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哽咽着终于掉下了眼泪:“我兄长也在那晚丧生了,太傅也非真的铁石心肠。”
“我待在太傅手下也有三年,虽说太傅手段是过了些,却是赏罚分明,从未苛待过咱们。”
“是啊,这次我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呢。”
众人眼眶都有些湿热,一为那晚死去的弟兄,二为殷牧悠今日的行为。
至少,他们日后不用那样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了。
有些人甚至在想,若太傅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
夜已经很深了,殷牧悠吩咐自己身边的大丫环流映准备热水。
他坐在外面,脸色微沉。
程江那日竟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不过罪魁祸首,却是以程家满门欺骗程江复仇的詹旭然。
殷牧悠虽然知道会有这件事情发生,他却并没有阻止。是因为这些人对于他来说都是些陌生人,他没有义务冒着改变剧情的风险去扭转。
今日来看,他心头多多少少生出了几分不忍。
“大人,水备好了。”
流映的话,将殷牧悠拉出了思绪。
他嗯了一声:“你下去。”
“诺。”
屋内热气腾腾,殷牧悠绕到了这边,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放置一边。
屏风上画着一支海棠春睡图,屋内燃起了沉水香的气息。
殷牧悠拿下了脸上的面具,他又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原本苍白的嘴唇犹如沾染了一抹朱红的口脂。
殷牧悠淡定的擦掉了嘴唇的血,走到浴桶前,略微蹙眉的看着浴桶里自己的倒影。
[这具身体已经跟我有三分像了,再待久一点,会不会真的跟我有十分像?]
[当然,友情提示:外貌和血统都会逐渐转化过来。]
殷牧悠头疼万分,他明明来这里之前,这张脸的确是被人毁了容的!
没想到这才短短一个月,影响就有这么大了。
[现在主人的血对猫科类的妖物来说只是三分毒,以后……]
殷牧悠打了个寒颤:[打住!]
可怕,真是可怕,一点儿都不能联想!
殷牧悠很快就没入到了水里,热气升腾之中,视线也变得模糊。
这样的画面,任谁看了都要血脉偾张。
那白色的雾气里,仿佛裹的不是凡胎肉体,而是无边的春色一般。
然而在浴桶里的殷牧悠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想起自己初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出现在镜子前的,明显是一张被毁容的脸。
上面的刀疤纵横,还有被人用剪刀戳出来的印记,光是照照镜子,就能吓死一帮人。
原主以往是一位翩翩的士族公子,自然受不得这些,便整日以面具示人。
他没有撒谎,这张脸的确是被毁了。
若不是这一个月来,日复一日的被殷牧悠原本的血脉和容貌所侵染,这张脸根本就不可能恢复。
小半个时辰后,殷牧悠沐浴完毕。他正要起身,就听到外面的清石急忙来报。
清石语气急促,跪在外面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大人,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李耀暴毙而亡了。”
殷牧悠脸色微变,很快就从浴桶里走出,跟着清石一起走到了放置李耀尸身的屋子里。
李耀的尸身用白布覆盖,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殷牧悠看向那边的医师:“果真是暴毙?”
医师答道:“忽然间就吐血身亡,查不出任何毛病。”
殷牧悠眼神微冷,对于程江,李耀的确许多事情都不清楚。
不过……李耀是苏桓放在程江身边的人。
如果不是殷牧悠清楚剧情,这条线索怕就要断了。
到时候苏桓会完全被隐藏在暗处,他查也只能查到程江和詹旭然,以原主的性格自然会把一切都算到詹旭然的身上。
而后苏桓就来个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若非今日设下的鸿门宴,逼苏桓乱了手脚,他也不会冒险对李耀动手。
殷牧悠朝李耀的尸体望去:“怕是无色无味的□□。”
“太傅既然怀疑,那属下便去查查。”
“不仅要查,还得装作查出了一些东西的样子。”
医师微怔:“这是何意?”
