一会儿,杜怂怂吹灭灯准备睡觉了,顾黎才从窗后走开。
男人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独自一人时有些懊丧。
跟着了魔似的,明明试探着不去想,可脚尖一转,自发自觉地就冲着这个方向来。小知青在屋子里唱,他就一直隔着薄薄的窗子听,听里头人自己敲着桌子,认认真真地练,嗓音清亮,跟自己长了脚似的,一个劲儿往他魂里钻。
他动了几次,试探着想让自己走。
没成。
顾黎就在这窗外头生了根,发了芽。月光洒下来,他心底的芽苗增长的飞快。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分明从来不吸烟的人,这会儿却有些想吸旱烟了。
……得冷静。
顾黎想,这不是什么好事。
顾黎听说过同性恋,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可能是。几年前,村子里头也出过一个,和邻村的人搅在了一块儿,在麦堆后头滚着卷成一团时正好被个大嘴巴的看见,当场就给嚷嚷了出去。那俩人吓得面色惨白,在大嘴巴面前噗通下跪,反复求饶。
可是没用,已经被知道了,他们也逃不掉。没多久,就有人来抓了他们,说他们犯了罪,全给扔进了监狱。
罪名不好听,甚至有点恶毒。
叫鸡奸。
两家人之后都没再提起过这俩人。因为丢人,全当他们死了。
到底死没死,没有人在乎,也没人去问。
顾黎当初并不在乎这件事。如今再想起,他把其中一个人的脸换成小知青,就把拳头死死握紧了。
他喉结滚动,发现自己连想也不愿去想。只是在脑子里过一过这个画面,都足以让他无法忍受,想把一切都踢个稀巴烂。
他想,自己不该这么下去。
就算是——
就算是为了小知青。
杜云停发现自己碰不着顾先生了,也碰不着白建生。
白建生倒还好说,这人平常在村里指点江山指点习惯了,头一回遇见直接拿他的话怼他的,觉得自己大大丢了面子。他又是个在乎脸面的人,在杜云停那儿碰了钉子,便尽量绕着杜云停走,转而试着去说服顾黎的爹娘。
顾黎爹娘刚开始看他上门,还欢天喜地,张嘴就问:“是不是我家二小子想明白了,把钱要回来了?”
上哪儿要回来去,白建生头疼。他原本向着老头老太太说话,这会儿因为这家人的关系没脸,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客客气气了,“算了。我说不通,顾黎同志铁了心要分。”
老头老太太脸就拉下来了。
要分其实也没什么,顾黎没有津贴了,现在也没个正经活干。如果不分,可能还得傍着他们。老人并不怎么乐意管这个儿子,说:“那就分吧。”
反正钱,房子,他们都不会出。房子得留给大儿子,到时候娶媳妇省得再盖,凑活凑活还能睡下;钱就留给小儿子,没了房,攒下来的钱也够让他娶妻生子了。
比起来,只有顾黎脾气最古怪,嘴也不甜,他们不怎么疼。再加上长时间不见,之前那一点把不疼爱的二儿子塞去当兵的愧疚也没了,“没啥东西能给他,他要是想分,就别进这家门了。”
反正他们的话就撂在这儿了,乐不乐意都得乐意。
现任村支书也上了他家门,一听这话就摇头,这俩老头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话?偏心偏成这样,也难怪顾黎说搬出家就搬出家,放谁身上谁都气。他在中间说几句公道话,让给顾黎也分一分。
没想到旁边白建生反而插话,说:“村子里都是养老的分房子,顾黎既然分家出去了,不养老,这肯定也没他的份。”
“对!”这一句出来,老太太可算找着了理由,“他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我还能靠他养不成 ?”
“……”村支书脑壳疼。
话是这么说,可当初就是你把人送去当兵的啊!
你这房子,你这存款,也不是你自己挣回来的钱啊!
与此同时,杜云停也脑壳疼。
以前他想碰到人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碰到。村子就这么大,顾先生活动范围就这么点,只要他走一圈,总是能撞见。后头洪湖水浪打浪,那都得是撞见之后的事。
可现在不成,他撞不见了。顾先生好像是插了翅膀,轻而易举从他的范围里头飞走了,再也没见过。
杜云停心里有点慌。
这是怎么了?
7777想的倒是很清楚,不用说也知道男人肯定是怕到时候连累了杜怂怂,两人一块儿进牢里头做个室友。可想的清楚是一回事,人心所向又是另外一回事,杜云停自己也是知道的,但就是控制不住朝着顾先生飞奔过去的步伐。
7777说:【他是对的。要是真出了事,你们两个都得被抓成典型。】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说:【这不是对不对的事。】
他解释:【二十八,我不知道每个世界轨迹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有可能,我下世界就再也碰不见顾先生了。】
杜怂怂没办法放弃这个世界。
【不就是97年吗?在那之前,我们藏好,不让任何人知道;等在那之后,我再牵着他的手。】
他说:【总是值得试一试的。——我得试。】
7777拦不住宿主冲着顾先生去的那颗炽热的心,分明很气,却不知道为何,居然从里头也听出了点感动。它说:【可顾先生躲着你。】
在杜怂怂在这里,这简直不能算是问题。
他胸有成竹,【等着。】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他非得把顾先生睡到手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梦里都是顾先生抱抱亲亲。o(*////▽////*)q
顾先生:梦里都是种地。
怂怂:……
种的不会是他这块地吧?
