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拉下祁长昭的手,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就是有点怕那东西,但还不至于连刻出来都怕。”
他说着朝那石门上看去,果真看见在石门中心位置,雕刻着由下至上彼此交缠的两条蛇。栩栩如生的两个蛇头吐着信子,空洞的蛇眼直挺挺地对上了沈离的目光。
沈离:“……”
祁长昭环抱双臂,好整以暇地看他。
沈离干笑两声,两只手伸过来,扒住祁长昭的衣袖,整个人僵硬地往后半步,恰好把自己藏到了祁长昭身后。
哪个倒霉催的,没事把石刻雕这么逼真做什么?
祁长昭失笑摇头,凝神朝那石刻看去,却看出了些端倪:“你来看这里……”
沈离紧闭的眼睛掀开一条缝隙,快速朝祁长昭指的那个地方瞄了一眼,又立刻缩回去:“嗯嗯看到了,然后呢?”
祁长昭:“……”
祁长昭默然片刻,手指在那两条蛇形石刻上拂过,若有所思:“你不觉得,这两条蛇的动作很像在……”
他欲言又止,沈离不敢亲自去看,只得问道:“像什么?”
“交尾。”
这下沈离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他从祁长昭身后探出个脑袋,又快速朝那石门望过去。
这两条蛇的身体极长,几乎完全缠绕起来,下身紧紧贴合在一起,的确像极了交合的动作。
沈离看了两眼又不敢再看,问:“能看出什么吗?该怎么进去?”
祁长昭偏头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去旁边歇着,我试试。”
“好嘞,道长加油!”
沈离求之不得,忙不迭溜到了一旁。
祁长昭在石门前站定,目光仍认真地凝视着那石门上雕刻的纹路,像是想从中找到什么。
沈离蹲在一旁,静静欣赏此人挺拔纤长的背影与侧脸。
说来也怪,分明此人也是刚从幻境中逃出来,可偏偏像是副没事人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沈离那般狼狈。
沈离一时好奇,问道:“道长,你在那幻境中见到了什么?”
祁长昭眼神一滞,摇摇头:“没什么。”
“怎么会没有。”沈离道,“你方才说着幻境让人看见最美好与最痛苦之事,难不成你没有美好或痛苦之事吗?”
祁长昭眼眸微动,轻轻闭上眼:“我看见……”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那人挖他金丹的模样,可偏偏没有。
一开始,他看见了许多琐事。他们习武练剑,行侠仗义,遨游天地……那些在记忆的漫漫长河中早已淡忘的过往,一件件在他眼前铺开,最终定格为他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心口。
绵长而剧烈的疼痛自心口处蔓延开来,祁长昭苦笑一下,却道:“你都不愿将你看见的告诉我,还来我这里打听什么……躲远些,我要开门了。”
祁长昭说完,口中低声念诵起什么,双手结印,指尖涌出的点点灵力光芒在身前汇成一个陌生的法阵。
想来就是归墟剑派的秘术了。
“破!”
随着祁长昭低喝一声,那石门重重震颤一下,缓慢从中分开。
沈离敏锐地发现有什么异样。
“当心!”沈离上前去拉祁长昭,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石门内扬起一道白色烟尘。
祁长昭想也不想侧身朝沈离扑过去,二人摔倒在地,细碎的白色粉尘洒了二人一身。
“咳咳咳——”虽然大部分粉尘都被祁长昭挡去,但沈离仍不可避免地吸进去一些,呛得咳嗽不止。
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拍了拍自己与祁长昭身上的粉末,问:“这什么东西,不会有毒吧?”
祁长昭从地上捡了些许粉末,用手指捻了捻,摇头道:“看不出是什么,你身上可有不适?”
