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再吃一颗,我吃完就去刷牙……”
“好吧,今天最后一颗了。”
“那我要吃有果仁的,特别香。”
“那叫牛轧糖。”
“为什么这么叫啊?”
“不知,大概是加了牛乳,轧制而成的罢……”
“……阿娘,吃完了。”
“和我说作甚,刷牙去。”
“嘤……”
第22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21
进入六月,午后的天气明显炎热起来。
日头太大干不了活,姚四郎手下兵卒就在树荫下休息,姚晨从让他们从井里把他提前放进去冰镇的几个寒瓜都拿出来。
姚四郎回来的时候,就见姚晨在案上切西瓜,白玉一样的手指握着刀柄,灵活转动,三两下就把红红的果肉和绿色的瓜皮分开,瓜皮放进干净的木桶里,而果肉却入了一群丘八的口。
姚四郎心疼死了。
“你们这群贼子,在我家作威作福,瞧我们家进士老爷好欺负呢!就知道吃!不会搭把手啊?!”
寒瓜多精贵啊,有价无市,这大夏天的,吃一个冰镇寒瓜,简直是当神仙也不换。更何况家里就种了两亩,都有数的,吃一个少一个,还是他亲爹亲种,结果给一帮兵痞糟蹋了。
“我们正在帮进士老爷干活呢。”兵卒觍着脸回答,又吃了一大口诱人的瓜瓤,这年头脸皮薄的都在军营里饿死了。
放屁!姚四郎在侄子面前忍住了粗口。“吃东西也算干活?!”
姚晨拿起一块切好的瓜瓤,喂到姚四郎嘴里,清甜冰爽的感觉瞬间将校尉的火气冲没了。
“先去洗手,自己拿着吃。”姚晨是嫌弃兵卒们不卫生才自己动手的。
姚四郎边吃边看,似乎明白了,问:“你要这寒瓜皮作甚?”
“试着做果胶,给曼姐铺子里用。”
“也不用一下子开那么多瓜,白便宜了别人……”
“之前没做过,怕不够,”姚晨又想了想,“柑橘、柚子皮含果胶也多,大概有三成吧,用苹果也行。”
“成,我与阿爹说,秋季多买点果子。还有树苗,也种上。”他把兵卒一个个踢开:“剩下的都是我的,敢伸手剁你狗爪!”
制果胶是为了做果味软糖,姚晨觉得虽然铺子叫大白兔奶糖店,但品种可以多样一些,最近就在琢磨做软糖。
天然的胶质物有鱼胶桃胶,都不大多见,成本也高,姚晨就想试试用果皮制胶。
这个工序就复杂很多,要蒸煮压榨、过滤、浓缩,他试着简化步骤,几次都失败了,成品很不理想,不是程序出问题做不出,就是味道不好不能用。
遭遇人生第一个滑铁卢。
姚四郎发出不客气的嘲笑:“看来进士老爷也不是什么都会嘛!”
姚晨不说话,第二日继续开瓜,好像和它干上了。
姚四郎翘着二郎腿,开心吃瓜瓤,这进士老爷切的寒瓜,就是甜!
姚家阿婆看不惯,想起他的婚事就头疼。
“你这这副样子,哪家姑娘愿意嫁你?”
姚四郎埋头吃瓜,装听不见。
姚晨突然道:“叔就是风吹日晒摸爬滚打的,皮肤不好,看着老成,其实拾掇一下也耐看。”
姚四郎不耐烦地挥手:“拾掇啥子,娘儿们似的。”
姚晨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对祖母道:“小娘子爱俏郎君,不喜莽汉,要是叔能保养一下皮肤,看着就能年轻几岁,身上穿的也改改,说不定就有小娘子相中他呢。”
今晚起告别单身,三年抱俩不是梦!
姚家阿婆被他说得心动,还有点顾虑:“可怎么改呢?保养什么的,我们又不懂……”
姚晨图穷匕见:“我会呀。”
“这个不难,也不贵,鸡蛋清敷脸,早晚两次,避开日头,十天就见效。”
姚四郎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鸡蛋清……”好恶心……
他娘瞪他一眼,姚四郎秒怂。
“……成吧。”
鸡蛋清黏糊糊,又是透明的,让混迹军营青楼的姚四郎有了很不好的联想,他手下的兵卒也一个个面色古怪,互相使眼色,隐隐达成共识。
这之后,姚晨使唤他们,如臂使指,一个赛一个听话。
可惜直到回京之日,姚晨都没用西瓜皮做出果胶来。
姚四郎把剩下的寒瓜全都打包了拉上车带走,又从家里拿了炊饼、油条、奶糖等等,加上干粮行李,东西装了好几车。他脚踩官靴,披甲牵马,使唤兵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运军粮呢。
姚晨原本担心带多了,姚四郎却道:“这些路上就差不多吃完一半啦!要不是天气热,还能多带点。”小兵们也不觉得累,恨不得多运一些。
姚晨:心疼皇帝,养活这些兵真不容易啊!
