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鱼就在一旁愣愣看着,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迷惘。那个人说着他该说的话,做着他该做的事,而自己则像是多余的。
一阵凉风袭过,江照水禁不住咳嗽起来。她颤颤移开手掌,却见掌间一片血红,忙将手掌收拢成拳,但还是没逃过叶临川的眼睛。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门,感觉她病情不妙,便将她拦腰抱起,疾步往后阁的方向走去。
“我先送照水回房休息,待会儿见。”
江羡鱼望着叶临川抱着妹妹远去,又望了望被少年们拥堵的江轻魂,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江照水咳嗽不止,虚弱得几欲晕厥。叶临川抱着她回到闺房内,将她轻放在床榻上盖好棉被,然后又去外边药房给她煎药。
“川哥哥……”江照水睁开眼睛,只见他正在门外走来走去,一边烧水一边研磨药草,火炉将他的身影投在门帘上,格外的柔和动人。
须臾之后,叶临川便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然后把江照水扶坐起来,悉心给她喂药。
江照水乖乖喝完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道:“他们都说川哥哥什么都不管,但我知道,川哥哥一直在维护江家,不然江家是无法撑到今日的。若不是川哥哥这么照顾,我恐怕也熬不过那段时光。”
“怎么突然要说这个?”
“川哥哥先听我说好么?我这身子骨弱,只能久待闺中,但川哥哥和哥哥的事,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叶临川避开视线,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两年前,哥哥要募兵去北渊的时候,川哥哥一再反对,大家都认为你该和他一起去,甚至骂你贪生怕死。但我知道的,川哥哥是没有办法了。因为川哥哥的手受伤了,剑断了,灵枝刺也断了。可这一切哥哥似乎都不知道,他还误解你,甚至和你当众吵架。”
“那时候,川哥哥落寞地站在训猎场边,望着哥哥的背影怔怔失神,还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咬着布条,笨拙地给自己包扎伤口。我看见川哥哥那么隐忍,难过地哭了好几次。”
叶临川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右臂,他曾咬牙尝试过无数次,可就是再也无法挥起剑,时至今日右臂的伤仍未痊愈。他知道,自己就算勉强随江羡鱼参战,也不过是成为他的负担罢了。
“当初川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想跟咱爹的死有莫大联系。可川哥哥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哥哥也不愿再提,只是一心想着为咱爹报仇。如今哥哥突然回来了,我感觉像做梦一样。恕我妄自揣测,是川哥哥复活哥哥的,对吗?”
叶临川没有否认,江照水又道:“哥哥死后,川哥哥还一直在打扫他的房间,精心喂养他的锦鲤,似乎随时准备着他会回来。这两年来,川哥哥一直频繁去黄泉山,而黄泉山主又是出名的摄魂师,是川哥哥找山主召回哥哥的吧?”
“照水,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细了,在你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
“篡改生死乃逆天之事,需要付出极大代价,常人难以成功,就是因为付不起代价。但川哥哥却成功了,所以,川哥哥是不是……”
“别想太多,我这不好好的吗?”叶临川打断了江照水的话,但她仍是半信半疑的忧虑神色。
沉默片刻,江照水又道:“如今哥哥是回来了,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还是原来那个他,又好像不是了。他似乎不会受伤,气场比以前更强,哪儿都透着一股诡异,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我也还没捋清楚,等我弄明白了再跟你解释好吗?”
叶临川原以为,江羡鱼重生为鲛已经是个天大的意外了,却没料到会同时回来两个江羡鱼。并且两个都像真的,真到他已彻底分不清。他不知道是哪一步走错了,看来有必要再去一趟黄泉山。
“好,那我等着。我没事,休息会儿就好,川哥哥去陪哥哥吧,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说的。”
叶临川点了点头,安顿好江照水后,便出门去找江羡鱼他们了。
第18章 你管不了我
暮色四合,屋檐上炊烟袅袅,厨房这处最是热闹。
少年们刷锅洗菜,正忙活着做晚饭。如今江家连个仆人都没有,做饭洗衣扫院子,都是门徒们亲力亲为。由于负债累累,府内也没什么存货,少年们便把能吃的东西全给下锅了。
两刻钟后,少年们吆喝着把食物端上桌,白馒头、炖土豆、炒青菜、萝卜汤等等全是素,还有酒窖内剩的最后两坛酒,摆满了偌大一条长桌。看起来卖相虽不好,倒也算是丰盛。
堂内灯火融融,江轻魂被少年们推至首座,叶临川则默默在坐在了一旁。少年们敲着碗,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大家都说你死了,你到底是怎么复活的呀?花家那疯子捅了你那么多刀,为什么你都没事儿啊?你的眼珠怎么红红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想复活我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人干的,等我找到他一定得登门拜谢。既然我都是复活了的人,也就不会再死了,捅多少刀都没用。至于眼睛,红的看起来多凶,不正适合我么?”
