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罢。”男子说着便和女子一齐转身,叶临川急忙追问道:“且慢,恕我冒昧,请问二位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心下奇怪得很,这两人到底是何来历,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江天宝库外?还有男子所说的祭奠故友,又是哪位故友?
两人没有回答,才走出几步便消失在了迷雾中。叶临川诧异地顾目四望,竟连个鬼影都没有。他不禁揣摩起来,忽觉脊背发凉,因为他遇到的好像不是人,而是鲛。那男子唱歌时,用的好像就是鲛族古语,只有鲛人的歌声才会这么动人。
“姓兰?”叶临川只觉得头皮一奓,如果那男子真是鲛人,还姓兰的话,很可能是鲛族的一位氏王!
他不敢再深想,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破解身上的情毒。还有江天堡的大家正处于危难中,他必须想办法潜回去救他们。
翌日,太阳久违地露了会儿脸,白雾笼罩着整片江天堡。
少年们一早就被驱赶起来,继续去训猎场上挖坑。就连巫灵尘也被遣去挖坑了,只有楚儿身份特殊,没有被限制自由。由于没吃饱饭,又干着苦力活儿,少年们一个个有气无力,神色憔悴。倒是那几只傻乎乎的巨鲛,越刨越来劲。
宁有峰正在场边的凉亭里,他侧躺在石桌上,用手臂托着脸颊闭目休憩。江羡鱼就坐在旁边石凳上,死死盯着宁有峰,眼睛下挂着一层黑眼圈。他被宁有峰折腾得一宿没睡,这小子昨夜缠着江照水讲睡前故事,他不忍心看病弱的妹妹受累,只好自己来讲。
但他不会讲故事,只得信口胡扯,把自己化身为故事主角,讲自己早年如何猎鲛,如何结识友人。没想到宁有峰越听越兴奋,还问东问西的,最后他自己都说得快睡着了,宁有峰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庆幸的是,宁有峰的防备心并不强,江羡鱼趁他不注意,已经把腹部的封灵针取了出来。他还把双手上的绳索解开了,此刻那绳索只是佯套在手腕上。他偷瞄了瞄守在凉亭四周的鲛兵,眼下他需要找到一个机会对宁有峰下手。
“咳咳,宁有峰,你睡着啦?”江羡鱼小声问道,伸手在宁有峰眼前晃了晃,他没什么反应。
“宁有峰?真睡着啦?”江羡鱼凑近了问,宁有峰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便把那根封灵针摸了出来,瞅准宁有峰腹部的灵穴,小心翼翼地刺了过去。
眼看只差一点江羡鱼就要把银针刺入,谁知宁有峰突然打了个喷嚏,吓得他手一抖,银针就不知掉哪儿去了。宁有峰揉了揉鼻尖,打着呵欠看着江羡鱼,他心虚地将视线挪到别处。
“好无聊啊……”宁有峰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继续睡。
江羡鱼等了会儿,看宁有峰又不动了,便低头四下寻找,最后发现银针竟然嵌挂在了宁有峰的铠甲上。他正想着要如何把银针取下来,两名鲛兵却匆匆赶了过来,上前叩首道:“禀少将军,不好了!”
“姬岚大人她……死了!”
“她怎么就死了?”江羡鱼惊诧道。
宁有峰揉着头发从桌上坐了起来,“啥,姬岚是谁啊?”
鲛兵解释道:“就是岚姐,岚大姐头啊,今早发现她死在池中,被她自己炼的药给毒死了。但昨日送到她那边去的男人却不知去向,属下怀疑八成就是那个人干的!”
“哦,那你们还不快去抓凶手。”
“已经派人在找了,那人应该也中了毒,料他逃不了多远。”
“他中了什么毒?”江羡鱼急切道。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行吧,去吧去吧。”宁有峰摆手让鲛兵们退下,自己又倒在石桌上继续睡。江羡鱼不由惊奇地打量起他,这小子听到同伴的死讯,居然一点悲伤愤怒的情绪都没有。
午后天空又阴沉下来,少年们和鲛兽们还在挖坑。宁有峰肚子饿了,便让鲛兵从莲池里抓些锦鲤过来吃。很快几条肥硕的锦鲤就被呈了上来,江羡鱼狐疑地打量着盘中锦鲤,觉得鱼肚子有点鼓囊囊的。
宁有峰挑了最大的那条,咬着鱼肚子啃了起来。随即他又扔了一条锦鲤给江羡鱼,“给你,一块儿吃。”
江羡鱼刚要咬,宁有峰却突然大叫一声,扔掉锦鲤跳了起来,紧接着吐出一大口血红的东西。江羡鱼惊愕地一看,那锦鲤腹中居然塞满了红辣椒,而宁有峰被辣得不断嗤气,脱衣跳脚,上蹿下跳。
“这……什么情况?”
