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弟子们也往阵眼中注入灵力之后,空中散逸的金光越发多起来,招提再摁转轮纹印。就见那渡障身之下延绵出许多金线与银线交织的纹路,这纹路足有百丈之宽,众人提气而起,从高处看,这纹路像是整块大陆的地图。
那地图之上,只见一道又一道金光飞速地落在大陆边缘,海中,高山之上,平原之中。金光落地生长,直生得十丈、百丈、千丈、万丈之高,才缓缓停下,与周围的金光相互连接,如倒扣之碗,如鸟笼一般将整块大陆徐徐覆盖。
宋凝清看着空中若隐若现的金光,便听白老祖道。
“如此,大师动手吧。”
招提点点头,便见那渡障身之中的拈花佛,手指微动,将手中莲花轻轻一甩,无数强悍灵力自它身上流出,地图上的金光登时大亮,而地图上……隐隐出现了许多黑色的魔气。
“怎会如此!”
“不是说界缝只裂了一道口子吗!”
众人惊讶怒喝,指着地图上的魔气,有的坐落在他们的宗门附近,有的则是一些弟子们凡人的家,有的则是一地望城。
听得众人惊怒,白老祖大喝。
“催动阵法!若是弱些的,当场以金箭格杀!”
诸位掌门纷纷点头,就见渡障身中的拈花佛,撕下一片花瓣,轻轻吹气。而地图上的金笼之中,就有无数金箭如流星般往地上轰去!
萧恒则抬头看着头顶金笼,看那金光纷飞,如仙人宝瓶倾泻,无数甘露如密雨落入人间。只是这金光是杀器,是仙家雷霆,落入人间之后,地图上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人间一阵骚乱,凡人集市中突有金箭射下,那平日看着如常人一般的邻居,居然立时化作黑色脓水消散。
从东至西,再由南至北,无数套着人皮的魔物,或被引诱入魔的人,皆被金箭命中,弱些的就地消散,强一些的也被驻守在各地的仙家弟子一剑斩杀。
“小恒,太好了。”
宋凝清朝萧恒笑道,萧恒轻轻点头,心中却越感不安。只见一轮金箭急雨后,渡障身之中的光芒也渐渐暗淡,可那地图之上,北边之地·阴秀山之处,仍有一团浓重的魔气残存。
“……看来,是逃到那去了。”
白老祖与诸位掌门对视,手掌轻轻摩挲着腰上的松风剑柄。
“我去一趟,诸位化神期以上的道友,也请与我同来。”
“以防那魔物……再逃了。”
这“逃”字自白老祖齿间蹦出,像要嚼碎一般,仍有余力之人则立时召剑,升上半空。白老祖临走前,看了萧恒一眼,看那半大少年希冀地望着他,只轻轻摇头。
“走吧。”
白老祖领着一队人离开,剩下的弟子们则自然是守在渔翁原,等候佳音。所幸渔翁原自来有人,河边竹屋,临近村镇是不少的。
“小恒……”
宋凝清轻拍萧恒的肩膀,萧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我派不上用场。”
宋凝清便带着萧恒转身离开,往那静谧的河边走去。
阿妙冷眼看着宋凝清与萧恒的背影,轻声说道。
“萧恒的父亲百川君……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人坏了气运。”白秀伸了个懒腰,蹲在地上有些无趣。
“渡劫真君都能被坏了气运……难不成是魔?可魔又是怎么?”
阿妙看着地图之上的那团黑气。即使剑比那日他没在静室,但看着那赤龙腾空而起,对着静室怒吼,又见师父对那日静室神神秘秘之状,大约也猜到了七、分。
溪千重则在梦中逢的带领下,要前往停靠在渔翁原的宝船上歇息,他回想着昨夜见到的星象,想着若这次除魔成功,那天裂之相自然也就消失了。
宋凝清折了一根柳枝,在已醒来的小番薯和胖土豆帮助下,抓了一些蚯蚓来,将那蚯蚓绑在柳条枝叶间,如姜太公一般坐在河边大石上垂钓。
渔翁原中的灵鱼种类繁多,有手指大小的碧水鱼,也有十丈长的笑罗鱼。河岸边生着石螺,有生着尖嘴的白鹭,将长嘴将里边的螺肉叼出,吃得可欢。
萧恒则蹲在河边,用树枝轻画着地图,萧恒继承了百川君的手艺,琴棋画都不错。他很快就勾勒出了山川图样,瞧着就是阴秀山的样子。
“我待会钓上银鱼,可拿到附近村镇,请人料理。”
“你可喜欢?”