第32章 小知青(四)
原身郁涵身子娇弱, 家里头条件又不错,平常没怎么干过活。这几天下了乡, 又是下地又是唱戏,就没清闲过一会儿。天气这么热,几乎晒的脱了水,再加上肠胃不好, 早晚偶尔风吹一吹,立马就要病倒。杜云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感觉自己有点烧。
他咳了两嗓子, 喉咙也隐隐泛疼。
7777虽然经常怼宿主,这会儿也忍不住关心, 【那就吃药。】
这时候药好弄到吗?
谁知杜云停倒是一挥手,【吃什么药?】
他嘿嘿地笑, 搓手手,【顾先生就是药, 治我的药。】
7777:【……】
生病了还不忘记浪,它是真的想不通, 就凭这锲而不舍浪来浪去的劲儿, 杜云停怎么还没被浪拍死在沙滩上呢?
顾黎深夜才回到村中。
他踩过有些松软的土, 迈开腿, 闷声不响地走在村里的路上。农村的夜晚来的格外早, 家家户户都睡了,只有虫鸣一直没断过,使劲儿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晚上的黑暗沉沉的, 眼睛适应了,也还能勉强看见面前东西。绕过一座土房时,顾黎的脚步停了停,他扭过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窗户。
里面没有透出半点光,寂静无声。
顾黎的步子没有再迈动。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上前,就坐在窗下。
草叶的清香淡淡的,夹杂着泥土的香气向上蹿。塘子里忽然有一只青蛙叫出了声,这声音让顾黎清醒了些,骤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几乎是逼着自己重新站起身,一次也不回头,直直地朝着窝棚的方向走去。
两头牛头挨着头,亲近地靠在一处。顾黎走近了点,忽然看见墙边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隐藏在墙壁的倒影下面。
“谁!”他喝了一声,手下意识向着腰部摸了摸,没有摸到枪。再看时,黑影子已经自己从墙边站了起来,还抱着双臂。月光洒下来,顾黎看清了对方那张脸。
他的手忽然顿了下,僵硬地放回去。
小知青就在墙边站着,垂着头,声音很轻:“顾二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现在回去……”
夏天夜里的风有点凉,顾黎心里却好像有火蹭地一下子烧起来了。那团硬生生被按熄的火没能就此偃旗息鼓,这一阵风反而彻底助长了它的声势。之前建起来的堡垒轰然塌了,都因为小知青这会儿的模样溃不成军。
“……怎么来了?”
不等小知青回答,顾黎已经将门推开,指尖稍微有些颤抖,“进来吧。”
杜云停依言进了门,男人点燃灯,在他脸畔举了举,又沉默地放回去。
只有几天不曾见,他却觉得小知青像是又瘦了,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这让男人眉头蹙了蹙,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不舒服?”
他这一声问的很平淡,里头却有点藏不起来的温柔味道。顾黎打量着他这会儿的有些潮红的脸,迟疑了下,伸手试了试,而青年也微微低下头,配合地让他摸。
只碰了一下,顾黎脸色就变了。
对方额头的温度,显然比平常时候要高,稍微有些灼人。
这是发烧了。
对面的青年咳了两声,白皙细弱的脖子从衣领里头露出来,小声说:“没事儿,就是有点着凉……”
顾黎嘴角紧紧抿着,显然不觉得这是没事。他沉默了下,怎么也没办法把这样的小知青送回去,心都跟揪起来了似的,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最终下了决定,一把掀开被子。
小知青诚惶诚恐,忙摇头,“顾二哥,我刚才就是感觉头有点热,在外面吹点风,我马上就回去……”
话音未落,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按上了他的额头,不容反驳道:“睡。”
杜云停于是不再说话,乖乖地躺进去。
顾黎这屋子里,条件并不能算好,床板硬的有些膈人。顾黎显然也知道,把他用被子裹住,抱着放在一边椅子上,自己沉默着把冬天的被子也当了褥子用,厚厚地铺在底下。
再躺上来时,这床就软和了不少。杜云停往上一躺,简直都不想起来了。
他侧过身,男人就在床边上坐着,用力绞着湿毛巾,滴滴答答的水从毛巾上滴落下来,随即整块都被覆在他的额头上。
杜云停躲在被子里,被窝不知道是被他发烧的热度烫的,还是被别的什么,滚热一片。他没一会儿就被捂出了汗,来回挪动,顾黎说:“怎么?”
“出了汗,”怂怂探出头,小声说,“顾二哥,我想擦擦身……”
感觉到男人一下子僵了,他又补上一句,“这样睡不着。”
顾黎嘴唇抿得更紧了,半晌才蹦出来一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