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毫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苏公公可以说不想干就不干,你呢?你有种也去跟皇上说啊。”
张起麟一口气涌上来,差点当堂憋过去,“你别以为你能逃得了!你那敬事房更不是什么好地方。”
“咱和你不一样,咱认命了,”张保拍拍胸口,端的是潇洒极了。
张起麟立时恨的咬牙切齿,瞪着一双熊猫眼,打算盯死他!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张保公公总算良心发现,随便安慰了一句,“后宫还没册呢,一时半会儿轮不到咱们太监。”
第512章 欠银
雍正元年
三月二十八
雍正爷登基后,三位小阿哥住进了他们阿玛曾住过的乾东五所里, 而两位小格格则住进了乾西五所。亦都是一人一间院子, 比起先帝时,地方倒是宽敞了不少。
茉雅奇让人在后院屋檐下扎了座秋千, 院子里装饰了很多花草, 天气好时,就愿意坐在这儿看看天, 看看云。
宝笙侯在廊下伺候着,太监福安领着人把赏赐的物件锁进库房, 又悄默声地走了过来。
“格格这一阵是怎么了?也不读书了, 也不跟二格格一起去后宫了,总是坐在这儿发呆。”
宝笙瞥了眼福安, 用手肘怼了怼他, “格格心里烦,不该问的别问。万岁爷赏赐的东西都登记好了吗?可别出什么差错。”
“放心吧,都记得妥妥的。再说,东西都是苏公公让人送来的, 保准不会出错。”
福安也是在王府里就伺候大格格的老人了, 如今也是这院子的太监首领,做事很牢靠
宝笙点了点头, 看着还在发呆的大格格, 轻轻叹了口气, 端起一旁热好的茶, 走去了秋千旁。
“主子, 用些茶吧,在外面坐久了,身子该凉了。”
茉雅奇缓缓地敛下眼眸,温和地笑笑,“无碍的,今儿没什么风,我穿的也厚实。”
宝笙给茉雅奇拢了拢斗篷,见她慢慢喝了半碗茶,才压低了嗓音道,“李大人这时节应该到云南了吧?”
“早该到了……”
茉雅奇垂下头,把茶碗捧在手里,“云南山高路远,民风也彪悍,不知他能不能适应。”
“格格放心吧,”宝笙柔着嗓子安慰道,“李大人家里是商贾出身,不是京中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这些年天南海北地也走了不少地方了,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茉雅奇低垂着眼眸,眼睛里映着碗中的茶,在一片莹白中轻轻摇荡。
“是啊,他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他。”
“说起来,也是万岁爷倚重,”宝笙继续道,“之前都说好去直隶的,这还没到任,就改了云南盐驿道。虽说,直隶离京城近,但像李大人这样的汉臣,非要去些艰难的地方,才好建功立业啊。”
茉雅奇抬起头,看向宝笙一笑,“我听苏公公说了,云南涉及边事,又有土司作乱,很多当地权势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颇有些无赖的架势。皇阿玛想来想去,觉得非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可,这才派了李卫去。”
宝笙也跟着一笑,“可不是,李大人可不是个按牌理出牌的人,对付些泼皮无赖,他说不定是最有办法的。”
四月初一,养心殿
“皇兄是想先多设置几名噶伦,共同治理西藏?”
怡亲王看了几封奏章的批注,对雍正爷的心思就明白了。
“是啊,直接派驻大臣进藏,朕怕会让民心不安。”
雍正爷坐在龙案后头,端起茶碗润了润喉咙,“就置五名噶伦,以康济鼐为首,他是拉藏汗的女婿。这次平藏,他一力反对准噶尔,一直固守阿里,为我大清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皇兄想得周到,康济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怡亲王点了点头,随后又皱了皱眉,“不过,他在藏地贵族中的地位,倒是不如阿尔布尔等人,贸然以他为首,不知日后……”
怡亲王的话没说完,雍正爷放下茶碗,抬头看了他一眼。
福至心灵,怡亲王瞬间想明白了,“原来如此,皇兄深谋远虑,臣弟是不用跟着瞎操心了。”
雍正爷弯了弯嘴角,又拿起一旁的奏章。
怡亲王也端了碗茶喝,暖阁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待又一本奏章批完,那边怡亲王也放下了茶碗,“如今西藏事平,设置了噶伦,对入藏的两路大军也该论功行赏了。”
雍正爷手中的朱砂笔,悬在桌上,半天未动。
“暂且不急,朕还有所思虑……”
“臣弟知道皇兄在思虑什么,”怡亲王缓了口气,“先不论十四,这次平藏,青海诸位台吉也是出了力的。尤其是,罗卜藏丹津!”