这条官路姚晨也不陌生,在路边熟悉的食舍坐下,身边已经没有熟悉的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姚晨看到姚四郎下马后直接伸手去拿吃食,指甲里全是泥,不由嫌弃道:“先洗手。”
他目光说不上严厉,但姚四郎却想起了被蛋清支配的恐惧,低头服软,算是承认了姚晨主事的地位。
他一边带士兵去打水,一边寻思:别说,鸡蛋敷脸还真有用。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仅白回来一点,还光滑细致了不少,就是护肤保养听着娘里娘气的,传出去不大好听。
同食舍的客旅纷纷好奇地打量这一行人,俊俏书生与英武将军的组合挺惹眼的,那将军似乎还听书生的话,难道这书生是什么大官?
姚四郎在众多窥探的视线中察觉到什么,用饭的时候借机靠近姚晨,低声说:“有探子,从晋阳铺子里就开始跟着了。”
“有危险吗?”姚晨的神经紧了紧。
“不急,目前只是伺探,说不定是打探消息的,真要是土匪……”姚四郎笑笑,声音里透着血腥气,“爷们就收了这送上门的军功。”
队伍外松内紧,一路平安抵京。
姚晨再问姚四郎,后者摇头说跟着的尾巴已经不见了,他就隐隐有了猜测。
当朝设枢密院掌全国军事,下设四房:兵、吏、户、礼。
姚四郎粗中有细,他要去吏房报到,又怕自己出身厢军被禁军看不起,想让姚晨给他掠阵。
“晨哥儿,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些门缝里看人的玩意儿,不和你讲道理。哪怕你拿着调令,也有办法拖着教你等上十天半月的,误了期还要拿你问罪,教你挨打罚钱。好点的收了钱就罢了,要是倒霉遇到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听上去,似乎我若不帮忙,就是坐看你去送死了。”姚晨有点怀疑,当朝政治还算清明,恶吏敲诈勒索也许有,但没听说有闹出人命的。
姚四郎觉得自家侄子不好忽悠。
“没有你我当然也有办法,就是拿钱开路,守卫差役副手一个个砸下去,见到正主再砸一个大红包。但有你就不一样了,这不是能省下一大笔钱嘛!居京大不易,柴米油盐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你需要我怎么做?”姚晨觉得人生艰难,要为五斗米折腰。
“很简单,相爷的名帖你有吗?借我用用,用完还你。”
“我老师的,还是座师的?”姚晨问。
他娘贼的!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姚四郎觉得他侄子是坐拥金山而不己知,要是他有这些名帖,可以敲开大部分官员的门,早去其它州府招摇撞骗作威作福了!一年捞个十万不成问题!
他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富裕,像天子翻绿头牌一样,点了小房相的。
“你要借我座师的名头压一压办事的官员,这我明白。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前面几关你打算怎么过?”姚晨问道。
“这还要拜托进士老爷你呀!”姚四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只要骑马在外面等着,让别人看见你就行。其他的看我表演。”
姚四郎唤了一个机灵的小兵,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后者给了一个“您可放心吧”的猥琐笑容。
姚晨起了几分兴致,全力配合。他与姚四郎两人骑马,率领一队兵卒到了吏房,确保门口守卫看清楚了。
姚四郎给了姚晨一个眼神,好戏开始了,他翻身下马,那个小兵拎着他的包袱,一溜烟儿跟上。
走近门口的时候,小兵做出刻意压低声音的样子,实际音量不小让守卫能够听清,他问姚四郎:“将军,让进士老爷等咱们合适吗?”
“怕什么?!”姚四郎回头看一眼,故意提高声音,像是特地说给姚晨听的,故意下他面子,“爷让他等着他就得等着!”
姚晨面无表情,原来是杀鸡儆猴,自己是这鸡。
门口守卫:这么硬核?真是进士老爷?那么年轻不会是假的吧?
