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人踩着雪过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盛饭的木桶。其中一个小哥非但自己提着一
桶,另一只手还托着身边另一位小哥的,生怕对方累着似的。
“太好了!”鹿时清挥手叫起来:“子鸣,宋扬!”
第148章 冰封故人面
宋扬正和叶子鸣愤愤不平地说着话, 一抬头就愣住了。
“……太、太师祖?掌门师尊?”
他还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见,叶子鸣便已经夺下他手里的桶,连自己手中的一并
放地上。而后拉着他匆匆冲进人群,来到鹿时清面前。
时隔数月, 在这茫茫雪山中再次相见, 他们各自都非常欢欣。
鹿时清好言好语劝开众人,把顾星逢拉过来,兴冲冲地道:“我和你师尊就是
来找你们的,好巧, 刚一来就和你们遇上。”
宋扬狠狠点着头,眼圈有些红, “太师祖,掌门师尊, 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叶子鸣用力眨了几下眼, 压下眼中水光, 俯身对二人施礼,“弟子当日走得匆忙,
后来听难民说,说沧海一境似乎保住了。但两位师尊和太师祖竟亲临昆仑,是不是又
发生了什么异变?”
宋扬抽抽鼻子, 也后知后觉地问:“是啊是啊,姚师叔、司马师叔祖还有大师兄
他们,如今都还好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鹿时清不知从何说起。这时, 和宋扬叶子鸣一起前来的几个白
衣少年在身后招呼,“两位师兄,这里有几个中原来的人,想打听去江浙一带怎么
走,你们知道吗?”
宋扬嘀咕,“到处都不安全,还乱跑什么。”
叶子鸣沉吟,“必是受不了严寒,想去投奔沧海一境了。”
顾星逢便吩咐道,“你们先去指路,稍后细说。”
两个弟子躬身应和,随即跑去指路。鹿时清看过去,但见宋扬拿手比划着说,
叶子鸣在一旁也没闲着,一边从木桶里盛饭出来递给难民,一边抬头说两句,似是在
补充宋扬没讲明白的地方。
鹿时清露出欣慰的眼神,不知不觉,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曾经,他在白霄的庇护下,从婴儿长成独当一面的修士。后来,他自己收养了
裴戾和顾星逢,反过来庇护他人。尤其是顾星逢,从婴儿时期相遇,到少年时期再
见,再到青年时期分别,直至最后重逢,他重新受到顾星逢的庇护。
如今,他又和顾星逢并肩而立,旁观这一群即将成为仙道中独当一面的的弟子
们。
薪火相传,代代不息,这样的红尘界怎么会输?
再比如昆仑太虚顶,曾经遭受灭顶之灾,包括叶子鸣的父母在内,许多人都因
此罹难。重创之下,昆仑太虚顶不得不将门下弟子四下遣出,只有一部□□强力壮的
留下重建。
很多人都认为,昆仑太虚顶会一蹶不振,从此退出三大名门之列。但时至今
日,这昆仑山仍是香火不断,声名并不比从前差多少,那些四处漂泊的弟子们也重新
回到这里。当初开山立派时,太虚顶便只有祖师爷一个人,如今这山上弟子众多,又何愁没落?
鹿时清坚信,只要外敌退了,满目疮痍的红尘界便会很快恢复。
只要……外敌能退。
一个时辰后,宋扬和叶子鸣引他二人来到昆仑山顶。因此行还有别的事务,他
们并没有兴师动众地造访掌门等人,反而是隐瞒身份,以普通访客的身份进了太虚
顶。
半路上,几个人一问一答,鹿时清很快讲完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姚一成自
尽,司马澜惨死,裴戾被万妖王所杀,玉关峰一战,以及姚捧珠嫁入修罗界等等变
故,宋扬和叶子鸣免不了又哭上几场。待将二人带到地方,他们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宋扬抹着眼泪,“原来我们走后,发生了这么多事……长生界、万妖界这些天杀
的王八蛋!”