朱砂笔被放在了笔架上,雍正爷抬起了头,“朕已决定封察汗尔丹津为亲王,额尔德尼为郡王,日后青海和硕特右翼由罗卜藏丹津和察汗尔丹津共领。”
怡亲王有些吃惊,想了想道,“皇兄认为,察汗尔丹津能遏制住罗卜藏丹津的野心吗?”
雍正爷摇了摇头,从龙案后站起,“青海迟早要有一战,朕心里有数。眼下,朕需要的是时间……”
“这……”
怡亲王也犹疑了,想了又想,他缓步走到雍正爷身边,“那无论是允禵还是年羹尧,皇兄都要三思再三思了。”
四月初七乾清宫
早朝上,大殿内异常安静,几乎所有朝臣都缩着脖子,低垂着脑袋,其气氛与先帝时大为不同。
而龙椅上,神情晦暗不明的雍正爷,手里正拿着一本奏章。
新任山东巡抚黄炳奏称,前任巡抚李树德在六年任期内亏空银两四十余万,其下属知府李元龙贪赃枉法,家私数百万而仍贪酷不已,且与前任巡抚李树德连宗任事,扰害百姓。
“如此种类,尔等以为如何?”
殿上发问,朝臣却无一敢答。
“各省钱粮多有亏空,朕在潜邸时,既已知悉。朕以为,亏空缘由,无非三种,即民欠、官侵与吏蚀。民欠者,多因天灾、战事,朝廷亦能体谅。长官勒索,官吏贪蚀,同为一类,吏治之溃也!”
群臣一声不吭,殿内落针可闻。
“从前,圣祖好生知天,不忍将赃官明正典刑,以致一些人毫无畏惧,恣意亏空!朕深悉此弊,本应即行彻底清查,重加惩治,但念已成积习,姑从宽典。”
龙椅上的人缓缓站起。
“今日起,暂除陕西省外,限以三年,各省督抚将所属钱粮严行稽查,凡有亏空,无论已经参出及未经参出者,三年之内,务期如数补足……”
朝臣间终于泛起波澜,低矮的官帽下,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受不住的,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如限补不完,从重治罪!稽查间,有督抚徇私纵容者,则一并治罪!三年补完之后,若再有亏空者,决不宽贷!”
“这——”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间立时议论声沸然。
“皇上,臣以为此法不妥……”
“皇上,宽政才能安人心,臣不能附议……”
“皇上,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大殿上,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各个痛陈己由,为江山、为社稷,恨不能以身撞柱,力证自己的一片忠心。
允祥站在群臣之前,此时大殿上和他一样,坚持没有跪下的人,还不足一半。
但是,高站在龙椅前的身影,未有任何退缩。
圣谕已下,雷霆万钧,不容更改!
“群臣跪拜,退朝——”
从乾清宫走出来,雍正爷的步子迈的很大,很快。
这紫禁城里最威严,却也最空旷的宫殿并不属于他。
回到养心殿,跟在后面的张保、张起麟远远地坠着,不敢说一句话。
雍正爷疾步走进了东暖阁,又飞速退了出来,继续向后殿走去。
还未进后殿的门,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谁动我的银子啦?!!”
张保、张起麟同时停步,对视了一眼,留在了原地。
雍正爷脚步缓了缓,迈进了门。
寝殿内,苏公公捧着自己的宝贝木头盒子,正疯狂地数着里面的银票。
“肯定是小英子那个兔崽子!一个没看住,竟然敢偷我的银子!”
“是朕拿的,”走进门的人,已经化去了一身的冰霜。
“你偷我的银子!”
苏大公公是全不管来人是谁的,“我少了三百两,还来!”
“你少无赖,”雍正爷慢腾腾地走到软榻边,坐了下去,“朕只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随手赏人用了。”
苏伟鼓起腮帮子,瞪了榻上的人一会儿,把自己的盒子重新锁好,抱在怀里往他旁边凑了凑。
“今儿怎么直接回后殿了?你不是才下朝吗,不用去东暖阁议事吗?”