“没有。”
祁长昭点点头:“小心为上,若有不适及时告诉我。”
二人步入山洞。
穿过长长的山洞甬道,隐约可见些许流水声传来。二人加快脚步朝前走去,狭窄的甬道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比先前小了许多的石洞。
石洞内有一个深潭,潭水被石壁上幽蓝的光芒映得漆黑浑浊,可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通路。
潭水岸边,屹立了一尊雕像。
那是一名体型丰腴的女子,衣衫半解,姿态与身体线条清晰可见,唯独面容模糊不清,像是还未雕刻完成,在这密闭山洞中显得格外诡异。
话虽如此,可那女子的身体,实在是雕得太……栩栩如生了。
沈离只朝那雕像看了一眼,便局促地移开了目光,一双眼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余光却见祁长昭仍专心致志地盯着那雕像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什么看,有你这么看人家女子的么?”
祁长昭:“……”
祁长昭呼出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淡声道:“找找出路吧,应当就在这里了。”
沈离冷哼一声,转头走向了石壁的另一侧。
这石洞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左右不足五丈宽,潭水更是占据了大部分区域,唯有那石壁上依旧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纹。
沈离琢磨片刻,看不明白上面刻的是什么,但大抵能猜到,那应当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沈离大致扫了一眼面前的石壁,确认自己半个字也不认识,转头看向祁长昭。那人同样站在一面石壁前,可神情认真肃穆,像是正在细致阅读上面的东西。
……他能看懂?
沈离悄无声息地贴过去:“你看得懂?”
“我来之前有意研究过岭南地区一些古老图腾与文字,虽不能全部看懂,但大致能猜到一些。”
沈离:“说说。”
祁长昭道:“岭南地区地处温热潮湿,极度适宜蛇蝎虫蚁等毒物生长,因此,在远古时候,便有先人捕捉这些毒虫,用以修行或入药。”
“也就是最早期的……制蛊。”
“据这石壁所言,这下面应当是某个群居于此的部族所修建的地下宫殿。那部族上下皆会制蛊,毒药双修,在岭南地区声望一时无两。他们信奉毒虫会带给他们无尽的地位与财富,更是将蛇奉为图腾,视作他们的守护神。”
沈离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变态啊……”
祁长昭淡淡扫了他一眼。
沈离连忙赔笑:“道长继续,所以这地宫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祭祀。”祁长昭悠悠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当还在地宫外围,在往里走,便会进入地宫核心。在那地宫核心深处,有这部族守护千年的法器与存放法器的祭坛。”
沈离:“那不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祁长昭垂下眼,没有答话。
石洞中光线昏暗,沈离看不清他的神情,却隐约觉得此人的身体有些不同寻常的……紧绷?
沈离正要开口,却听祁长昭继续开口,声音温和平稳,听不出什么异样。
“这部族以女子为尊,更将生育当做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们认为,冥冥中的守护神也是女子,所以他们会定期将族中年轻力壮的男子送入这地宫当中,成为守护尊神的祭品。”
沈离扬眉,指了指那潭水边的雕塑:“那就是守护尊神?”
“不。”祁长昭道,“按照这上面的说法,那应当是守护尊神的近侍。”
沈离了然的点点头,还是有些不解:“这是哪里来的邪门歪道,吃童男童女的我见过,以年轻貌美的女子殉葬的我也见过,还从未见过要用年轻力壮的男子血祭的,这也太……”
“的确十分荒唐。”
祁长昭平静地接过他的话,转身走向潭水边,低头俯身看下去。
“石壁上雕刻的内容大多真真假假,或许还有后人的揣摩猜测,不可尽信。若我所料不错,那地宫的入口应当是从这水里进去。所谓近侍的考验,恐怕也是如此。”
祁长昭忽然直起身,转头看他:“你先下去看看。”
沈离一怔:“我?”
