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在这地方站太久,找个椅子坐坐,这些个药草又不会因为你少看两眼就死了。”容真真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来,随手拿起桌边的糕点咬了一口,然后又皱眉吐了出来。
“这奶糕都放了多久了?又硬又干,还有点馊味,怎么回事?”容真真看着陆观云,“你不是最喜欢这奶糕吗?”
“嗯。”陆观云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得进去他的话,目光还是停留在自己的药草上。
阿阮站在他们身后,沉默的打量这个小小的院子。
容真真果真好色下流,竟然在这种地方金屋藏娇,看那大夫的衣着用具无一不精,怕是十分受宠,只是不知他是个什么地位。从他们聊天的亲密来看应该很熟络,不知从这白衣大夫口中能不能查到圣物的下落。
正当他在沉思之时,一个老头咳嗽着从内院走了出来,手上还拎着一个木桶,他缓慢的走到陆观云身边,小心地把那桶水放下,低哑着嗓子说道:“公子,您要的水,老奴打好了。”
陆观云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容真真还在纠结奶糕的事,转头看见那老头,眉头皱了起来:“怎么是个老头?我给你找的那个小药童呢?”
“我让他回家了。”陆观云淡淡的答道。
“回家了?”容真真不解,“什么时候的事?”
陆观云不疾不徐的答道:“他想读书求学,我便给了他些银钱,让他回家念书。”
容真真无奈的扶额,“小云,我知道你善良心软,但你这边真不能再这样了,你在这住了三年,送走了多少个我给你找的人?随便谁跟你说些苦楚,你就放在心上,这样也不是不好,但太圣母了。”
“圣母?”陆观云转过身来,微微歪头眼中有些茫然,“何为圣母?”
容真真啧了一声,走上前去把他的手握住牵过来,强制他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云,我知道你只对医术感兴趣,对人群交际一点兴趣也没有,可你得学着去面对。你既身处红尘中,就要踏入红尘,学会沾染烟火气,学会辨别好坏,学会与人相处。”
“可你说,你会留我的。”陆观云冰雪般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些受伤的表情,似乎容真真就是那负心人一样。
这要不是知道陆观云根本不懂人间情爱,容真真怕是真要以为他深爱自己。
“作为朋友,我说话算话,说能养你一辈子,就能养你一辈子,但凡我有口饭吃都可以塞进你的嘴里,为朋友两肋插刀上山下海都可以。”容真真认真的说,“你可以躲在我这里安安静静的过一生,我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小云,你过了年也才二十,正是人间最美好的年华,你甘愿在这种小小的院子里与世无争的活着,我却觉得惋惜。”
“人类是群居动物,天生的就喜欢社交,那些事情的确对你打击太深,但你不能就这样选择逃避,你这样不与人接触,再过个几年,我怕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了。”
“我怕你自闭抑郁,怕你走进死胡同。”
陆观云眼中似有波动,但最终还是咬着唇低头摇头:“我、我不行,我总是做噩梦,梦到那一天,真真……”
容真真见他强烈抗拒自己的话,心知自己今日说得大概又是白费,他也想狠心把他撵出去,让他不得不去面对那些滚滚红尘中的各色人,可他又舍不得。
陆观云是他两辈子认识的人当中,最纯粹最干净的人,他舍不得他在痛苦中挣扎。
“不急,我们慢慢来。”容真真握住陆观云的手,轻声说道:“你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两人交握着手互相对视的样子实在太像一对情深不能自已的情人,至少燕阮眼中就是如此。
还敢说自己没男人,容真真这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中原人无耻。
第14章
陪陆观云喝茶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这儿安静清幽,偶有冬鸟扑楞着翅膀从顶上飞过,午后的阳光洒在院中,照的哪里都亮堂堂的,容真真惬意的躺在躺椅上,笑眯眯的说:“小云,你读的书多,这算是算是岁月静好?”
