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医师急忙赶了过来,原以为下人喊得这么着急,是殷牧悠受了伤。可在看见软塌上的幼豹时,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太傅这……还有心情救治小动物?
这还是那个素来以手段狠辣闻名的太傅吗!
医师目瞪口呆,还见殷牧悠厉声道:“救它。”
“……诺。”
幼豹的意识尚未完全昏迷,似乎感受到有人碰它,便瞬间就睁开了那双兽瞳。它的眼底带着血腥和杀气,像是对方再有所动作,它就要冲上去咬断对方的脖子一样。
医师明显的动作一顿,竟在那一瞬间,被这受伤的幼豹给唬住了。
医师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只幼豹,还受了伤,没什么可怕的。
他提着胆子,手又近了几寸,谁想幼豹直接从软塌上跳了起来,呲牙的望向医师,嘴里发出威吓之声。
医师不敢再轻易靠近,幼豹刚才已经快要凝固的伤口,也因为这个动作而重新被撕扯。他现在过去,反倒是火上浇油。
医师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殷牧悠却在一旁淡淡说了句:“让我试试。”
啊?
医师石化的抬头望向殷牧悠,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太傅竟然要亲自上药?
他还没反应过来,殷牧悠就冷冷的问:“怎么了?”
医师连忙把东西递给殷牧悠,教他如何上药。
“太傅下手的动作一定要轻,畜生再怎么通人性也是畜生,怕它吃痛伤到您。”
“嗯。”
殷牧悠凑近了幼豹,把药瓶里的白色粉末倒在自己的手心上:“上药。”
幼豹马上就不那么戒备,凑近轻嗅了下他的手心。殷牧悠原本以为它想闻一闻自己手心上的白色粉末,确认有没有毒,而幼豹直接舔了他的掌心一口,连同那白色粉末一起给吃进去了。
紧张的气氛,忽然因为这个动作而松了下去,一旁的流映捂着嘴笑出了声。
“哎呀,那个不能吃。”
幼豹没理她,而是嗷呜了两声,想让医师先为殷牧悠诊治。
毕竟在风自楼后巷,他也被鲍宏伤着了。
殷牧悠:“你不想前爪废掉,就乖乖让我上药。”
幼豹:“……”躺平。
殷牧悠眼底露出了点儿笑意,这威胁管用,还是知道怕的。
见幼豹不再抵抗,殷牧悠就开始为它处理伤口。
他手上的动作也放轻了再放轻,等殷牧悠按照医师的指点处理好伤口以后,身上都出了身虚汗。
幼豹全程乖巧,没有任何乱动的迹象。
这幅画面和刚才幼豹的反抗成为鲜明的对比,医师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畜生成精了!
虽然心里吐槽,医师还是嘱咐道:“太傅,它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今夜恐怕会高热不退,等过了今夜,若是能挺过去,应当就没问题了。”
“好。”殷牧悠忍着痛说道。
外人面前野性未消的幼豹,在殷牧悠面前却乖顺得犹如一只家猫。
它呜呜了几声,用头去拱殷牧悠的手,眼神里透着担心。
殷牧悠淡淡的笑了起来:“我没事,你都伤成这样,还有闲工夫担心别人?”
幼豹的心头泛起酸涩,此刻更是恨死鲍宏了。
伤了他不说,还伤了太傅!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恢复人形,一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嗷呜~”幼豹嘴里含着药瓶,递到了殷牧悠的手心。
一旁的丫环流映看了,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这幼豹通灵,看样子是认下大人了。”
殷牧悠倒也不多言,而是让流映先在屋子里照顾幼豹。
他把医师送到了门口,终于忍不住殷牧悠狠狠的咳嗽起来。
医师见状,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一瓶新药递过去:“太傅大人,这是老夫近来研制出的新药,兴许能治治太傅大人体内的暗伤。”
“多谢。”殷牧悠接过药瓶,自嘲的说,“不过是受了刺客一掌,没想到我的身体竟这般不争气。”
医师叹了口气,他是从慕家开始就跟在殷牧悠身边的老人了。
许多下人不清楚的事,他都略知一二。
“这哪里是受了一掌这么简单?太傅往年受了多少暗杀和下毒?那些堆积的暗伤在体内迟迟无法痊愈,那一掌把这些暗伤激发了,所以才这般严重啊!”
