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就在刚刚白家父子来给他上课的时候,他就能把人怼回去。
人总是会不自觉偏向弱者,杜云停这回打定主意要在围观群众面前把弱者扮演到底,不给白家父子靠同情心翻盘的任何机会。小白花眼睫一垂,踟蹰着,犹豫道:“……这样会不会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
男知青正义感一下子起来了,义正言辞,“什么麻烦!我们不怕这些,难道我们的社会主义都是说着好听的吗?我们要勇于抗争,反抗压迫!打倒威胁人民团结的坏分子!”
他这会儿俨然像是保护杜云停的英雄,“不要怕!”
感受到集体温暖的杜云停眼睛里都泛起了感动的泪花。
翌日一大早,门口已经有说话声。杜云停拉开门,高丽和几个知青都在门口站着说什么,看见他后义愤填膺,“走,郁涵!咱们和支书好好说道说道去!”
高丽是个干脆性子,到了支书家,连开头的唠嗑都没唠,张嘴就噼里啪啦把昨天听说的事倒了个全乎。末了眉毛一扬,问:“支书,我们到这儿,是为了支援农村建设的,不是为了给人当出气筒的。——这件事,总得对我们有个说法吧?”
支书手里还端着碗来不及放下来,一看这全都堵在院子里的架势,就觉得不好。待听了白家父子跑去人家屋子里威胁人的事儿,愈发觉得这是个棘手的烂摊子,只好一个劲儿苦笑着打圆场。
“建生可能也是急了……”
“他怎么还有脸急?”男知青冷笑,“就是他妹妹偷的东西,怎么还能怨到别人身上?”
村支书有些为难,看看满院子的人,只好承诺再三才把人送走。知青们全都走后,他老婆才走出来,说:“你还真打算把桂花那丫头抓起来啊?”
依照他们原本的想法,还是轻轻放下来的更好些。一来是桂花的确年纪小,小时候手脚不干净,却还值得再给个机会;二来,要是真闹大了传出去,对他们村声誉也不好。少不得让郁黎受点委屈,给个台阶把这事儿应付过去。
哪知道白家父子这么没有眼色,就在这关口上硬生生搞出问题来,本来只是七分没理,现在都变十分没理了!
他把旱烟往嘴上一搁,叹气道:“你也瞧见了,这架势,不抓哪行?”
这村里的知青,这会儿可都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要是再向上反映反映,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村支书叼着烟,吐出一口烟圈,有了主意。
“——让咱村里巡逻的,把桂花带过来吧。”
桂花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一直躲在家里。突然见村里民兵队的人上了门,她手脚都发软,连忙扑上去,先将门闩住了。
门口人还敲门,说:“桂花,桂花,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桂花到底年纪不大,哪儿敢跟他们去?她哆嗦着,只能去屋里喊白建生,声音里满是哭腔。
“哥!你得帮帮我,他们来抓我了!”
她扑到白建生身上,哭声更大。门不怎么能闩得住,白建生的胸膛起伏几下,还勉强保持着平日里温和从容的模样,桂花又哭又闹,非让白建生去求求郁知青,“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你跟他说,我以后再也不敢偷他的东西了……”
她原本以为,不过就是一根钢笔,拿了就拿了,根本就不值得这么大费周章。郁知青家里又不是没有钱,这样的钢笔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哪儿像她,家庭情况不好,家中又重男轻女,看见根钢笔都觉得是好东西。
他怎么还好意思再找自己要?
桂花越想越觉得委屈,呜呜地哭起来,死活不肯跟着人走。白建生的爹护着自己丫头,也惊怒交加,“你们到底干嘛?她还是个小孩,就不能原谅她这一回?“
男知青看他一眼,倒诧异了。
“这位同志这是在说什么?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她爹铁青着一张脸,显然不信。
怎么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要是哪小知青懂事点,还能有现在这一出?
“问题是,桂花她偷了东西,”男知青摇摇头,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做错了事,为什么不该受惩罚?”
白建生的爹怒火也蹭蹭地往上蹿,狠狠地骂了句脏话,唾了一口之后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在屋子里大骂这些知青心都黑透了。
“念书都念进狗肚子里去了,就知道害人!”他骂道,“狗娘养的!”