“嗯。”陆观云捧着杯子轻轻点头。
他喜欢一个人住,所以拒绝了所有容真真派来照顾他的下人,只余下一个小药童,可他又陆陆续续放走了很多人,最后陵游无奈,只好又找来一个老头帮忙。可是老头年纪有些大,经常没办法顾及到陆观云的需求,陆观云便有时喝茶都是凉的。
“你既不喜欢有人在身边,留个老头也行,那我日后就让人把你要的东西放在门外,你让老头帮你拿。”
“嗯。”陆观云还是点头,低头抱着杯子眉眼低垂的样子格外像雪山上的神仙。
唉,这家伙以后也不知道怎么过,谁能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个生活九级残障不能自理的人呢?
容真真在他这里吃了茶,又陪着陆观云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
陆观云只把他送到门口,然后在容真真的催促中他又转身顺着原路返回,把那扇沉重的大木门再次关上,锁住里头所有的一切。
“唉……”容真真深深叹气。
阿阮走上前去替他整理了一下披风后的褶皱,闻声便问:“盟主因何叹息?”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叹息,世事无常罢了。”容真真偶尔才会有这样正经的时候,他肃穆的站在落星阁外的小树林里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年幼,不懂世间诸事无奈。”
“盟主是在说陆公子吗?”阿阮大约能猜的一些。
“也不全是他。”容真真转头看阿阮,抬手拂去他头上的一点雪花,“我同他认识的时候你比还小得多,那会儿他还没有现在这样自闭,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才慢慢这样的。”
“盟主对公子真是……真是体贴。”阿阮差点要脱口而出用情至深这样的话,紧急关头打住了。
容真真却听出他的画外音,挑眉笑道:“你才多大一点就知道这些?怎么我看着很像是喜欢他的样子吗?”
“不是吗?”阿阮现在完全不怕他了,大着胆子反问。
容真真失笑,“说你是小孩你就是小孩,成人之间的情爱哪有这么容易,我若真是爱他,早就把他睡个七八百次了,哪还能这样相敬如宾。”
“不过是因为,这世上除了我,怕是再也没人能对他好了,我若不给他安排住处,他随便死在什么地方,可能都没人知道。”容真真叹气,“像我这种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
阿阮:“……”
“走吧。”容真真抬起脚往前走,“快要过年了,我去看看今年的年货置办的如何了。”
今天都是腊月十八了,再有十天就要过年,无论有什么样的愁怨都该在这样的一个喜庆日子放下,好好地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团圆。
“盟主,今年各门派进贡的年货都到了。”陵游上前来汇报,并拿出礼单给他过目。
容真真拿过来随便看了一眼点头说:“那放进仓库里吧,让管家把各位兄弟的年货都准备着,年钱也都算一下,今年兄弟们都辛苦了,早些放假让他们都能回乡探亲。”
陵游得令转身就去办他吩咐下的事,屋子里又剩容真真一个人,书房里的探炉里头燃烧着通红的煤炭,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声响。
屋内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阿阮靠着书架时不时地点头,看起来好像有些困顿。
容真真抬头就看见阿阮头点的像小鸡啄米,觉得有趣便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阿阮可是觉得倦了?”
“啊!”阿阮猛然惊醒,慌忙站直身体请罪:“小的知错,请盟主责罚。”
“责罚什么,我难道这么不讲理吗?”容真真摆摆手,“这屋子里的确是太暖了些,让人浑身没劲,你帮我把炉子里的碳浇灭些,然后便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了。”
“是。”阿阮这么久了也差不多能了解他的性子,听话的把碳火减了一半,然后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
外头和屋里的温差太大,饶是他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夜空上的一轮弯月,慢吞吞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刚一关上门,他就察觉到屋里有人,这次他没有像上次一样毫无防备,站在屋中过了一会儿后才低声道:“下来吧。”
白清鸿从梁上无声跃下,身上穿的正是白天在陆观云那的老者打扮。
“教主,您召唤属下何事?”
燕阮盘腿而坐调息,身上的布帛发出碎裂的声响,不一会儿就恢复成了那个高大俊美的身型,他睁开眼后看着白清鸿问道:“这些日子,你可还有打探到什么?”
“属下并没有打探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只从那些下人口中得知,容玉已经归隐山林三年了,连容真真兄妹几个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归隐山林?呵,他也配?”燕阮冷笑,“他身上背负的血债,以为躲藏了起来便能还得清?”