江羡鱼慌忙闪开,只见宁有峰把战甲扒了下来,愤然往石桌上一甩,轰的一声大响,竟将偌大的石桌抽为两半!他整张脸都被辣得通红,就连身上皮肤都泛出粉红色,再加上他的头发也是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要烧着一样。
“好辣啊!好辣啊!辣死我了!”宁有峰发狂地挠着喉咙,面目扭曲,说话时嘴角还不断溢出微红的辣椒水。
“是谁在辣我?!”
“不不不是我们……”鲛兵们吓得纷纷跪下,宁有峰暴怒地旋身一脚扫上来,像踢球似的把他们踹得四散横飞。
“好辣啊——是谁在辣我?!”
宁有峰怒吼着操起大斩刀,向训猎场上的少年们冲了过去。少年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扔掉铁锹四散逃去,无奈脚下拷着铁索,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宁有峰癫狂地挥刀乱斩,石板被斩得连连翻开,碎屑激扬,少年们惊叫着左闪右避,巨鲛们也受惊奔散开去。
“究竟是谁在辣我?!”
“我们不知道啊!不是我们干的!”
“那就把你们全杀掉!好辣啊——”
一群鲛兵围在旁边不知所措,显然都不敢上去阻止宁有峰。江羡鱼眼看少年们被斩伤,当即从鲛兵手中夺过战戟,飞身冲上去阻拦。
长戟与斩刀重重交击,碰击出炫目的火光。宁有峰招式大开大合,每一斩都如有千钧之力,震得江羡鱼手臂麻木疼痛,才三招下来,他就握不住战戟了,只得边挡边撤。
“好辣啊!是你在辣我吗?”
“哈哈哈哈哈辣死你活该!”
少年们趁乱逃向训猎场边,巫灵尘也混在少年当中,慌乱间看楚儿在旁边看热闹,他忙把楚儿抱到怀中道:“是不是你在捣鬼?”
“我就是想试下龙息辣椒有多厉害嘛!”
“你这坏孩子!”
宁有峰一刀打飞江羡鱼,拖着斩刀向少年们追了过去。少年们哭嚎着分散成两队,宁有峰砍不上这边,又追去砍那边。少年们从这边楼阁躲到那边楼阁,敌人光着膀子狂追乱砍,一路砍坏了数处房屋,就连花树也斩断了好几棵,倒得横七竖八。
巫灵尘趁乱脱离了少年们的队伍,江羡鱼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道:“这么闹下去不是个事儿,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停下来?”
“龙息辣椒至毒至辣,他吃了那么大一口,没个三天三夜缓不过来。要么等他折腾得筋疲力尽,要么我们再加辣,一鼓作气辣死他。”
“那要怎么让他再吃辣?”
“我有一计,你先去拖住他,设法把他往莲池那边引。”巫灵尘说罢便拉着楚儿往菜园那边跑去。
江羡鱼立即追上去阻拦宁有峰,不料宁有峰竟一刀斩断了他的战戟,若不是他闪避及时,恐怕会连人被劈成两半。
“好辣啊——我让你们辣我!”宁有峰句句喷火,一刀狂斩下来,而那两名少年被碎石绊倒了,已经躲避不及。
惊喊声刺痛耳膜,危急关头一道清亮的剑光划过,砰的一响,强硬地将宁有峰这一刀挡了开去。他错愕地抬眸一看,一个青袍男子挡在身前,剑光擦着刀锋凌厉急转,竟削掉了他的一缕额发。
“大公子!”少年们立即破涕为笑,江羡鱼也惊喜地笑了。
“好辣啊!一定是你在辣我!”宁有峰一见是叶临川,眼底杀气更烈。
这时鲛兵们赶了过来,四处追捕逃逸的少年们。江羡鱼见状又从鲛兵手中抢来战戟,再度冲上去和叶临川并肩作战。
叶临川一见江羡鱼,脸颊上便泛起微红,腹部也燥热胀痛起来。他边打斗边调理灵息,只听江羡鱼低声道:“我们往莲池那边去!”
两人身形配合,剑戟互相掩护,边斗宁有峰边往莲池那边去。宁有峰已经被辣疯了,打得毫无章法,完全是在发泄。
“好辣啊啊——”宁有峰边打边嚎,就连眼睛都辣成了血红色。
三人渐渐接近莲池,巫灵尘见他们过来了,忙用竹筒舀了水过来,高声冲宁有峰道:“别打了,快来喝水,喝水就不辣了!”
