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好意思?”
一听不用付账,苏伟眼睛都亮了,不过嘴里还是敷衍地,“这不合适,不合适。”
“这怎么不合适?苏公公能常来咱们这儿,那就是咱们的荣幸啊,一顿饭算得了什么?”
范掌柜热情异常地把菜牌子往苏伟手里塞,一副恨不得把店里所有的菜都给点上一遍的样子。
小英子笑呵呵地在旁边看热闹,七喜儿则有些发呆,时不时地往隔着旁边包房的墙壁上看一看。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范掌柜,苏伟瞧着七喜儿问道,“怎么了?你总往那边看什么?”
“啊?”七喜儿仍是呆呆的,“隔壁的说话声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宫里听到过。”
“在宫里?”苏伟一个健步窜到墙壁边儿上,贴着耳朵去听,好半天才勉强能听出些闷闷的人声。
压根分辨不出是谁,苏大公公正好奇,也是巧了,隔壁房门一响,几个人鱼贯走了出来。
师徒三人又贴到了房门上,顺着门缝,苏伟这下终于看清了。
阿尔松阿,纳兰揆叙,还有一个,隆科多!
隆科多怎么会和纳兰揆叙他们搅到一块儿去?
苏伟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为怕被一向机敏的隆科多发现,苏伟连忙拽着两个徒弟远离了包厢的门。
跟那三人一起的,还有些不大眼熟的面孔,似乎是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吏。
好在,这一伙人没在外面呆多久,很快就下楼去了。
“师父,隆科多大人怎么会……”
小英子话没说完,包厢门就响了,范什领着小二,亲自送了饭菜上来。
“苏财东,您请用,有什么不满意的,您一定跟小人提。”
苏伟牵了牵嘴角,“范掌柜,你这酒楼开得有意思啊,没帖子都进不来,这平时进进出出的怕都是达官显贵了吧。”
“嗨,不敢欺瞒苏财东,小人家里是包衣出身,虽说下贱,但祖上跟镶黄旗有姻亲,京里的贵人们多少给点面子,要不小人也不敢开这么一家酒楼啊。”
“原来如此……”苏伟点了点头。
范什笑着,亲自给苏伟摆好了碗筷,“不过,甭管小人这酒楼里来了谁,他再显贵,也贵不过苏财东您啊……”
苏伟抬起头,范什笑的更加谄媚。
“掌柜的这话倒是诚恳,这京里确实没几个能贵过苏公公的。”
门口蓦地响起说话声,小英子一愣,七喜儿唰地站了起来。
隆科多一步一顿地缓缓走了进来,甚是随意地冲范掌柜挥了挥手。
包厢的门被关了起来,隆科多的两个侍卫守住了门口。
小英子和七喜儿都有些紧张,站在自己师父身后,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隆科多。
苏伟捡起桌上的刀叉,异常熟练地切起了牛排。
隆科多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悠闲自在地把牛排喂进嘴里。
“嗯,还是太老了。这牛肉要想吃的嫩,火候可是最重要的。微微带点儿血丝的时候,吃着才是最多汁的。”
“苏公公好见识。”
隆科多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落在膝盖上,别在腰间的匕首就那么明晃晃地竖在手边。
“提督大人也要来点儿吗?”
苏大公公晃晃手里的叉子,突然又道:
“啊,我忘了,大人刚才应该已经吃过了。”
小英子无声地吸了口冷气,不小心地碰了一下七喜儿的手,好像触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不过,此时此刻,小英子是没工夫去思考这些的,他只希望自己师父不要再撩火了,赶紧撤才是王道啊。
隆科多轻笑了一声,倒没有太过剑拔弩张的模样,“本官今天也是见识了。以往听多了苏公公的事迹,本官还有些不屑。没想到,今儿落自己头上了。”
苏伟嚼着牛肉,一脸奇怪地看向隆科多,“本公公就是来吃个西餐,与提督大人碰上也是巧合。怎么,提督大人做了什么亏心事吗?那么怕被人看到?”
隆科多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之道,“怎么会?本官要是怕被人看到,在府里见就是了,何必跑到这大庭广众的酒楼里来?”