殷牧悠望向他,冷冷的启唇:“逼幕后之人乱了手脚。”
医师立马就明白了殷牧悠的意思,心中恍然大悟。
那人能冒着危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李耀,也是害怕李耀说出什么来。
现在敌人在暗,他们在明。
这样虚张声势,或许还真的能逼敌人从暗转明。
“诺!”医师眼神发亮,心里敬佩万分。
太傅果然是太傅,如此深谋远虑!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夜风里伴随着寒风和玉兰花的冷香,从微张的窗户里渗透进来。
殷牧悠走了出去,清石也连忙追了出来。
他小心的站在殷牧悠身边:“大人,那李耀突然间暴毙,怕是其中有鬼。现在因为程江的事,全皇都的势力都紧紧盯着咱们呢,若是今晚的事情走漏了风声……”
“怕什么,天塌了,不还有我撑着么?”
清石一时感动,望向了殷牧悠。
就是这个瘦弱的肩膀,撑起了大周十年。
大周上下都觉得太傅弄权,是个无恶不作的奸佞,而他和清凌却不这么想。他们跟在太傅身边最久,最明白对方是什么想法。
清石的心脏忽然间被揪着疼,这样的太傅……不该受天下的唾骂。
草丛里,忽然间耸动着,发出细细嗦嗦的声音。
清石立即就戒备了起来,还以为是什么刺客,毕竟今天李耀的暴毙,绝非偶然!
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朝那边走了过去。
似乎清石的样子真的吓人,从草丛里发出一声极细的求救声:“喵~咩~”
小奶猫的声带尚未发育好,比起喵的音,那个声音更接近于咩。
这声音,短暂而急促。
清石收了匕首,木愣愣的把草丛里的小奶猫抱了起来:“大人,是猫。”
殷牧悠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他和清石怀里的奶猫遥遥相望,小奶猫圆溜溜的眼睛渴望的看着他,似乎等着他的抚摸。
殷牧悠觉得,比起对方,他更像是只炸毛的猫,戒备的盯着那边看。
清石一个练武的彪形大汉,却意外的喜欢这些小动物。
他笨拙的抚摸着小奶猫,一脸的傻笑。而他怀里的猫却朝着他龇牙咧嘴的威吓,极其不满这个人的抚摸。
清石一点儿都没介意,反而哈哈的笑了起来,走到殷牧悠身边:“大人,我能养它吗?”
殷牧悠浑身僵硬,睁大了眼:“……养?”
清石把怀里的猫抱到殷牧悠眼前:“多可爱啊。”
殷牧悠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这下意识的动作,清石没留心,但小奶猫的眼底却闪过疑惑。
殷牧悠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你养。”
他背对了过去,好掩盖自己的慌乱,天知道他现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当殷牧悠准备离开的时候,清石怀里的小奶猫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他的怀抱,在后面蹭了蹭殷牧悠的脚。
殷牧悠肉眼可见的僵硬住了。
小奶猫像是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事,忽然就粘住了他,死活不肯离开殷牧悠身边。
“喵呜~”
“抱、抱走些!”殷牧悠的声音都抖了,尾音就此拔高。
小奶猫眼底浮现一缕精光,谁想得到,这个天下闻名的男人,以心狠手辣着称,竟然会怕猫?
旁人要是知道,怕是要笑掉大牙。
对方似乎刚刚沐浴过,他如墨的发丝就这样披散开来,浓烈得像是泼墨山水那般,发梢还沾湿了水珠,滴落在白色的大氅上。
月色凄清,白雪骤然落下,这月下之景,美得宛如一幅画卷。
这只小奶猫,其实就是苏衍。
苏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昨天他原本打算就这么回宫的。舅舅为他准备了马车,然而谁料到车夫竟然被人冒名顶替了。
车夫原本是想跟他同归于尽,苏衍自然拼死抵抗。
没想到,快速行驶的马车就这么翻了车,他被甩了出去,滚到了一个草木茂盛的地方。
苏衍醒来之后,自己的身体就成了这样。
他幼时曾变成过这样一次,被母妃给小心的藏了起来,为了掩盖他身上的妖族血统,母妃甚至一次次的打碎他的妖骨,为的就是不让他长大。
妖形的他,从此只能以这样柔弱的幼年姿态而活。
他的原身该是紫云豹,全身通黑,只有在成年的时候,额头才会出现紫云的标志。或许是太柔弱了,总被人误解成猫。
没想到……他的太傅竟然怕猫。
苏衍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笑意,可想起昨天舅舅所言,苏衍的心头又覆盖了一层阴霾。
慕今歌,曾为先帝禁脔。
“罢了,你带下去养。”殷牧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清石自是欣喜,刚想过来抱起苏衍,就被他咬了一口,身影很快就没入了草丛之中了。
清石满满失落,那表情仿佛小奶猫不要他养,是人生一大憾事。
殷牧悠站在原地,望着那只离去的小奶猫:“看来它是不想让你养了。”
“比起属下,它似乎更亲近大人。”
殷牧悠浑身僵硬,一点儿都不想要这种亲近。
现在是这么软萌可爱的样子,等它伸出舌头舔你、咬你的叶片的时候,就知道可怕了。
殷牧悠微怔,这样想来那只猫还挺像苏衍的性格的。
平日里看着乖巧,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你来一口了。
不过……偶尔露出爪子的小东西,他并不讨厌。
多日来紧绷的心情,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缓和。
昨夜入睡的时候,难得一夜无梦。
殷牧悠正在用早膳,清凌脸色凝重的走了过来:“宫里连夜传出消息,说是陛下不见了。”
此言一出,惹得殷牧悠昨夜稍微缓和的心情骤然消失。
“陛下不见了?”殷牧悠直直的望向了清凌,心绪汹涌澎湃,“此事可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豹子怎么叫?
