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停往后一靠,像是在听笑话。
白建生的爹说:“桂花小,你让着她点,再给她个机会。就说是你把笔给她了,后来忘了。”
杜云停眉梢挑了挑,问:“这样一来,我成什么人了?村里人岂不会说我?”
白建生早已生出不耐烦,这会儿便道:“他们不会说。我和爹管着,他们绝对不敢乱传话。郁知青,你也考虑考虑,桂花的一辈子,不能砸在一根笔上头。”
他爹显然也并没把杜云停放在眼里。一个小知青,要是家里真有权有势,也不至于被下放进这村子里头。既然进了村,就跟被折断翅膀的鸟一样,揉圆搓扁,那还不是任他们使唤。他下了最后通牒,“明儿早上,你就在会上这么说。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男知青一直在后头听着,瓜子儿都忘了嗑,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脸皮多厚的一家人,才能在自家小孩偷了别人东西后这么理直气壮?
他原本以为是来道歉的,如今看来,却是来逼着让放过的!
杜云停脸上也彻底没了笑意。他坐的直了点,盯着对面两父子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吐出两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字。
“——我不。”
这两个字干脆利落,让白建生父子都有点懵。
“……你不?”
“我不同意,”杜云停好心地补全了,“我不可能帮她撒谎。”
白建生的身子都有些颤抖,他咬着牙,说:“这是关系桂花一辈子和我们家脸面的事……”
杜云停有点奇怪,“这关我什么事?”
我又不是你家的。
白建生骤然起身,嗓子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好像一头被捕兽夹困住的野兽。他死死盯着杜云停,眼珠子都泛起了猩红,“你就这么想害我们家?——你就这么想害死我们??”
男知青被唬了一跳,杜云停脸上的表情却连变都没变,定定地与对方对视。
“把我们家定为坏分子,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杜云停说:“当然没什么好处。”
白建生表情总算松动了些,以为他是被说通了,骤然一松。
“——但是也没什么坏处。”杜云停慢腾腾把后一句补完了。
“你!”
“白建生同志,我想你是弄错了什么,”杜云停把他已经扬起来的手打下去,“就算你妹妹真的被打成了坏分子,那也不是因为我告状,而是因为她做了错事。”
“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这么简单而已。跟年龄,跟一辈子,都没什么关系。”
白建生的爹脸色也青白起来,冷笑道:“郁知青还是年纪小,不懂事。你们来了村里,以后能不能回城都说不准,没有村里批,你们就回不去!”
他把最后一句撂下,“郁知青还是再想想。”
杜云停张张嘴,还未回答,却忽然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他没必要再想了。”
杜怂怂往门口一看,登时喜出望外。
站在门口的是顾黎。男人像是刚从县城里回来,肩上还背着包,里头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顾黎将包从肩头上卸下,大跨步走了过来。白建生冷眼看着,对面小知青的表情骤然就温和了,眉眼的笑意消都消不去,声音也轻软起来,“顾二哥怎么来了?”
那一声顾二哥,叫的软又糯,比奶糖都甜。
顾黎嗯了声,手迟疑了下,还是落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看你还没睡。”
他有些怕小知青是因为被蚊子咬,睡不着,这才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走到门口,却听见了里头传过来的声音,白家父子正咄咄逼人,逼着小知青把桂花偷东西这件事应付过去。
顾黎给自己倒杯水,抬起眼来看对面两人。“白叔。”
白建生有些怕他,一声也没有吭。他爹应了一声,也莫名有些发憷。
顾黎声音平静,问:“刚刚白叔是在和郁涵说什么事?”
白家父子彼此望了一眼,站起身。
“没什么,”白建生讪讪道,“我们这就走了。”
也许是当过军官的缘故,顾黎身上的气息与平常人的并不同,压迫感极强。他们在这样的人面前坐着,总觉着喘不过气,刚刚的话也怎么都没办法再说出口。
况且男人也并不听他们的话。
顾黎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当啷一声,唬了两人一跳。
“那就好,”他说,“我还以为,白叔这是在向坏分子靠拢,仗势欺人。”
白建生说:“怎么会?只是来商量点事……”
他推着自己爹往外走,不再停留。男知青刚刚看了这一场,半天才从震惊里头回过神,心里头怒火蹭蹭烧起来了,虽然平常和杜云停并没有多亲近,这会儿也生起气来,“他们是真不把咱知青队当回事。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他越想越气,干脆从床上起身披衣服,“不行,我得找他们几个说说去。”
不管怎么说,知青队目前都是一体的,没有看着人受欺负的道理。
他走后,顾黎这才把目光移回来,顿了顿,将包中的衣服掏了出来。
杜云停有点诧异,“……顾二哥?”