“那就是了,”苏大公公继续切牛肉,“皇上看重提督大人,提督大人也该尽心报效皇恩才是。”
“这话无需苏公公提醒,”隆科多站了起来,视线向下,“本官在畅春园秉承先帝遗命,一力扶持皇上登基,与皇上君臣相携,上下同心。本官对皇上的忠心,可表日月。”
说完,隆科多一手撑桌,微微弯下身子,正与抬起头的苏伟四目相对,“相信皇上心里,也一定是明白的……”
“那是自然,”苏大公公直视着隆科多,眼神未有丝毫闪躲,只嘴边浅笑,“国舅爷居功甚伟,皇上对您,可是一向称赞有加的。”
隆科多轻笑一声,直起了身子,“本官与皇上,既有君臣之恩,又有甥舅的情分,自是不同的。”
屋内的气氛似乎有所和缓,小英子刚要喘口气,身边的七喜儿突然一个颤动。
“啪”地一声响!
一把银亮亮的匕首,被拍在了苏伟跟前。
七喜儿无声地退了一小步,那边隆科多笑着道,“我见苏公公这牛肉割的颇为费力,可见是酒楼的刀不好,我这把匕首是精钢所致,削铁如泥。今儿就赠给苏公公了,苏公公用他割肉,再合适不过。”
苏伟定定地看着那把刀鞘装饰华丽的银亮匕首,半晌抬起头,“多谢国舅爷了,奴才一定会好好使用的。”
隆科多弯着嘴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悠然地走向门口。
“对了!”
背后,苏大公公的声音再度响起。
“忘了转告国舅爷,您上次送进宫的小菜,佟太妃很爱吃。如今怕也没剩多少了,等您得了空,别忘了再送一些。”
隆科多的脚步蓦地停在了门槛前,小英子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片刻后,包厢的门被打开,隆科多面无表情地带着侍卫走下了楼。
“我的天啊!”
好容易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了,小英子脚下一软,抓着七喜儿的手臂才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师父,你是疯了吗?你就不怕那隆科多杀人灭口?咱们今天可没带侍卫出来!”
“瞧你这点儿出息,”苏伟拿起桌上的匕首,抠了抠上面的红宝石,“他不过是与纳兰揆叙他们吃一顿饭,犯不着闹出人命。特意转回来一趟,就是给我点儿下马威罢了。”
“不管怎么样,下次出来一定要带着侍卫!要不是巴彦今天调防,我绝不会跟您这么出来胡闹的。一顿饭没吃上,我这颗七上八下的小心肝儿哦……”
苏伟瞪了小题大做的小英子一眼,转头看向七喜儿,“你这耳朵够灵的啊,隔着一道墙,都能听到隆科多的声音。”
七喜儿有些困窘地挠了挠头,“我从小时候起,耳朵就听得比别人远一些。刚才,我也不知道是隆科多大人的声音,就是觉得耳熟。”
“亏得你这幅耳朵了。”
苏伟转转手上的匕首,仰头靠上椅背,“隆科多啊……”
第510章 大捷
雍正元年
三月初
京里接到西藏大捷军报。
延信一路大军在赶往拉萨的路途上, 屡遭策凌敦多布人马的袭击。后抚远大将军调度兵力,令延信反守为攻,与岳钟琪东西夹击,大破敌军。
策凌敦多布见大势已去, 率领所部往纳克产隘口而去。大将军令延信一路乘胜追击,在齐诺郭勒、绰玛喇等地,多次阻截。最后,策凌敦多布只余六百残部, 仓皇逃回准噶尔。
策凌敦多布的彻底败走,让西藏内部一些还对准噶尔怀有希冀的不平稳因素,都彻底偃旗息鼓,促使藏地尽快恢复了平静。
西藏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朝廷也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论功行赏, 让朝臣们又对抚远大将军之前擅离职守的过错, 议论纷纷。
三月初七,养心殿
怡亲王来面圣时, 恰巧碰到了张廷玉, 张廷玉自作了这个礼部尚书, 着实受了新帝很多冷眼,这一回显然也不例外。
两人互相见了礼, 怡亲王也是心有同情,却又不好说什么。
张廷玉只是摇了摇头, 轻叹了口气, 走出了殿门。
怡亲王进了东暖阁, 屋内的气氛也不大好,伺候笔墨的张起麟缩着肩膀像只鹌鹑。
“你出去吧。”
“是。”
得了怡亲王的话,张公公一溜烟地出了东暖阁。
怡亲王站到龙案边,替雍正爷磨起了墨。
“西藏事平,你说朕要不要让胤禵回京?”
“先帝驾崩,胤禵本来也该回京奔丧的。但那时战事紧张。如今,或许可以让他回来了。”
雍正爷抬起头,深吸了口气,“你知道这一阵,老九在京里上蹿下跳,笼络了不少宗亲权贵,还几次派人去了四川。”
“四川?年羹尧?”