“不错,这种阴险卑鄙的小人,我等迟早把他扒出来五马分尸,只要看住容真真,他迟早会出现的。”
燕阮冷着面目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那圣物在容玉手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看那容真真刁钻精明,若那圣物真在他手上,不至于一点线索也没有,或者那东西真的不在这,你在府中翻了这些天,该搜的地方都搜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若是在容玉手中,那想必也一定是老教主亲手所赠了。”白清鸿其实也不能确信,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不过这盟主府也还是不能完全排除,容玉并不知晓那圣物的真实用途,或许可能根本没有带走。”
“你说得也对。”燕阮想了一会后又问:“隐棠在做些什么?”
白清鸿如实禀报:“右护法她在城内按兵不动,只是日日监视着容真真的动向,没有教主的命令,她没有擅自行动。”
“坞山派的事,想来你也知道了。”燕阮稍稍的换了个姿势,面不改色的继续道:“看来,有人是想打着我们圣教的名目,做些别的什么事。”
“属下也是昨日才听说的。”白清鸿白色不得其解,“我教中的那个以死胎祭天的习俗,早在十多年前老教主在任的时候就废去了,这么多年教中弟子都没有再做过这样的事,那利用咱们圣教名头的人,又是什么目的呢?”
“属下不懂他们的由头。”
燕阮又是一声冷笑,“由头?本座可不管他有什么由头,我教的名头是这么容易借的吗?既然敢惹我,就该做好被我们报复的准备。”
“去告诉隐棠,让她加派人手过来,务必查出这次假借我们的名声做事的幕后人,揪出来杀无赦。”
白清鸿单膝下跪接令。
燕阮眯着眼想了一会后又问:“你现在混进去的那个地方,服侍的那人是什么来头?”
“教主是说陆观云?”白清鸿沉思一会儿,“那人好像是什么中原第一名医,是那容真真多年的至交好友,借住在盟主府已有好几年了,平日除了上山采药基本足不出户,全是容真真一人养着。”
“呵。”燕阮一脸厌恶,“容真真这阴险小人,果真花花肠子多。”他已经知晓容真真对自己果真没什么那方面的想法,起初还觉得这人各种猪狗不如,如今知道都是一场误会,他却仍然气性难消。
“容真真似乎很看重此人,你把他看牢了,必要时说不定还能拿他威胁一用”燕阮轻飘飘的说,“另外,你想办法让我得到容真真的信任。”
白清鸿不解,其实在他看来教主已经得到容真真的信任了,不然也不会带着他到处跑。
“你懂什么。”燕阮不屑的说,“容真真那人心思深沉,虽看着好像不着边际不成体统,其实心细如尘,表面上看着对人不错,实则戒心很强,他对我现在的身份与其说是信任,倒不如说是不放在眼里。”
“你可以亲近一条狗,却不会同他交心。”燕阮冷声说道,“我若是想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就必须要撬开他的嘴。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我都必须要在短时间内获得他的信任,办不到的话,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白清鸿顿时压力很大,忙点头应下了。
说完这些话后,燕阮有些疲惫,他挥挥手开始赶人走,“去吧。”
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白清鸿早就习惯了,他恭恭敬敬的退出教主的房间,松了口气后迅速消失在原地。
燕阮独自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白日里容真真与陆观云相视一笑的场景,睁开眼轻蔑的嘀咕了一句。
“当真是个一无是处的脓包。”
第15章
正说着,春节就到了。
古代人还是很重视春节的,无论隔了多远都想回家过年,容真真也很大方的放了府上所有员工半个月的假,还给他们发了各种年货和过节红包,每个人走的时候都笑眯眯的,纷纷称赞盟主是个温厚讲义气的人。
对于这样大方又对下人慈悲的雇主,谁不想跟着他干呢?
“今年厨子又放假,咱们几个人吃饭还是去年那样吗?”容雄飞嘴里叼着枯草翘着二郎腿斜眼看她大哥,那模样跟在码头上等工的工人一个样儿。
“不然呢?大酒楼谁家不放假?”容真真一点也不着急,他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甚至还搓着手跃跃欲试:“去年我做那桌菜我觉着还行,今年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