“一会儿再去,朕有点儿累了。”
说是累了,人却直挺挺地坐着,龙袍也不换,靴子也没脱。
苏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再问,转身把自己的宝贝盒子塞进衣柜里,又给他家万岁爷找出了一身常服。
脱靴子,换衣裳,哪怕好久没给人做过了,苏公公觉得自己还是异常熟练的。
虽然,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把换下来龙袍随手扔在榻子上的人。
系好最后一个扣子,一双有些凉的手覆了上来。
苏伟反握住那双手,细细地搓了一会儿,直到手心有了温度,直到榻边上直挺挺坐着的人,慢慢软和了下去。
“我给你按按头。”
“嗯……”
舒服地闭上眼睛,雍正爷慢慢弯起嘴角,享受着这难得的伺候。
“我跟你说哦……”
“嗯。”
半晌间,苏公公絮絮叨叨地从宫里说到了宫外,从敬事房说到了吉盛堂。
雍正爷就这么听着,听得周身都舒泰了,听得好像方才朝上的一切,都是很久以前才发生的事了。
“所以我就说啊,什么事都不值得生那么大的气,万一气坏自己,多不值当……”
“嗯。”
雍正爷笑意吟吟地睁开了眼,拿下了苏伟的手,“都知道了,都记得了。”
苏大公公也笑开了,“就是嘛,不就是欠银的事儿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放心,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儿。谁欠了都得还。”
雍正爷的肩膀突然被人戳了一下。
“你说是不是啊,万岁爷?”
眼前的人笑魇如花,雍正爷愣了一会儿,默默揉了揉被戳疼的肩膀。
“五十两……”
“三百两!”
不容置疑的三个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雍正爷突然想去跟满朝的大臣们说,“这世上,不是谁的银子都像他这么好欠的!”
第513章 册封
雍正元年
四月十五, 养心殿
“皇上”
张廷玉近来虽总不得雍正爷待见, 但却不乏重用的, 刚复职南书房,又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 除了监管礼部外,皇上还有意把都察院交给他。
“自三年之期定下,朝内朝外动荡不安,近来官宦告休、告病者比比皆是, 若再此番下去,怕会酿成大祸啊。”
雍正爷坐在龙案后,两眼还盯在奏章上,“拔疮去毒,总要疼一疼的。朕想肃清吏治,整治贪腐, 这一遭怎么都得过。”
“话虽如此, 但皇上刚登基不久, 朝堂稳定亦是要事啊, ”张廷玉拱手道。
“那爱卿有何良策?”
雍正爷虽没抬头,但张廷玉能听出来,现在是他进言的最好时机。
“皇上,您还不打算册立后宫吗?”
张廷玉此话一出,雍正爷手里的朱砂笔就停了下来。
张廷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不知多少次上谏了。
“皇上, 眼下情形已经不能再拖了。您迟迟不立后宫, 京里已经议论纷纷。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本就借着您登基之事大肆造谣、蛊惑人心。如今您又立下三年之期,硬逼着不知多少人从嘴里抠出银子来。此时此刻,您的一点点小过错,都会成为他们发难的由头。”
雍正爷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张廷玉赶紧再接再厉道。
“更何况,后宫册立,皇子们的身份也才正当,此则关乎国本。皇上或许不以为然,但就是先帝初登基时,也要册立后宫,大选秀女的。秀女从八旗中来,与前朝息息相关,朝臣们借此有了指望,才不易被人蛊惑。”
“皇考大丧未过,朕尚有孝期在身,怎可大肆选秀?此则不要再提!”
“皇上!”
张廷玉意外地坚持,“您就算不办选秀,也可在八旗中挑选些适合人家的女儿进宫,就算养在储秀宫里,他日再赐婚宗亲也罢。如今朝堂内外尚有不少随风观望者,皇上要令行禁止,要稳定朝堂,就要拉拢他们!册立后宫,择选秀女,看似是您的家事,实则更关乎国事啊!”
雍正爷猛地抬起头,额上有青筋若隐若现,“一国之事,何时需要压在一堆女儿家的头上了?”
“皇上!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是一国之君,您的一言一行,您的起卧坐踏,无一不关乎国家社稷。更何况,是您的皇后,您的妃子,您的子嗣!”
张廷玉义正言辞,句句肺腑。
龙案后的人虽胸口起伏不停,却未能出言训斥。
“皇上,您坐上这个位置,您的一切,就都要为朝堂社稷考虑。微臣今日僭越了,可微臣是跟着您一路从雍亲王府走到这紫禁城里来的。这些话,微臣就是掉了脑袋,今日也是一定要说的,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