苏衍:嗷~!!!
作者:猫怎么叫?
苏衍:喵呜~
作者:夭寿了,一只豹子为卖萌竟学猫叫!
苏衍:……
第7章
“国舅爷已经封锁了这件事,这消息还是李德忠公公拼死送出来的,应当没错。”
李德忠是苏衍的贴身太监,他也是太傅府的人。
既然是他送来的,那这个消息就不会假了。
“没过多久便是国宴,这件事情怕詹旭然也不好收场。”
殷牧悠轻笑了起来,已经等着看詹旭然的笑话了,“清凌,帮我更衣,等会儿咱们就去风自楼。”
清凌微怔:“大人不是昨天才从风自楼回来吗?”
“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去。”殷牧悠眯起眼,“风自楼是贩卖消息的地方,自然得靠他们把陛下失踪的消息传出去。”
清凌睁大了眼,恍惚间明白了殷牧悠的打算。
程江的事还不知跟詹旭然有没有牵扯,只不过詹旭然前段时间给他们使了这么大的绊子,不回击完全不像是太傅府的风格。
该给詹旭然挖挖坑了。
清凌恭敬的为殷牧悠更衣,他的手触碰到那缕青丝时,一如银河似的迤逦而下。这人全身上下都清雅素淡,唯有乌黑的发丝仿佛浓墨重描而成。
清凌表面梳得格外认真,一时却有些心猿意马。
若是旁人见了此刻的殷牧悠,怕是要失神许久。
清凌不敢再多看,只觉口干舌燥。他对大人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可近来,他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像发光体一样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这种美,一日比一日尤甚。
不知不觉,殷牧悠已经梳洗完毕。
殷牧悠很快就到了风自楼,这里乃是一个风雅的茶楼,无论寒门和士族风自楼都会招待。
前提是,你要有才。
当初风自楼开张做生意的时候,许多人因为这个噱头去了,然而去过一次竟迷恋上了。而风自楼在那之后,也成为这皇都数一数二的风雅之所了。
那里的楼主叫做祝月瑾,只有少数人知晓,祝月瑾是个思念妹妹成狂、整日女装示人的疯子。
虽是个疯子,除了爱穿女装、精神分裂的把自己当成祝月清外,基本是个难得的人才。
“清凌,你在风自楼正门等我,别跟着我进去了。”
“诺。”
当殷牧悠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侍女带着他到达了顶上的阁楼,楼道处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支红梅,四周暗香浮动。
阁楼之中,祝月瑾正举着酒盏,看着下方的歌姬跳舞。
他的眼底黯淡无光,显然是走神了,想起了某些伤心事。
“楼主,太傅大人到了。”
祝月瑾丢了酒盏,脸上顿时露出花一样的笑靥:“今歌你怎么有空来找我?”
“月瑾。”
祝月瑾眉头一蹙:“我是祝月清,你唤我哥哥的名字作甚?”
殷牧悠随意坐下:“别闹,今日是找你说事的。”
祝月瑾穿着灼红的衣衫,他就喜爱这样艳丽的色彩,一般君王才配用朱红、正红,他这却不算是,而是比朱红更娇嫩的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