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着水桶的绳子上布满了灰尘,泽厌抿了抿唇,往水井下看了一眼是否有水后,拉住绳子的一端将水桶扔了进去。
水桶看着不大,装满了水以后重得却让泽厌差点趔趄了一下。因为过分用力,导致泽厌的脸涨得通红。粗糙的麻绳紧紧地勒着她的手,生生地在她手心上凹凸下了深刻痕迹。泽厌咬着牙,硬是逼着自己提了上来。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抱着桶走回了大厅。
女孩们正在讨论谁去清理茅厕。看见泽厌抱着桶过来了,不约而同的对望着笑了。其中一个略为高挑的女生拿过身旁女孩手上的抹布,“喂。这里的活我们都差不多干完了。所以轮到你去清理茅厕了。”
她拉过泽厌的手,将自己手上的扫帚与抹布强行塞给了她。
至于泽厌手上磨红的痕迹,她选择了视而不见。农家的女儿有几个手上是没茧的呢。她一摸这个手感就知道这姑娘是个娇生惯养的。
泽厌望了望旁边还在忙碌的女孩们,挣开了被强行握住的手。
骗人。明明还有很多没做。
“我知道了。”她转身就走。
“哈哈哈,真是个小傻子。”她听到女孩们的议论。
“别说了。”白蓉阻止道。
荒废已久的茅厕里充满了蜘蛛丝与灰尘,还有许多刺鼻的味道。泽厌打开了门散味。也许是太久没有被人使用过,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泽厌很清晰的看见众多微小的尘埃在不停地跳跃,这让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往来,她曾是大小姐之时,是从未见到过如此肮脏的地方。
从前这些地方,丫鬟和小厮会提前打理好。若是曾经,遇着这么脏的茅厕,她怕也只会自己暗自憋着,宁死也不进去。
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曾经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替父亲翻案,她必须熬过去。现在的她有太多的未知,就连父亲莫名其妙的获罪都是毫无预知的。但,就她对父亲的了解,一向忠诚老实的父亲绝对不可能私吞国库,反而,父亲过于耿直古板的性格则将使他成为最好的替罪羔羊。
绝对有那么一只暗手在悄悄操纵着一切。
她一定要替父亲翻案!
泽厌憋了一口气,拿起了扫把走了进去。
傍晚,杜娘来到酒楼检查环境。女孩们的脸上脏脏兮兮,特别是泽厌,她的身上似乎还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臭味。杜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本以为这官家小姐会闹些大小姐脾气,没想到倒还是个能吃苦的。
她拍了拍手,身后的小厮捧着棉被鱼贯而入。
“房间以及环境你们都看过了吧,以后你们就住在这了。每三个一间屋,但是要负责屋内的环境。我会每天来检查。按照你们的人数,将会有一个人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你们有谁愿意一个人住吗?”
女孩子初来乍到总是喜欢有人陪着的,于是绝大多数女孩选择了沉默:嫌弃打扫房间太麻烦的女孩也选择了沉默;只剩下白蓉与泽厌没有选择了。白蓉本想自告奋勇的站出来,却被之前打扫卫生时结识的女孩拉住了,“别走,我们一起。”
泽厌站了出来,“我可以的。”
杜娘对泽厌的好感度再次升高了些,同时又忍不住有点担心。
这孩子倘若一直这样孤僻下去,怕是以后的路会走得更加的艰难。
“好了。洗澡水已经帮你们放好了。不必挤在一起,有各自的浴桶。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还有三个规则,我在此申明一下。”
“一,没有醉梦楼中的人的允许,你们不得擅自踏入醉梦。”
“二,你们的嗓子、样貌、身段都是数一数二的,我不希望有任何破损。”
“三,遵守我说的一切规则。”
“以上,只要有任意一个人擅自打破,就给我滚出醉梦。我会将你向花楼卖出一个好价钱,毕竟,我们在你身上的投资并不少。”
这就是醉梦之所以能够一直壮大的另一个缘由。他们舍得花钱去投资培养出一个更优秀的戏子。要知道,当戏子深得贵人们喜爱之时,他们所给予的赏赐,可是他们本身投资的好几倍了。这并不是一桩亏本生意。
“听明白了吗?”