宋凝清不停说着话,试图引刚才就安静不言的萧恒说几句,实在是怕他胡思乱想。因听不到回音,宋凝清转过头去,就见萧恒蹲在地上发愣。
宋凝清放下柳枝,小番薯和胖土豆立时用小翅膀接住。宋凝清走到萧恒身边,也同样蹲下,看着地上的画。
“……像是山?”无艺术鉴赏能力·图画双盲的宋凝清犹豫道。
“阴秀山,我出生之处。”
萧恒转头看着宋凝清,看他这迷糊师兄就这么直直蹲下,发尾都扫到地上了也不知道。
“我没有娘,是明珠果生的我。”
“呀。”
宋凝清实在有些惊讶,就见萧恒替他拾起落在地上的发尾,先是拍拍,又放到嘴边去吹灰尘。
“爹说他的血落到路边的一株雪莲里,那雪莲就是明珠果。他在那等了我三年,然后我就出生了。”
宋凝清静静听着,萧恒把宋凝清的发尾弄干净后,小心地垂放在宋凝清的肩头后,就不说话,只用树枝轻轻戳着地上的图画。
“爹会怪我吗?”萧恒问。
“不会,他只会欢喜……你活着。”宋凝清肯定道。
萧恒抬手捂着眼,清风吹过,河边水声潺潺,他肩上突感暖意,有人将他轻轻环住。他熟悉这淡雅的香气,是宋凝清。
河边的巨石上,小番薯和胖土豆为了不打扰他们,拼着小翅膀要断了,还死死勾着柳条枝。
“叽喳?”可以叫他们了吗?
小番薯眯着豆豆眼,都快哭出来了。
胖土豆摇摇头,小翅膀紧紧夹着柳条,毛绒绒的脸上表情十分坚毅。
“叽叽喳!”要坚强!
北地·阴秀山。
白老祖等人已赶到了山脚之下。只见这座赏雪名山,已被厚重魔气笼罩,形成了一道屏障。
“白斩风别忙着出剑,”素江仙上前一步,手指拈花般朝那屏障伸出,“待我结下界阵,免得魔气散逸。”
“魔又生魔。”
素江仙看着山下无遮无挡的大片平原与繁华热闹的大城,白老祖心领神会,只是腰间松风剑不停鸣响。此声如凤鸣,急着见血开刃。
素江仙素手轻点,在阴秀山四角落下四盏素白灯笼,灯笼轻转,就见白雾飞起,将这座山密密实实遮盖。
在界阵结成那刻,白老祖立时挥剑,那剑气磅礴浩大,夹带毁天灭地之势,将那如粘稠脓水般的屏障挥剑斩开!
“进去吧。”
白老祖身前,一切魔气屏障如灰尘般灰飞烟灭,跟在白老祖身后的诸位掌门大能,不由一笑。
“您威风不减当年。”
众人不知白老祖发过的誓,素江仙是知道的。她上前一步,与白老祖传音。
“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我怕你报了百川君的仇后,誓言一应,心结一解,便要飞升。”
白老祖将手兜在袖中,摇摇头。
“还早。”
天已黑了,小番薯和胖土豆如望夫石一样立着已许久许久。河中那尾灵鱼不知是吃什么大的,居然持久力这么强,硬是跟它们一起拔河了一下午!
“叽叽喳!”我要是早点修成人形就好啦!
“叽喳……”快不行了……
小番薯摇摇欲坠,小翅膀松了又松,两只肥山雀在石上被拖行。
好在天不亡鸟,在小番薯和胖土豆要跟着柳条枝一起掉入河中时,只见身上一轻,萧恒一手拿着柳条枝,一手把小番薯和胖土豆抓起,扔到宋凝清怀里。
“干嘛不叫人?”
“叽喳~”还不是为你好~
小番薯和胖土豆拍拍胸口,累得在宋凝清的肩上挤成一团趴下。
“叽叽喳喳!”
听着两只肥山雀的话,萧恒哼了一声,抬手将杨柳枝勾起,一尾足有三丈的灵鱼被他抽到岸上,噗噜噗噜地扭动着。
“呀,真钓到大鱼了!”
宋凝清轻笑,他看着渔翁原前不远处万家灯火,还有一些修真者御剑往前飞,猜测那里便是临近的村镇。
“走吧,你也饿了一日。”
宋凝清与萧恒到达临安县时,已有许多修仙者到了。因认得宋凝清与萧恒身上校服,有不少弟子朝他们拱手,两人也客气回礼。
“哎呀,桃花落果然都是青年才俊,连钓的鱼都比我们大。”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萧恒听着宋凝清寒暄,已有些不耐烦,找了一家人不太多的客栈走了进去。
“住店,然后那尾鱼可能料理?”
萧恒与掌柜的说话,掌柜探头看了看,连连点头。
“不说这么大的,就是更大的本店都能料理!您请安心!”