让他下去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一路走来,这人从来是遇到危险直接挡在他面前,还从没有提出要让他先去探路的。
沈离皱了皱眉,本能觉得有些古怪。
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暂时无法汇聚成完整思路。
石门上交尾的双蛇,衣衫半解的侍女雕像,以女子为尊、崇尚生育的部族……
“那——”沈离正要开口,神情忽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他体内涌起,血气飞速冲上大脑。
这感觉……
只要是个正常男人,不会不明白这感觉是意味着什么。他无声地换了口气,仅是这片刻,呼吸已经开始变得灼热。
身体的本能反应反倒让沈离的大脑清晰起来,原本碎片的信息终于融合到一处。
无论是那双蛇石刻,还是这形态极其暧昧的雕塑,都与男女之事脱不开关系。这部族挑选年轻男子进入祭坛,不是要以生人血祭,他们是要——
要让男子与这祭坛中的某个人,或某样东西交合。
这个念头让沈离周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语调平稳:“道长,我好像——”
沈离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算此地当真有某种催动欲念的毒药,他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地中招。从进入这灵脉到现在,他接触过的只有……进入那道双蛇石门时,从石门中扬起的粉尘。
可这样一来,替他挡下大部分的霁云不是也……
沈离惊愕地抬起头,那道素白的身影背对他站在水潭边,身形挺拔依旧,看不出半分端倪。
可细看之下,那人的脊背分明正在轻轻颤抖。
他也中招了。
☆、第第22章第 22 章
石洞内很静, 静得只能听见轻浅的流水声。
沈离凝望着站在谭边那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心头忽然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情绪:“道长,我们这……”
“还不快去?”祁长昭突兀地打断他,气息终于变得不再平稳。
他们事先怎么也不会料到,那机关中的粉末, 竟然并非什么至毒之物, 反倒是一味药性极烈的情药。祁长昭替沈离挡了极大部分,所以刚走进这石洞没多久, 他便意识到了身体的异状。
苦苦坚持到现在, 他的理智已然所剩无几。
祁长昭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紧握, 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些。见身后那人还不肯动,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猝然回头:“你也……”
他的话没有说完,沈离反常的脸色已经告诉了他事实。
祁长昭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声音已经恢复如常:“你中毒不深, 先用内息压制,从此处下水, 你应当能看见一条通道,往里至多不过百丈远, 便会看到地宫入口。你……”
沈离开口打断他:“那你怎么办?”
“你先进去, 我随后……随后就来。”
从外表看, 他其实看不出什么异样。祁长昭依旧站得笔直, 身形纤长挺拔,一袭素白锦袍将他衬得清俊出尘。除了方才泄露出了一丝凌乱的气息外,此人从头到脚,半点看不出毛病。
沈离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人消瘦清冷的侧脸上移开,无声地抽了口气,心头忽然起了个极不着调的念头。
这家伙的定力可比他强太多了。
祁长昭中的药量比他多了几倍有余,就连他现在忍不住有些腿软,此人竟然还能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
沈离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要是往常情药,在水里泡一泡应当就没事了。不过我听说,岭南蛊术中有不少可催动欲念的情蛊,没那么好解。被选做祭品之人进入此地,再经由石洞水路才能进入地宫……”
“若在水里泡一泡就能解了这毒,人家为何要把药放在那入口处?”
祁长昭身形颤了颤,轻轻闭上眼:“你别说话了,快走。”
沈离浑然没听出那声音中的危险,他朝祁长昭走进了些,调笑道:“道长不会还害羞吧,怎么,没做过这种事?我教你好不好啊?”
祁长昭呼吸一滞。
“干嘛这么看着我,当真没有?”
沈离好奇地歪了歪脑袋,又朝前走了一步。祁长昭僵硬地往后退:“你别,阿离我……”
不行。
祁长昭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不能碰他。
就连祁长昭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会有这样奇怪又固执的念头。
在此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夜里,他明明还那么肆无忌惮地占有了他。那时他的心里只有仇恨,他想用最直接,也最符合自己心中所想的方式报复他,所以哪怕是带了些强制与欺骗的意味,他也毫不在意。
可现在不行。
他不能接受在药物驱使下的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祁长昭眼眸紧闭,觉得自己几乎被撕裂成了两半。一部分被欲念所驱使,疯狂地叫嚣着,想把眼前这人抱入怀中。而另一部分则不断拉扯着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不能……
忽然,一双手搭上了他的手背。
那双手带着与他相同的热度,虚搭在他抑制不住颤抖的手上。
接着,他听见了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好了,都是大男人,做出这副模样干什么。赶紧的,不会我来帮你,再憋下去,你那玩意儿以后还能用吗?”
仍是一副轻松懒散的语调,可细听之下,他的声音并不怎么稳,尾音也在轻轻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