叶子鸣紧紧攥着拳,“弟子有罪,没有和沧海一境同生共死。”
他们这一哭,不免勾起鹿时清心里压抑许久的苦涩,他吸了口气,轻声
道:“沧海一境不是好好的,哪里需要同生共死。”
顾星逢也沉声道:“如今时局动乱,生之不易,不可再胡说。”
叶子鸣擦了一把眼睛,“弟子听说沧海一境保住了,还以为是万无一失,没想
到……弟子这便回去,不留在昆仑了。”
宋扬也不住点头,“我和叶子师兄一起走,虽然这里的兄弟们都很好,但早晚
要回家。”
“……回家。”
鹿时清喃喃念着这个词眼,再往前走几步,便踏上了高台,而后太虚顶后山的
景观一览无余。
高山和低谷相呼应,被仿佛亘古不化的皑皑白雪所覆盖。半山腰上却建了重重
红墙,飞檐翘角掩映山间,迎着日照冰轮,成了生机勃勃的另一番景象。
鹿时清的目光却落在山谷中,再也挪不动。
那里长着大片大片的雪莲,晶莹雪白,和雪色连成一片,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雪莲簇拥着一座莲台,上面静静地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长发如瀑,裙带飞扬。她眼睛半开半合,嘴边似笑非笑,看上去是一个随意的
表情,眼角余光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
因此,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心里一惊,仿佛被窥视了心事。第二眼,才在稍
稍适应之后,被她的美貌所惊艳。
……明明是个石像,却在回风流雪中栩栩如生。
宋扬在旁边道:“太师祖也被静晗圣女的塑像震住了吧?我第一次看的时候,
也格外震撼。静晗圣女的风姿,还有这位能工巧匠的技艺都是世所罕见。那什么孳生
娘娘的塑像跟她比起来,简直是个狗屁。”
叶子鸣推他一把,换了斯文的言语接着道,“这雕塑是十八年前立的,在那场
浩劫之后。掌门用圣女的宝相坐镇源头,希望她可以庇佑昆仑。”
他明明是在帮鹿时清解说,却不料顾星逢轻咳一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宋扬虽不明白,却也立时闭了嘴,由着叶子鸣将他拉到一旁。鹿时清望着眼前
被空出的地方,忽然整顿衣袍,朝着这座塑像跪了下去。
宋扬睁大了眼睛,待要开口问时,忽然嘴巴也张大了。
只见顾星逢也紧随其后,一脸凝重地跪在鹿时清身旁。
“这……这……怎么……”宋扬实在是费解,却被叶子鸣瞪了一眼,只好捂起
嘴,静静站在一边等着。
好在没过多久,鹿时清便站了起来,回头看见顾星逢跪在地上看他,不由噗嗤
一笑,伸手将人拉起来。顾星逢倒是没笑,但脸颊却出现了些许微红,俯身为鹿时清
拍打衣摆上沾的碎雪。
鹿时清也帮他拍了雪,这才抬起头,见两个小辈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总
之就是不将目光放在他二人身上。
他又是忍俊不禁,又是觉得自己行为不得体,便清清嗓子,用正事来转移话
题,“宋扬,我问你一件事。”
宋扬立刻站好,“太师祖请说。”
“你近来,是不是见过修罗界的人。”
宋扬愣了愣,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鹿时清不解:“这是何意?”
叶子鸣帮他解释,“回太师祖,上月的确是来了两个黑衣人,说是要带宋扬找
他哥。”
“对。”宋扬点着头道,“可我细问我哥是谁,他们又说不上来,一定要我跟
他们走才行。我看他们蒙着脸,就问他们是谁,他们说自己是修罗界的。我就奇怪
了……修罗界的和我哥有何关系,我就不理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呵呵,修罗界的
都是魔物,怎么会这般随和?一定有诈。”
鹿时清听明白了,不禁感慨,宋灵璧当初走得匆忙,竟没有一个信物可以交给
宋扬。说得多了,又怕修罗界的人起疑,真是诸事不易。
鹿时清道:“宋扬,他们没有骗你。你的兄长宋灵璧没有死,他去了修罗
界。”
此言一出,老老实实站着的宋扬,顿时晃了晃身子。
叶子鸣扶住他,“师叔祖不会拿着个和你开玩笑,这是好消息。”
半晌,宋扬颤颤地开了口,“对!我不信那些人,但我信太师祖!他在修罗界
吗?他为什么去了那种地方!太师祖,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
鹿时清道:“如今他有别的事情,走不开。而且他如今已经……”
话未说完,忽然被一阵从天而降的嘈杂声打断。
似是叫骂声,声音还有些熟悉。
宋扬急切地想知道宋灵璧的消息,叶子鸣却捂住他的嘴,“谨慎些,不急这片
刻。”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半空里飘来两团乌云状的东西,当中似乎卷着两个不停挣
扎的人。且这两人的穿着,竟是熟悉的海蓝色,真是稀奇又可亲。
鹿时清却是率先变了脸色,“……师兄?”