"是。"
章节目录 罪奴 第四章
泽厌收拾好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后已经是夜半三更了。今日下来, 其实她有诸多不习惯, 她摩挲了一下手上微起的薄茧,之前的红痕已经悄悄褪下去了。
她忽然忆起今日遇见的女人,想起与她的种种接触。那确实是个妙人, 拥有着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靠近的欲%望,可是她更想要去了解, 去拨开对方温柔伪装下的真面目。
真的会有人就像表象看起来的那么完美吗?
泽厌推开了窗子,却撞见了对楼窗户里女子侧头轻笑的模样。即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她也仍能看到女子眼中温柔几近要溢满出来。
泽厌深深地凝视着对方的容颜,她不知道女人对面的那人是否是看痴了。泽厌调整了一下自己略微混乱的呼吸,抚着心口混乱的律动闪身躲在了窗侧。
有只指节分明的手探了过来, 似乎是想去触摸女人如玉的面庞。
泽厌的呼吸一滞。
茶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沉默地往后挪了挪身体,好像之前的一切温存都是假象。
翁厦的嘴角下降了一点弧度, 逐渐化为苦笑。
“你逾距了。”
“抱歉......”翁厦的声音很轻,“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茶玖起身将翁厦送至门口,“祝君一切顺利, 早日考得功名。”
翁厦的眼中光芒跳动,“一定会的。”
将翁厦送走后, 茶玖才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今日实在是过于乏惫。她端起桌子上尚未饮完的果酒,走到窗前透气。
对面紧闭的窗户突然打开,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泽厌。
女孩似乎也很诧异, 呆呆愣愣地保持着推开窗户的动作,望着自己就没有再动作了。
茶玖失笑出声,她举起手里的酒杯,对着女孩举了举。
女孩回了神,转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没过一会也捧来了一个小杯子。
她学着自己,笨拙地举了举。
茶玖笑着一口饮尽了果酒,等她放下酒杯,女孩也装模作样地学着她仰头一把饮进了茶杯里的水。
由于茶杯的杯口远比酒杯大,泽厌又呈了满满一杯,当她仰起头,杯中来不及喝下的水直接撒在了她的脸上,又灌入她的鼻中。
“咳咳咳!”泽厌捂着嘴巴,鼻喉间灌入的水呛得她难受不已。
她本来只是想装作故意呛到的模样的,结果,演戏太过,水直接灌到了她的鼻腔里,弄得她十分狼狈。
她看见茶玖捂着嘴,试图忍笑但是失败,整个人压着窗框笑得直不起腰。
她狠狠地瞪了对方一样,没想到对方反而笑得更欢快了,气得泽厌一把关上了窗门。
茶玖擦了擦眼睛里笑出的眼泪,再次回想了一下刚刚女孩丢脸的画面,忍不住再次笑倒在了窗边。
她好像把小女孩弄生气了。
泽厌郁闷的把头埋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自虐似的回顾着之前丢脸的一幕。
她确实是要装傻不错,可是,今日这份卖惨简直丢脸丢到家了。泽厌用手揉搓了一番自己的脸颊,翻了个身,可能今日唯一的收获是看到了女人与众不同的鲜活的一面。
从接触的第一面开始,这个人就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自己的好意。容貌出色,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不该有的情绪绝不流露,永远不会生气.......完美得就像一个带着温柔面具的假人。
她是温柔而友善,可是这是对所有人统一的情绪。
只有刚刚,那是与众不同的:开怀的、不再拘束的、无所顾忌的笑容。
那个笑容,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泽厌抱着被子沉沉睡去,嘴角挂着不自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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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星辰与月尚未落下,仍在空中留有残影。太阳的余晖在东方慢慢绽放。
女孩们在马车上相互靠着补眠,由于不想与女孩们接触,泽厌选择一个人坐在马车外的辕座上。诺水、诺思两姐妹一人各自抱着白蓉的一只手,枕在她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自昨日起,这两个女孩就似乎格外的依赖自己。明明是三人的屋子,这两人半夜就爬上了自己的床...
半夜醒过来看到两双泪光涟涟的眼睛弄得她也不好发脾气,于是就变成了早上这个模样...