“将军您声音可轻点,这进士老爷听说还是老房相的弟子,就算他与您(是亲戚)……您也敬着些。”
姚四郎不理他,似乎觉得小兵太烦,对门口守卫抱拳,出示自己的身份,神情似乎还带着冲姚晨去的傲慢骄矜。
门口守卫:连老相爷的弟子都不放在眼里,惹不起惹不起,赶紧放进去吧!
姚晨万万没想到,这一幕被人瞧在眼里。
朴嘉言觉得自己已经感受不到愤怒了,浑身就像被扎了好几个洞,嗖嗖漏冷风,明明是夏日,却从里到外透着寒意。
“怕什么?!爷让他等着他就得等着!”
“将军您声音可轻点,这进士老爷听说还是老房相的弟子,就算他与您……您也敬着些。”
就算他与您……
这什么意思你说清楚!那蛮熊与小兔子是什么关系?!
朴嘉言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又拒绝去相信。
难道是……在一起了?
他千宠万宠的小兔子,什么委屈都不敢让他受的小兔子,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了?还要受气,受教训,被/干晾着?这日头这么毒,就算在阴影里,可热坏了晒着了怎么办?
最最让他难过的是小兔子居然沉默了顺从了。
为什么要听那蛮熊的?
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委屈?
为什么你为别人受委屈我还那么心疼……
姚晨骑马在门口等着,感觉自己被门口守卫当成了傻子,大约等了不到两刻钟,姚四郎带着小兵出来,虎步生风,他们怕露馅,转过街角才大笑出声。
“我和他一路进去,边走边聊你,什么二甲进士,什么相爷弟子,我都统统不放在眼里!他们怎么试探,我都不说,在京城人面前鼻孔朝天,真他娘的爽啊……待到了主事的那里,小房相的名帖就随意夹在公文里,他们这一看,哟呵,上茶上好茶,请坐请上座,三下两下把手续给办了!”
姚晨被他促狭的模样逗乐了,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这事儿也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别人摸不清他的深浅,要是以后与同僚相处还这样,非得被收拾不可。
“我省得,”姚四郎看侄子的脸都有些晒红了,“在马上骑累了吧,来,下来走走。”
他站在马下,双手抬举,轻松地将姚晨从马上抱下来。
这一路来京他已经习惯了帮姚晨上马下马——夏天车里太闷,姚晨会偶尔出来透气。
有杀气!
姚四郎突然感到脊背一凉,下意识把姚晨护在怀里,这种直觉在战场上救了他好几次,可这次似乎失灵了。
“怎么了?”姚晨问。
“没事。”难道是我敏感了?
放随行的士兵去休息安置,姚四郎领着姚晨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巷子,令姚晨惊讶的是,他居然在京城置了院子,还是在内城。
姚晨对这个四叔真是刮目相看。
在京城买房,难到什么程度呢?
先帝的副相都是租房子住,这件事还记入史书了,副相去世先帝登门悼念,才发现堂堂副宰相在陋巷里租房子,皇帝的轿子都抬不进去。
由此可见,姚四郎买到这座小院子有多不容易。
“我的全部身家都砸在这里了,”姚四郎感慨,“也是赶巧了,有员外郎外放,他要价高,别人觉得外放的毕竟不吉利,想压一压。被我知道,就咔一下给他截胡了。”
“我们姚家的心眼全长在你身上了。”姚晨真心夸赞。
“哪儿啊,咱一人一半。”姚四郎得意挑眉。
两人相视一笑,姚四郎特别高兴,能带领晚辈在京城安家,特有成就感,这些年在军营给人伏低做小受累受气都值得了。
姚四郎哥俩好地揽住姚晨的肩膀,把他往里面领,打算和他一起仔细看看。
突然背后生风,姚四郎似早有防备,迅速躲过,果然一直冲着自己来的杀意不是幻觉。
他与来人拆了几招,手下狠辣,丝毫没留情,越打越心惊,对方身手不错,招式高明,就是缺乏点实战经验,不然自己就要吃亏了。
因为顾及姚晨的安危,姚四郎不欲与他纠缠太久,对方也似有顾忌,最后各自打了一拳一掌,被冲击力逼得各退一步。
姚四郎方看清了偷袭的贼人,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服饰华贵,目光阴鸷,以他的眼力,一眼看出是富贵子弟,而且身份贵重。
这人没见过,自己刚进京,何时得罪了人?
“你是何人?”姚四郎呵问。
对方不答,极冷地看了姚四郎一眼,接着他死死盯着姚晨,仿佛是欲将之剖心剜肝的仇人,可细看那神情,又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