下一刻,乌云铺开,那两人瞬间落下。众人本能地各自退开半步,两个人影堪
堪落在腾出的空地上,溅起零星雪花。
其中一个人一直在破口大骂,又是“修罗界魔物,休得无礼”,又是“丁某士
可杀,不可辱”之类云云。待他从雪地上爬起来,迎面看见鹿时清的脸时,整个人都
僵住了,“……鹿时清?”
这时另一个人也怕了起来,无言的站在他身后。叶子鸣打量着二人,警觉地
问:“丁太师伯祖,丁缘师兄,你们为何也来造访?”
此时此刻,狭路相逢,丁海宴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鹿时清的身上,咬牙切齿
道:“鹿时清,连最后一点净土,你都要跟我抢?你真是贪得无厌!”
鹿时清本就对他的到来感到格外惊讶,此时更是稀里糊涂,“师兄,你再说什
么?”
顾星逢上前一步,冷冷道:“师伯祖,请你注意言辞。”
丁海宴本就没好气,此时更是怒气冲冲,“我注意言辞?你们怎么不注意行为
举止?在静晗圣女的宝相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丁缘低声道:“叔公说过,看一看便走,我们就此离开吧。”
“就此离开?”丁海宴冷笑,“然后把这大好地方留给他们?凭什么?”
叶子鸣皱眉,“丁太师伯祖,这是昆仑。”
“我知道这是昆仑。”丁海宴一则明白叶子鸣的身份,二则往日对叶子鸣有好
感,言语缓和了些,“我停两日便走,你可告知掌门,说是丁海宴来访。”
他说不两句,架子便搬了出来,仿佛又回到沧海一境,成了高高在上的海楼峰
主。
可是刚说完,还不带叶子鸣回话,他就猛地向前一扑,重新栽倒在雪地上——
头顶的两团乌云从天而降,将他撞到。
丁缘默默上前扶他,两团乌云就地一滚,变成两个黑衣人的模样,朝着同样一
脸茫然的宋扬拜倒,“宋扬主人,这两个人在山前鬼鬼祟祟,还提到了你的名字。属
下特地将其捉来,交给主人发落。”
宋扬一见是他们,头疼起来,对鹿时清道:“太师祖你看,我说的黑衣人就是
他们。隔两天都会冒出来,骂了多少次都不走,我也打不过他们。”
鹿时清点头,看向丁海宴,“师兄,你到底为何来此?”
丁海宴见着他就来气,但忽然眼珠转了转,反问:“鹿时清,你又是来做什
么?”
大抵因为昔日遭受严苛对待太多,鹿时清面对丁海宴时还是会莫名发憷。他本
能的看向顾星逢,顾星逢却已经替他开了口,“与你无干。”
“是啊,与我无干。”丁海宴反唇相讥,“那你问我作甚,我到此何为又与你
何干?”
如此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鹿时清轻轻叹了口气,隐晦地道:“师兄,我是
为了师尊的遗命。”
丁海宴立刻道:“那我也是为了师尊的遗命。”
鹿时清实在没有办法了,“师兄,我真是为了师尊的遗命。”
“我也是真的。”丁海宴说罢,忽然轻蔑地笑起来,“说什么为了师尊遗命,
别自欺欺人了。师尊若知道你跟徒孙鬼混,一定会把你逐出师门。”
“你……”时隔数月,丁海宴居然变本加厉地不讲道理。鹿时清无言以对,见顾
星逢眉头越皱越紧,手按在溯光剑柄上蠢蠢欲动,连忙拉住他,“星星算了,我们
走。”
可是二人刚走两步,就发现丁海宴也跟在后面。
鹿时清不由停下,“师兄,你为何跟着我?”
既然早已撕破脸皮,丁海宴也无所顾忌,淡淡道:“你霸占天境峰,师尊留的
秘密也被你夺去,我就是要跟着你,看你究竟在耍什么招数。”
鹿时清原本还揣测,是不是昔日白霄和丁海宴透露了什么关于极乐卷轴的秘
密,所以丁海宴才回来。但看丁海宴此时的言语,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若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