医师见他的身形清瘦,哪里像个鱼肉百姓的奸佞?
他眼底带上了几分心疼:“这些年,我也开了不少药方,太傅却从未按照老夫的药方调养过身体,万望太傅莫要再糟蹋自己了。”
殷牧悠微怔,他大约猜到了原因。
原主恨先帝,也恨慕家,他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在宣泄着自己的恨。
他像一团火在燃烧,不灼伤别人,再把自己烧得面目全非,就无法从中得到解脱。
“夜深了,医师还是请回。”
殷牧悠的拒绝,让医师长叹了一口气。
纵使他的医术再高明,都无法解开这个结。
他能医治身体,却如何能够医心?
—
两人的谈话,让屋子里假寐的幼豹一字不漏的听到了耳朵里。
那刺客是他派来试探殷牧悠的,却让殷牧悠受了这些苦。
苏衍后悔了,悔得恨不得打死过去的自己。
他怎么算也算不到,今日救他的人会是殷牧悠。
当殷牧悠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上的厚冰便破开了裂缝。阳光这东西无缝不入,他只是破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就让他钻了进来。
苏衍还来不及抗拒,就尝到了那种滋味。
噬骨摄魂,极易上瘾。
他满怀着心事,逐渐陷入了沉眠之中。
苏衍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先帝骤亡,只在临死前一个月立了摄政的太傅。原本该太子登基,而三皇子却在此时查出了太子用毒谋害了先帝,便集结了兵马在宫里诛杀了太子。
他企图称帝的时候,二皇子却带着大将军攻了进来。
原来一切都是二皇子的阴谋,太子并未谋害先帝,而是被他刻意诬陷,还利用三皇子的野心和他冲动的性子,让三皇子行了谋逆之事。
二皇子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两方势力互相冲突了起来,三皇子不敌,退居后宫,便将愉妃和年幼的苏衍抓了起来,以作人质。
程江当初也混在里面,作为二皇子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奸细,一手策划了这次的事情。
那日正是月圆之夜,苏衍又要化妖。
若是被人发现他是半妖,等待他的唯有凄惨二字罢了。
母妃自然害怕极了,那时苏衍还小,便生生看着母妃为了保全他,在三皇子面前委曲求全,甚至连那个程江都能欺负到他们头上。
大臣们都劝大将军和二皇子不要轻举妄动,二皇子欲夺皇位,可不会在乎他和母妃的命。
大批的士兵冲到了紫寰宫里面,三皇子一气之下便想杀了母妃和他。
电光火石之间,母妃挡在了他的面前。
鲜血飞溅在苏衍脸上的时候,他觉得半张脸都麻了,只有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在血泊里。
那天的夜可真冷,冷得苏衍浑身都在发颤。
他张了张嘴,想喊出母妃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喊不出口。
三皇子发了疯,和二皇子同归于尽,皇位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在那天以后,苏衍的心就结了一层厚重的冰,不许自己探出外面的世界,也不许别人进驻。
他愿意永久沉沦,这个人却偏要给他温暖。
大梦一场,苏衍骤然间睁开了眼。
他的胸口起伏,心脏狂跳不止。
母亲的血还喷溅在他的脸上,连炙热的感觉他都能感觉到。
苏衍浑身都在发抖,这些年来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他活得如履薄冰,不仅仅是朝政被慕今歌把持,还有他体质的原因。
若是被人发现,唯有死这一条路。
所以,他必须早点拿回权势,唯有那些才能让他生出几分安全感。
恍惚间,苏衍听到了耳旁传来一个女声:“太好了,终于退了热,也不枉大人照顾了你一夜。”
苏衍茫然了抬起头,才看到流映那双含着笑的眼。
流映回过头去,望向窗户旁的男人:“大人,要不要奴去唤医师过来看看?”
“不必了,应当没事了。你也在这里一夜了,先下去。”
“诺。”
他顺着声音,朝那边望了过去。
殷牧悠坐在榻上,外面的阳光从雕花的窗户间透入,他的手里拿着书卷,手指纤细枯瘦,宛如一个生了大病之人。
殷牧悠便随意的披了件外衣,偶有一只麻雀飞入窗口,他的眼底也带上了笑意,拿起一把小米,递到了那边去。
神奇的是,麻雀完全没有怕他,而是在他掌心轻啄,欢快的吃起了东西。
这幅画面在苏衍心头久久不散,仿佛那晚的血雨腥风,也彻底被眼前的场景洗涤干净了那般。
似乎注意到苏衍的目光,殷牧悠回过头去:“你也想吃这个?”