江轻魂信口胡扯,叶临川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坏笑时唇角的弧度,插科打诨的腔调,都跟过去一模一样。
彼时,江羡鱼独自靠在门外,仰望着微缺的圆月发呆。那个不知哪来的冒牌货,怎么能这么逼真,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假的了。
两道人影穿过庭院,从夜色中匆匆走来。江羡鱼定睛一看,发现那正是自己的二叔江坤生,还有他的贴身小厮。江坤生依旧留着八字胡,裹着一身宝蓝宽袍,身材没以前那么圆实了。
目光接触的那一瞬,江羡鱼忽然有股冲动,想冲上去一把掐死对方。就是这个窝囊废,成日里打肿脸充胖子,还敢剔除自己的家籍!
此刻在江坤生眼中,江羡鱼不过是个陌生人,他只是扫了对方一眼,便揭衣跨进了大堂内。少年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江轩喊了一声爹,但这一声却显得格外突兀。
“你,你怎么……”目光撞见堂中那人,江坤生浑身都震了一震。他怎么没死,怎么回来了?那张脸太熟悉,又太可怕。
江轻魂从座位上走了下来,邪笑道:“听说二叔把我除籍了,还当众说我是江氏的耻辱,可有这等事儿?”
江坤生低头没有应声,不料对方冷不防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一股窒息感直逼上脑。
“不要啊!别这样!”少年们纷纷喊道。
“臭咸鱼你放开我爹!”江轩扑上来阻止,却被江轻魂反手打了开去。
方游见状忙拽了拽叶临川的衣袖,“大公子你快管管啊!”
但叶临川坐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我问你,谁才是江氏的家主?”
江坤生憋得满脸通红,对方的手就像鹰爪般有力,他丝毫挣脱不得,只得哑声道:“你……是你……”
“知道就好,以后再敢造次,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江轻魂说罢便把江坤生甩在了地上,江轩忙扑过去看自己爹有没有事。
“你们继续,我不吃了。”江轻魂说着向堂外走去,出门前信手操起了立在门旁的破军枪。而叶临川看了眼他方才吃的那盘东西,一口都没动,连酒都一口没喝。
刚出门江轻魂又撞见了江羡鱼,便调笑道:“怎么了我的小锦鲤,一个人在外边看月亮寂寞吗,要不要我陪你?”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用着我的身体,还和我拥有相同的记忆?甚至有时候,连想法都和我一样?”
江轻魂上前渐渐凑近江羡鱼的脸,诡谲笑道:“因为我就是你。”
“你什么意思?”
“走罢,换个地儿说。”
月光照在静谧的莲花池上,荷叶正在微风中摇曳着。两人来到池岸边,这里灯火阑珊,远离阁楼那边的喧嚣。
“这里没人了,你可以说了。”江羡鱼转身看着江轻魂,江轻魂便把破军枪扔了过来,“你还能用这个吗?耍一个看看。”
江羡鱼信手接过来,低头打量着沉甸甸的破军枪,枪刃处盘踞着一条赤金蛟龙,熠熠生辉。此物全名赤蛟破军枪,是极具灵性的神兵,原本是燕氏的镇宅之宝。
“我试试。”他说着运气挥动破军枪,眼前浮现出阵法路数来。
江氏以阵法为一绝,而江羡鱼在自家阵法的基础上,还创造出了兵魂阵。他会利用灵气将自己的杀魂送到兵器中,达到人枪合一的状态。因为常将杀魂和本体分离,他还给自己的杀魂取了名字,在布阵前他会轻喊出杀魂之名,以下达命令。
“轻魂听令!”
“我在。”
手臂蓦地一僵,破军枪哐啷落地。江羡鱼震颤地望着身前那人道:“你是轻魂?你竟是轻魂!”
“不然呢,除了我还有谁?”