“是啊,”雍正爷向后靠到椅背上,“当初,年羹尧娶了纳兰性德的女儿,如今胤禟的女儿定给了纳兰家的孙辈,他们俩也算有了姻亲。人情来往,朕倒不好说什么了。”
“八哥眼下不敢明着有所动作,胤禟倒是毫不顾忌。”
怡亲王皱了皱眉,“皇兄,究其根本,胤禟能如此肆意,还是如今人心不稳的缘故。会考府的设立,您对户部亏空的处置,还有各地官吏的频频调动,都让朝臣心有不安。因为不安,才会听从胤禟他们的挑唆,才会对您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雍正爷冷哼了一声,站起了身,“他们不安,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当初贪的太多,现在却生怕往出吐一个金疙瘩。”
“话虽如此,”怡亲王笑了笑,“也不能放着不管。人心浮动,难免生事,皇兄如今在扶持的人,都尚未站稳脚跟。为大局计,眼下还是安抚为宜。”
雍正爷没有说话,缓步走到窗边。
怡亲王跟了过去,放轻了嗓音道,“其实,张廷玉之所以如此急切,也是为眼下的朝堂担忧。中宫未立,总让人多方猜测。而且,朝臣也急于寻一个能亲近君王的路子。后宫有了皇后,有了妃嫔,宗妇就要进宫请安,大祭小祭中,前朝后宫就有了来往。这一来一回里,朝臣就不至于无处使力,也不至于随意听人挑拨了。”
雍正爷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无声地望着窗外。
怡亲王微微抿唇,没有放弃,“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各朝新君登基,都要大封后宫,册选秀女,也都是这个道理。等皇兄的亲信在朝堂立住了,自然也不用再如此费心周全了。眼下,皇兄刚刚登基,您最需要的是时间,是平稳。”
最后两个字,怡亲王咬的很重,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雍正爷也听得明白了。
可随之而来的,仍然是无尽的沉默。
到了最后,怡亲王也只能躬身告退,等出了东暖阁的门,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宁寿宫
近来,往宁寿宫送东西,都是苏伟亲自送。
一来,太后礼佛,不愿见外人,唯独苏公公过去,还能说上两句话。
二来,皇帝最信重的苏公公,常常往宁寿宫去,也是皇帝的一片孝心。
从宁寿宫出来,苏伟正想往阿哥所去,却突然被路边的人叫住了。
“十四福晋?”
看清墙根下阴影里的人,苏伟有些诧异。
“您什么时候进宫的?”
十四福晋穿的并不厚实,但显然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手和脸都冻得通红。
“我是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听说苏公公今日会过来,就在这里等了,也没等多久。”
“唉哟,这天可还没暖和呢,您怎么不在里面等啊?”苏伟左看右看想给十四福晋找个取暖的地方。
“我没事儿,冷点怕什么的?”
十四福晋笑的有些牵强,“我也不想让太后知道,免得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
苏伟跟着叹了口气,“福晋还是为了十四爷的事儿吧?”
“是,”十四福晋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我也不想总麻烦苏公公。可是,十四爷的事儿一天没有定下,我真的是夜夜难安。眼下,整个朝廷也没几个人能猜出皇上的意思。我只能来问问苏公公。”
十四福晋艰难地吞了口气,顿了顿道,“眼下西藏大捷,十四爷他,能不能算将功折罪了?”
此时,宁寿宫另一边,翊坤宫的采兮提着个精致的小食盒,从后门走了出来。
她家主子,时不时地就往宁寿宫送些亲手做的糕点,虽然太后很少见人,但也都收下了。
今天,采兮从清菊那儿领了个小荷包,兴高采烈地从后宫出了宁寿宫,没想到刚没走出两步,突然听到了有人的对话声。
“是不是因为年羹尧?”
提到了年家二爷,采兮的耳朵一下立了起来,悄默声地躲在了门廊下。
十四福晋有些激动,“是年羹尧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折弹劾,所以皇上才迟迟不赦免胤禵的对吗?”
“福晋,皇上也有他的考量。”
苏伟此时只能如此劝慰着,“您放心,不管怎么样,十四爷是立了功的。”
“可皇上未必承认啊,皇上要是把功劳都归了别人,那十四爷可怎么办?”
十四福晋把手里的帕子都攥出了纹路,“苏公公,我跟您说实话,年羹尧不是无缘无故盯着咱们十四爷不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