“嗯,”顾黎沉声说,“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顾黎:准备种地。
杜怂怂:……
第二天,顾黎:(真下田种地)
杜怂怂:(在床上)???人呢???
我特么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第34章 小知青(六)
这年头, 布票其实还挺值钱。村里的人大多过年时候才能扯上点布,勉强给家里男人做套新衣裳。至于小孩, 那就想都别想,只能捡上头兄弟姐妹用过的,凑活凑活缝缝,对付着再穿。
郁涵是家中独子, 吃用自然不会受什么委屈,可也没见过这么大方, 一次扯给他这么多布的。
他有点儿惊讶, 看了男人好几眼,说:“顾二哥, 这都是我的?”
这会儿屋里没别人了,顾黎也并不遮掩, 长腿交叠,向后一靠, 淡淡道:“先试试。”
衣服的颜色都是时下最鲜亮的,杜云停摸了摸, 手感也好, 又软又轻。他直接拉起褂子下摆, 就在屋里头把身上穿着的脱了下来。
男人微阖着眼,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 还是没看见。
郁涵原本的皮肤很白,只有双臂和双腿因为这些天干活的缘故,晒得微微发红, 和身上其它部位有些色差,看起来好像是镀了一层蜜一样的光泽。他的腰背单薄纤细,两块蝴蝶骨尤为清晰,好像能挣破薄薄的皮肤,从血管下颤抖着翅膀,飞出来。
他拿过新褂子,往身上套。兴许是颜色的缘故,衬得皮肤愈发白,和那些常年干活的村民全然不同,就像黑芝麻堆里头的一颗富有光泽的白芝麻。杜云停拉拉衣角,却没整领子,抬头看男人。
“顾二哥?”
顾黎眯起眼打量他。过了会儿,男人干燥温暖的手伸过来,带着点力度,把小知青没整好的衣领扯平了。
“好看。”他说,“穿着。”
杜云停也觉得好看。他迟疑了下,还要装着往下脱,“还是算了,顾二哥自己都没……”
顾黎把他的手按住了,不容拒绝。
“你有就行。”
啊。
7777有预感了。
杜云停也有预感,心里明明兴奋的一批,恨不能现在就开个荒种个地,却还知道收敛,小白花一样垂着头,绞着衣摆,声音细若蚊蝇。
“顾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表白啊!
亲我啊!
好想被顾先生亲亲……
他心里头疯狂跑马,想起上辈子常吃的拔丝大红薯就腿软,田地都快涌出水源。
7777没眼看了,绝望地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妄图拯救下早已经崩的不行的节操。
可在顾黎眼里,小知青这会儿的模样却是可怜又可爱,倒像是年纪小未经世事,什么也不懂。
他抓住青年手时,两个人都是微微一哆嗦,被对方掌心的温度烫着了。
“——郁涵。”
男人声音低而沉,有些哑。
“害怕吗?”