白建生还有些理智,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声音小些。
他爹犹且不忿,“你妹妹……”
白建生皱起眉。
“事情还没那么严重,”他低声道,“可你再骂下去被人听见,会闹得越来越严重。”
他爹到底是老支书,平日在村子里高高在上惯了,头一次有这种遭遇,心理落差极大,原本掩藏的性格都暴露了出来。白建生好不容易拉着他,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决定再找郁知青聊一聊。
这一次,他要独自去。
他很快逮着了机会,眼瞅着郁知青自己在屋后头吭哧吭哧开垦一片小菜园,觑着个空隙走过去,说:“郁涵同志。”
他对自己的外表还是极有信心的,知道自己笑起来温和,有亲和力,很容易亲近人。可正在铲土的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反应,仍旧弯下腰去继续干活。
白建生躬下身子,诚挚地说:“郁涵同志,我要为我妹妹之前做的事向你道歉。”
7777听了这句话,立马稀奇起来。
这人居然还有找人道歉的时候?
杜云停却显然没任何期望,说:【等着。】
他要是能诚心诚意道歉,我直播吃土给你看。
白建生的姿态放的很低,说话诚恳,“我们家桂花,的确是欠教育。我们家里人都记住了,以后肯定会好好管教。”
他顿了顿,把厚厚的一沓子钱放在了田上。
“——这是赔笔的钱。”
钱的面值其实都不算大,但是这么厚,也足够一家人好几个月的吃用了。郁知青这一回把头抬起来了,问:“你这是干什么?”
白建生低声说:“我们家卖了点东西,想把这钱,先还给你。”
杜云停说:“我不要。”
他心里门儿清,只要这钱一拿,后头他就算是有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立马就能从占理的那一方变理亏的那一方。这种小把戏,渣攻想在他面前玩,那的确是打错了主意。
见他软硬不吃,白建生也有些急了。
他顿了顿,又微微苦笑。
“郁涵同志,看在桂花只有十二岁的份上……你能不能,放她一马?”
【快快快,】杜怂怂对系统说,【这会儿旁边有人吗?】
7777看了一圈,半个人影都没瞧着。
【没有,怎么?】
【没有就好,】杜云停把心稳稳当当揣好了,【没有我就不怕小白花人设崩了。】
可以随性来。
7777:【……】
杜云停这回不打算沉默了,反问:“凭什么?”
白建生一怔,“……什么?”
“我是说,”城里来的小知青挑挑眉,清秀的眉眼没什么变化,神色平静的甚至有点冷酷,“你凭什么,让我放她一马?”
白建生不可思议地说:“她年纪小……”
“年纪小是盾牌吗?年纪小就能犯错了吗?”杜云停把锄头扔地上,笑了一声,“年纪小的时候就知道偷东西了,长大了难道还指望她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吗?——出去了,那也只能祸害社会!”
他之前一直没怎么反驳,白建生还以为他实际上有些心软。这会儿才知道青年其实口齿伶俐,只不过先前憋着没说。
他蹙蹙眉,有些受不了青年把这件事说的如此严重,“她只是拿了根笔!”
小知青愈发挑高眉。
“今天她敢拿社会主义的笔,明天她敢干什么?——挖社会主义墙角?”
白建生忍无可忍,低声道:“郁涵!你到底和我们家有什么仇?把桂花送进去,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杜云停说:“哦,我觉得把这种人送进监狱教育教育,对全社会的人都有好处。”
维护社会和谐嘛。
白建生:“……”
他含着痛心,失望透了,许久之后才咬着牙说:“郁涵,我真没想到,你是一个心眼这么小的人。”
杜云停一笑。
“巧了,”他悠悠道,“这你就说对了。”
“我心眼小,所以,昨天你们说的话,全都如数奉还。”
他骤然靠近了一步。郁涵的瞳孔本来是清澈的,如同一泓透亮的泉水。可这会儿看在白建生眼睛里,竟然有些扎眼,好像是长出了戳痛他的锋芒。
青年凑得近了点,盯着他的目光让他隐约有些不寒而栗。
“——让你们那肮脏的一家人,全都离我远点。回去好好学学人话怎么说,人该怎么做,少他妈拿你们那套恶心的所谓道德理论教育别人。”
他顿了顿。
“再有下一回,我就把你家出了个小偷的消息刻到你家祖坟的碑上,也好让你们祖宗都看看,后辈到底出了些什么样的人才。”
白建生气急,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半晌只能吐出一个字,“你!”