晨风时不时的掀起布帘,露出泽厌孤寂的身影。
“学戏的基本功,首先在于掌握呼吸。清晨的空气最好,特别是郊外...”眼看着女孩们睡眼惺忪,岚九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铜锣大力地敲了下去。
“醒了吗?”她又敲了一声。
“醒了。”为了不再让耳朵受折磨,女孩们打起了精神大声答道。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岚九,负责教习大家基础唱功。醉梦是以等级制度来培训新人的。基础阶段的教习是统一的。过一段时间之后,班主会对你们进行审核。审核合格,将会被分配到别的伶人手下教传技艺。”
“还有什么问题吗?”
“岚九姐姐,醉梦里的伶人多吗?”诺水是在妹妹诺思的祈求下才上前提问的。
“多着呢。不过最好的伶人是宿秋和班主。希望你们多多努力。”
“接下来,我来教习大家如何正确的掌握唱戏时的呼吸技巧......”
就这样,女孩们白日里早早被送去郊区,傍晚又乘着马车归来,这一晃,就过了一个月之久。
茶玖也不着急不能见到反派。毕竟,比起无数的巧合,只有循序渐进才不会引起泽厌的戒备心。
“杜公子,请喝茶。”
杜建端起茶杯,饮下一小口后把玩起来,“宿秋,这真是你第一次求我。”他的语调里是漫不经心。
茶玖不卑不亢道,“是。若杜公子能助宿秋一臂之力,宿秋定然......”
杜建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抵在茶玖唇前,“以身相许吗?”
念在有求于人,茶玖没有对杜建的失礼多言,她微微别过身,拿出了一个礼盒,“宿秋为杜公子准备了礼物,听闻杜公子爱画如痴,不知我这副朝拾姬的遗作能否入了杜公子的眼。”
不等茶玖递过礼盒,杜建就一把夺了去,“你怎么会有朝拾姬的遗作?”
朝拾姬是前朝富有盛名的才女,尤擅作画,传闻她的画作栩栩如生,千金难求。又听闻朝拾姬后半生为情所伤,郁郁寡欢,最后竟然一个人归隐了山林。从此以后,便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友人相赠。”茶玖看着杜建珍爱地捧着画作的模样,知道这事大概是成了,“杜公子可喜欢?”
杜建小心翼翼的收起画作,“咳咳,真是搞不明白。你一个江湖戏子了解什么朝中大事,明明这事情与你丝毫没有干系。”
“只是好奇罢了。”
“卞侍郎确实是当了替罪羔羊,朝中的大臣们也基本心知肚明,但陛下要一个交代,所以死的只能是他。”
“再往上的,恕在下无能为力。也希望宿秋姑娘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毕竟,知道的越多.......”杜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多谢杜大人提醒。这已经足够了。”茶玖略微沉吟,她好像已经摸到了点门路。
“行。你的礼物我收下了。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杜建行了个礼。
“好。我送送大人。”
章节目录 罪奴 第五章
脸上抹着红色胭脂的袍带小生含笑举着眉笔, “请娘子画眉。”
旦角颔首作羞涩妆, “芙蓉靥,梨花面。画双螺隐露黄金钏,弹粉涴, 新妆倩。”注1
.........
阁楼上。
“这是《雷峰塔》里许宣与白素贞的一个片段。也是白素贞被金钵罩顶前两人最后的温存。”
“你们往来听闻的是《白蛇传》,是白素贞为爱被镇于雷峰塔之下的凄美故事。但《雷峰塔》却是为之相反的。
话说白蛇初入凡间, 且对一切充满好奇,对情爱认知懵懂。另一边的许宣正为了生计发愁, 对生活怨艾。二人初是碰面,许宣目不斜视而过。也许是他与别人的反应格外不同,也许是白蛇对情爱的定义过于浅薄, 这让白蛇转瞬心动。白蛇将他的自卑、拘谨误解成了质朴、温柔。
她拿了银两给他, 要他求取媒人说亲。许宣点头答应,转身却发现那是官府失窃的官库银子。许宣哪里还再敢想成亲, 直接躲到了苏州避祸。白蛇锲而不舍,直追到许宣寄住的王掌柜家。一番真切说辞,让热心的王掌柜夫妇自愿当了媒人撮合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