小知青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长密的眼睫垂着,看也不看他。
房间里头又陷入了沉默。烛火烧的劈啪作响,顾黎定定的盯着他,忽然低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小知青的脸。
“没事。——别怕。”
杜云停没有抬起眼。他知道自己会被亲。
顾黎稍微用了些力气,他以为自己多少会受到些抵抗。可小知青实在是乖顺的很,这样被他亲着,却连半点挣扎都没,他甚至感觉到有纤细的手臂绕过他后背,怯生生固定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好像是个燃起烽火的信号,预示着什么。顾黎手臂骤然缩紧,一瞬间心底甚至升起了些暴戾的情绪,想要把这个人揉进骨子里,嵌进他皮肤里。他这么想着,力气度也不自觉地大了,直到怀中人微微哆嗦,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顾二哥,疼……”
男人缓过神来了,动作变得和缓,轻柔的像细密的、淙淙的泉水。
他专心地亲了很久,最后把嘴唇移开时,小知青的嘴上殷红殷红,很显眼。
顾黎的指腹揉着那两片嘴唇,哑声说:“郁涵。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杜云停说:“知道。”
他说:“我喜欢顾二哥。”
男人的呼吸骤然重了些,眼睛里头幽暗一片。
“我讨厌人骗我。”
杜云停说:“不骗。”
他嘴唇微微张开,含了下男人的指尖。
“顾二哥,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
顾黎眼中掠过惊喜,却又被沉沉按下去,“这是犯罪。”
“那也没事,”杜云停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总有不再是犯罪的一天。我只要和顾二哥一起,等到那一天就好了。”
这谎话说的很拙劣,顾黎却信了。或者说,他情愿让自己相信小知青说的是真的。
他已经煎熬的太久,从清楚自己心思起,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的。分明有千万种念头,却都被硬生生按捺下去,他拿绳子束缚住了心里头择人欲噬的野兽。
可偏偏小知青在那个晚上去了他家。从看见的时候,顾黎就知道,这绳子拴不住了。
野兽一旦出了笼,不尝到新鲜的血肉绝不松口,直到咬断猎物的喉咙。
杜云停仰着头任由他亲,心里头有点儿着急。
这怎么还只是亲亲呢?
7777:【……】
不然你还想干嘛,立刻种地吗?
杜云停遗憾地说:【现在松松土也行啊。】
他都快流水了。
7777顿了顿,沉默地把流水这俩字也扔入了屏蔽词。
它有种预感,再这么让杜云停意识流下去,它迟早会无词可用。
光明灿烂的中华文明都快被杜怂怂祸害完了。
感觉到骨头都开始酥麻,真不能再亲了,杜怂怂小心地推推他。
再这么下去,床单都得湿。
顾黎从他的颈窝间抬起头,喘着气。
杜云停说:“待会儿跟我一屋的人还得过来。”
言语之中显然觉得很是可惜。
要是他自己住,还能呜呜呜开个小火车。
好在男人还知道收着点力道,并没留下什么痕迹,收拾起来也好收拾。这会儿顾黎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突然握住墙角立着的扫把,开始扫地。
杜云停望着他,又怂又懵。
“顾二哥,大晚上的,扫什么地?”
顾黎抬起头来,望他一眼,声音沉沉。
“找些事情干。”
他低声说,“不然总想着——”
后头话没说出来,杜怂怂却已经懂了。
他兴奋地和7777说:【我敢打赌,顾先生下面那句话一定是不然总想着干我!】
7777:【……】
你的开心也太明显了吧?
杜怂怂很有心机地建议,【我们不如赌赌和谐膏吧?你要是赌输了,给我一打和谐膏就行。】
7777问:【那要是我赢了呢?】
杜怂怂想想,【你可以收获一本种地秘笈?】
系统冲着他直呵呵。
它一个清心寡欲天天向上的好系统,要种地秘笈有个鬼用?
——免谈。
顾黎扫完了地,从包里把蚊帐也扯过来了,四面竹竿高高立起来,蚊帐的纱又轻又软。他干活的时候不怎么说话,速度却很快,等男知青回来时,屋子里蚊帐已经扯好了,稳稳地挂着,把杜云停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男知青瞧见蚊帐,就高兴了,“哪儿来的?”
杜云停说:“我托顾二哥买的。”
男知青啧啧。
“他对你可真好,”他说,“对他弟也没对你这么好。”
不过这也不奇怪。郁涵挺招人疼,不像顾黎的那个弟弟,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说,还格外喜欢在人前人后把顾黎白给个外人挺多钱的事拿出来讲,骂自己哥哥是个傻子,不拿钱出来给自己娶媳妇。
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男知青说:“郁涵,你别担心,我把你的情况和大家都说了。咱们知青是一个整体,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杜云停等的就是这句话。偷笔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就怕到时候自己坚持追究,反而在村子里落了口舌,倒显得欺负桂花这么个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