他爹始终以村中的老支书自傲,每年都要整祭祖大会,辛辛苦苦整修了族谱,把觉得能耐的白家人都列了出来。要是真被杜云停把这俩字刻上去了,那才当真是耻辱,子子孙孙都抹不掉。
他盯着对面的小知青,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对了,”杜云停忽然一笑,“之前叔叔说,让我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他慢条斯理从兜里头掏出一块布巾,擦了擦手。
“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着,但我知道,你们……应该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这一次,白建生是彻底要被他气死了。
他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显然是真被气着了,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来杜云停这儿扮圣父了。
杜云停盯着他的背影,拍了拍手,好像要把渣攻当手上沾到的灰尘一样拍落下去。
他还记得原世界线里的这一段。
那时白建生也是用同样的说词哄骗郁涵。年纪小,不懂事,之后肯定会改,做人要宽宏大量……郁涵懵懵懂懂,又怀揣着对白建生的情愫,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
他甚至答应了白建生,将那块表也直接送给了桂花,从此之后再没要过,更没把对方偷窃的消息说出去一句。
可在后来,郁涵被人举报了。在被拉上台批斗时,身后的人拿着木棍一棒子敲在他脊背,疼的他弯下腰去,几乎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证物——
那上头,有一块明晃晃的表,成了他思想不正确、有资本主义倾向的证据。
它就这么摆在台子上,好像在嘲笑他。
——宽宏大量,只适用于人,不适用于人渣。
杜云停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彻底解决掉圣父一家。
我只想写甜甜甜,哭惹。
想写耍枪……
咻咻咻,红缨翻滚的那一种!
第35章 小知青(七)
几天后的村民大会上, 桂花被拿出来当了典型。
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出于迫不得已,知青们围绕着这件事, 和村支书搅缠了好几日,显然有不得到处理不罢休的架势。村支书这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场面,被连续登门拜访后,便把剩余的村干部召集起来了。
几个人一合计, 都觉得村规怎样就是怎样,没有单独为桂花破例的道理。开了这个先河, 日后会更麻烦。
开会的那一天, 村中人都到齐了。白家父子也在,坐在角落里, 脸色阴沉沉如同乌云。
毕竟还未成年,村支书将她拎出来说了一番, 又让桂花摊开掌心,用小树枝打了他二十下, 将她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工分也全都扣下了。满村人都用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盯着,桂花当场就哭了, 倒在台上, 浑身虚软, 嚷嚷着要她爹救她。
白建生的爹哪儿还能救她?这会儿自身都沾了一身骚, 他旁边的人都离他坐的远远的, 并不愿靠近。
“咋教的小孩?”他听见有村民低声道,“教成这种偷鸡摸狗的……”
白建生的爹狠狠地嘬了口烟,听见这四个字, 猛地抬起头。说话的村民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慌,想想自己又不曾做错什么,便又镇定下来,瞪回去,“你看我干啥?还不让人说咋地?”
白建生的爹官架子还没收起来,嗓门也大了,“你瞎说话!”
“我怎么瞎说了?”村民不干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支书刚刚不也是这么说的……不就是偷鸡摸狗吗,有脸做怎么没脸承认了?”
他的话直白的很,倒逗得身旁几个人都附和着应声。白建生憔悴着脸,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他甚至不想再去拦自己爹了,他爹还没清醒,还以为自己仍然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前支书,村里头人都得给自己点薄面。
然而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笑料,哪儿还会有村民真心敬重他?
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老脸,都已经丢光了。
妇女主任在那之后翻了翻桂花的包裹,没从里头看见钢笔,倒看见了其它乱七八糟的,都是村民说丢了的东西。从不怎么值钱的发卡到廉价的布袋子,从花花绿绿的贴画到几颗糖,拿出来后都被村里人指认了回来,大多是孩子的东西,丢了也不会有家长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