看萧恒一身贵气,掌柜将最好最大的上房递给萧恒,萧恒便拉了宋凝清,留下那些还想与宋凝清搭话的别派弟子。
“还未与他们道别呐。”宋凝清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想勾搭你,问过我没有?”
萧恒冷哼,那些人用什么眼神看宋凝清,当他瞎了?
两人在客房中洗漱,再换了衣裳,便到楼下去用饭。不知是不是自己钓上来的鱼特别好吃,两人两雀都觉得这鱼实在汤鲜味美,客栈又是烤鱼蒸鱼又是做汤,还搭配了清爽小菜。萧恒心情再差,也不由自主地吃了又吃,不过比平时少吃两碗饭。
不过这也让宋凝清够担心的。
不知师父……何时归来?
宋凝清用了饭后,就见萧恒说要回房,小番薯叽喳叽喳地跳在萧恒肩上,也说要去歇息。宋凝清想着不去打扰他,则与胖土豆一起下了客栈,在外散步。
萧恒回到房中,本想要立时躺下,却想着还是先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免得明日换洗不便。只是他一打开包袱,就见那只蕴藏着,当日袭击萧恒的魔物魔气的纸雀,轻轻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纸雀顺着撒入房内的月光,落到窗前,转头看了看萧恒。
“叽喳?”
真·山雀小番薯疑惑地看着那只纸雀,询问萧恒是在玩什么?却见萧恒脖子上青筋突然爆起,牙根紧咬,神情黑如罗刹,朝那边缓步走去。
纸雀一振翅,便轻巧地飞了出去。而萧恒,也跟着那纸雀立时跳上房顶,以极快的速度追去。
夜深了,路上行人稀少,有的也只是三三两两的修仙者,正在屋顶上喝酒,卧房里弹琴。宋凝清不曾来过此处,他听着这野音也颇觉有趣,他先是沿着大路走,再沿着小路走。
越往前走,路越深,宋凝清本是走在竹林之中,转眼竟听到水声,绕过竹林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座瀑布。
在那瀑布之前,有一名身着白色僧衣,长发及地的俊美僧人,正临水照影。听得宋凝清的脚步声,招提转过头来,宋凝清立时行礼。
“招提大师。”
“是你啊,”招提看着宋凝清,像是记起来是谁,“斩风剑的徒弟,小恒的……师兄?”
宋凝清点点头,便见招提朝他招手,宋凝清缓缓走过去,看着河中月影。
招提实在生得美,在水中的倒影也比旁人好看些。
“小恒可乖?” 招提轻笑。
想来萧恒小时候嚣张跋扈的个性,熟悉一些的人都是知道的。
宋凝清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已是大人了。”
“是啊,他长大了。”
招提轻叹一声,像是喟叹,像是满足。他伸出手,轻轻捏住宋凝清垂落在肩头的头发,这举动实在过于亲昵,宋凝清一惊,不由想要后退,可他却动不了。
招提白皙如玉的指尖揉捻着宋凝清的头发,像在玩弄掌中之物。
“如此,帮我个忙吧。”
在宋凝清的瞪视中,招提轻轻柔柔笑了,春水盈盈的眼中那春风温柔已不见了,瞬间变得如蛇般冰冷无情。
萧恒追着纸雀一路奔跑,小番薯紧紧勾着萧恒的肩上的衣服,挥舞着小翅膀保持平衡。纸雀却越飞越快,萧恒不由立时御剑,以追上那纸雀。
在离镇上大约九百里之处,纸雀缓缓停下,朝下方的山中飞去。
萧恒跟上后,就见纸雀在山中飞来转去,最后在山顶处停下。那是一块极为宽广的山崖,在萧恒脚边还立着一块石碑,上“自在峰”。
萧恒进握着剑,小番薯已被萧恒惊得缩到萧恒的衣襟里。
萧恒的脚步声轻缓,但踩在满是落叶的草地上,还是不免发出一些响声。他身上有些沉重,他知许是入了某处界阵。
在那山崖之上,有一道披散着头发背对着萧恒的人影。
“是你吗?”
萧恒轻问,话音刚落他已跳上巨石,长剑横于那人颈边,那人动也不动,萧恒转头去看,却不由惊诧万分。
“……师、兄?”
这长发披肩之人果然是宋凝清,他的发带不知去了何处,又逆着月光,让萧恒也一时没看出他是谁。
“师兄怎会在此!我,我明明是追着那纸雀……”
萧恒颇有些语无伦次,可却见宋凝清一声不吭,眼中满是焦急忧虑,他忽然心有所感,转头挥剑,将一块朝他扔来的岩石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