苏衍睁着金色的兽瞳,透着一股子懵逼的味道。
他轻轻的弯起嘴角:“贪心鬼,这个你不能吃。”
没人会不喜欢温暖,包括他也是。心弦忽然间被撞动了一下,从心脏,渐渐响彻到全身。
他几乎要沉溺,淹没在这片晨曦之中。
第9章
到了下午,殷牧悠正在给幼豹换药,就听下人说荀夫人带着她的侄儿请罪来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眼底透着冷意。
方才为幼豹上药的时候,里面的伤口简直惨不忍睹,一眼能看到里面被戳烂的肉,凝固的血一直蜿蜒到深处,异常的触目惊心。
既然来了,就得给点她们苦头吃。
“走,去看看。”
一旁伺候的流映脸上带着为难:“大人,还是等下人们把荀夫人请到屋子里来再说。”
“怎么了?”
“荀夫人让她侄儿背着荆条。”
殷牧悠轻笑了一声:“这倒是有趣,她是想学古人负荆请罪?看看去。”
幼豹听着这笑声,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面具,让人读不出他的表情。可方才那声宛如看好戏的戏谑,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不少的生气。
原来太傅也有这一面……
苏衍眼神微闪。
殷牧悠平日是不敢抱着猫科动物的,他便吩咐外面的清石抱起幼豹。
苏衍还在沉思中,自然也忘记了挣扎。
等他们来到大厅处,才见荀夫人哭得伤心极了。
一见殷牧悠过来,荀夫人就朝他深深一拜:“太傅大人,奴家有礼了。”
“夫人请起。”
“不敢,我侄儿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今日奴家是特来请罪的。”
殷牧悠将目光放到了鲍宏身上,大冬天的,他却脱了衣服。露出来的黄色肌肤上布满了鞭痕,背后的荆条也死死嵌入了肉里,动一下就能让人疼痛难当。
鲍宏的脸色苍白了不少,嚣张的气焰全部消退,变得恭顺得不能再恭顺。
殷牧悠抿了一口茶:“你爱食些野兽的幼崽本也无妨,可你侄子那日在风自楼后巷,却妄图对我动手……”
荀夫人眼底泛着泪花:“奴家这侄儿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太傅,今日太傅要杀要打,全凭太傅心情!”
鲍宏睁大了眼,这和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怀疑荀夫人是真的要弃他而保全自己,脸色瞬间煞白:“姑母,您要救我啊!”
荀夫人狠狠拂袖:“你自己闯下的大祸,还妄图我一个妇道人家救你什么?”
鲍宏浑身发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谁想到他那日得罪的竟是大周的权臣、慕家的嫡长孙呢?
虽说慕今歌当初和慕家一刀两断,可慕今歌到底出自慕家,若是慕今歌有个三长两短,慕家能放过他吗?
鲍宏怕极了,以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却是真的怕了。
他爬到了殷牧悠脚边:“太傅,我错了,求你饶了我。”
“饶你也可以。”
鲍宏的脸上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就被殷牧悠接下来的话给吓得瘫软:“你怎样对这只幼豹的,我就怎样对你。”
鲍宏脸色铁青,竟口不择言:“那不过是个畜生!”
清石双眼一瞪,露出狠意:“就算是畜生,那也是太傅大人养的畜生!”
鲍宏瞬间泄了气,是啊……打狗还要看主人的。
荀夫人又做样子的打了鲍宏几下,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竟敢伤了太傅!今日也怪不得姑母了,都是你自个儿作孽!”
荀夫人的紧张并不作假,她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这样的态度逼殷牧悠饶过鲍宏。
可殷牧悠却并不想轻易放过了鲍宏,不给她说出下句话的机会。
“鲍宏,看来你姑母是不想为你求情了。原本我还考虑,若是荀夫人出言求情,我或许还会网开一面呢。”
鲍宏一听这话,这还得了?
他抱着荀夫人的腿,就跟抱着救命稻草一样:“姑母,您不是在家里说好的要救我吗?”
荀夫人脸色发白,鲍宏已经把事情都说漏嘴了,她完全不敢看殷牧悠的脸色。
“你胡说什么呢!我带你来此处,是为了让你向太傅请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