江羡鱼恍然顿悟,杀魂作为他的一部分,当然会跟他拥有相同的灵息,相同的记忆,甚至是相同的性格。
“可你,你究竟是怎么脱离我独立存在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自你在北渊战死后,我就尘封在了破军枪内。直至不久前,我感应到你苏醒了,于是也跟着觉醒了。”
“我是在深海鲛宫醒来的,原来那一战后,鲛族把你还有许多战士的尸体都带走了,他们把尸首泡在特制的药油里,让尸身不腐,再把尸身冻在冰柱里,供他们的后代观摩学习。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两年后其中一具尸首竟然复活了。”
江轻魂说到这里顿住了,江羡鱼忙问他然后呢。
“我就把当时观摩的鲛人全杀了,然后从深海出来寻找你,却发现你居然变成了一个鲛人,这还真是好玩了。”
“变成鲛人这件事,我也觉得是有人在玩我。”江羡鱼正说着,江轻魂冷不防推了他一把,他身体一歪就跌进了池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江羡鱼很快从水中浮出脑袋,“你干什么啊!”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鱼尾巴。”江轻魂说着便坐到岸边,双腿吊在水面上,然后伸手把江羡鱼拉到身前。
江羡鱼恼火地挣扎道:“有什么好看的,以前猎了那么多鲛,各种颜色的鱼尾都有,还没看够么!”
江轻魂不顾江羡鱼的挣扎,把他捞起来放在了自己大腿上,“说实话,我很嫌弃你这副鲛身,我甚至一度不想看见你,要不是花疯子来这儿闹,我是不愿在你面前现身的。”说着还把手放在鲛尾上摸了摸,江羡鱼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道:“不准摸!你嫌弃你还摸!”
可这一巴掌抽下去,江轻魂一点反应都没有,江羡鱼倒是疼得揉了揉手。他不禁疑惑道:“这具身体,是没有痛觉的对吗?我看花疯子一连捅了你那么多下,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轻魂弹了一下江羡鱼的额头,“你是不是傻了,难道都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死的?那一战你被鲛族砍了脑袋,死后还被挖了心,这样的残躯,你还指望它能有痛觉?”
江羡鱼错愕地摸了摸对方胸口,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项圈,“这么说来,你这胸口是空的,脑袋也是被鲛人缝上去的,那你究竟是怎么在这副身躯里复活的?”
“对我来说,驾驭这具躯体就像驾驭兵器一样简单。鲛族错就错在,不该把破军枪和这具尸身放在一起。残留在身躯里的灵息刚好能与我共鸣,让我操纵得更加得心应手。”
“原来如此……那你是不是能打开咱家宝库?”
江轻魂摇了摇头,“宝库外的兵魂阵是你我一起布下的,当时用的四件兵器作为阵眼,它们互相协作才能镇住万刃。单凭这破军枪和刚找到的降鲛旗,还不足以镇压,必须集齐四件才行。”
“可是诛心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还有猎天弓,到现在都没看到影。如今咱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关键是梅雨时节就快来了,咱家再不招募猎鲛师,整个越水都玩完了。”
江轻魂不屑道:“完就完了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拼死护着越水这些人?生时他们阿谀奉承,死后他们万般唾骂,如果老天爷要收了他们,岂不是妙哉?”
江羡鱼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平心一想,江氏代代以守护越水为使命,断然不能放弃越水的千万百姓。他们必须赶在梅雨之前开启江天宝库,或者想到其他的解决办法。
一阵风过,荷叶上的露珠纷纷抖落。叶临川寻到了荷叶池这边,却见江羡鱼正坐在江轻魂腿上,下身已经化作了鱼尾。
“你这鱼尾巴,摸起来手感还挺不错的。”江轻魂在鱼尾上顺着摸,逆着摸,玩得不亦乐乎。
江羡鱼又拍了他一巴掌,恼怒道:“都叫你别摸了!这鲛尾上灵闪很强的,把你闪成灰信不信?”
“我这尸身又不怕灵闪的,你闪啊,来来来尽管闪。不过,你这腿都变鱼尾了,下面还有□的吗?”
“当然有了!”
“在哪儿,我看看。”
“在这儿。”江羡鱼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下,江轻魂便好奇地摸了过去,的确能感觉到那处鱼鳞凸了起来,“还真的有,好小一团。”
“说得好像你很大似的!”江羡鱼说着就往江轻魂身下抓了一把,“真搞不懂你在这里炫耀什么,这具身体本就是我的,要大也是我大!”
“笑话,说得好像这身体不是我的一样。”
江羡鱼想了想也是,挑眉道:“你瞧瞧你,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像个走尸一样,还能吃烧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