“快给我!”宁有峰看见巫灵尘手中的水,立即夺过来仰头灌入口中,这一刻就仿佛是把烈火灌进喉中,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他猛地将水喷了出来,就像是一条在喷火的赤龙。
与此同时,巫灵尘已经躲出了老远,因为他给宁有峰喝的不是纯水,里面兑了大量从龙息辣椒里碾出来的汁液。
宁有峰本来就辣,这下更是辣上加辣,辣到肝胆欲裂,辣到无法思考。他狂吼着浑身颤抖,身上闪出一圈圈红色灵光,一头赤发飞扬起来,强劲的气场自他周身扫荡开去,好似刮起了一阵大风。
天际隐隐传来雷鸣,几丝红色闪电若隐若现。江羡鱼和叶临川下意识后退,江羡鱼忙冲一旁的巫灵尘喊道:“喂,你不是说能辣死他吗?为什么他好像变得更狂了?”
巫灵尘摇头道:“换了别的鲛人,不说辣死也早该辣晕了。”
“好可怕,我感觉他要暴化了……”楚儿颤颤道。
魔鲛在激战中能够暴化,暴化时外表会出现些许变化,灵力也会增强数倍。不久前在江天宝库外,江羡鱼对战江轻魂时就是暴化了。
“他要发飙了,这可怎么办?”江羡鱼后怕地看向叶临川,但叶临川却皱着眉,微微弓着身体,似乎很难受。
宁有峰仰天狂啸一声,长发全部逆飞而起,几道闪电从天际直劈下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旁的阁楼竟被轰得粉碎,烟尘滚滚而来。少年们惊叫着退开,江羡鱼和叶临川也慌忙打开飞射的乱石。
“快跑!他要过来了!”
宁有峰拖着刀向众人走来,他双目喷火,周身萦绕着数道炫丽赤电,就像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邪魔。
“疯了疯了,好恐怖……”
“谁来救命,我不想死啊!”
众人害怕得不断后退,就在这时忽听嗖的一声,一支冰蓝色的箭不知从何处飞来,以雷霆之势从宁有峰胸口贯穿了过去!
宁有峰身躯一震,周身光芒瞬间幻散,他愣愣看向胸口的血窟窿,抽搐着后退几步,脑袋一仰就跌进了莲池中,溅起一大滩水花。
“谁射的箭?”叶临川和江羡鱼寻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不远处的屋檐上立着一道挺拔的黑影,但那人影一闪就消失了。
“难道是轻魂回来了?”
叶临川摇了摇头,“没看清楚,但身形挺像的。”
宁有峰渐渐从水中浮了起来,双手狰狞地伸在外面,脸颊被头发凌乱地缠住,胸口不断涌出殷红的血液,足部已化为鱼翅。少年们害怕地打量了会儿,互相推搡道:“喂,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我才不去,万一他诈尸呢!”
江羡鱼试探地走到池边,用戟刃戳了戳宁有峰的鱼尾,他僵硬地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叶临川也上前查看了一番,最终下结论道:“看样子是死了。”
“太好了!”少年们欢呼起来,欣慰地互相拥抱。
此刻,一群鲛兵不知所措,拿着兵器面面相觑。而那几只巨鲛还藏在不远处的楼阁角落里,偷偷打量着这边的战况。
江羡鱼笑哈哈地扬起手臂道:“如今你们两个将领都死了,这儿就是我最大,我给你们两条路走,一是丢掉兵器从这里滚出去,二是我亲手来做掉你们!”说着眼神一黑,又横开了战戟。
鲛兵们吓得纷纷弃械而逃,江羡鱼又坏笑着向前走去,冲那几只巨鲛下令道:“一群废物,滚去把你们挖的大坑埋上!”
巨鲛们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朝训猎场上跑了过去。果然,宁有峰一死,它们又重新听令于江羡鱼。
随即江羡鱼又转向众人道:“这次辛苦大家了,快回屋疗伤吧!”
“我们这就去准备药草。”江羡鱼回眸看着叶临川,但叶临川的神色很古怪,闷不吭声地拉着他,快步往阁楼那边去。
如今江天堡被闹得一片狼藉,道上不是碎瓦就是断木,两人穿过前堂楼阁,经过一处落满花瓣的偏院。
“你干嘛走得这么急?”江羡鱼几乎是跟在叶临川身后小跑。
“我就是急!”叶临川突然把江羡鱼摁到一旁的花树上,捏起他的脸颊朝他唇上压了过来。江羡鱼有点受宠若惊,随即勾唇一笑,搂住他的脖颈迎合上去。
“……怎么了你这是?”江羡鱼被吻得有些窒息,察觉叶临川的异常,更是又惊又好笑。
“我中毒了,那种毒……只有你才能解。”叶临川红着脸,微微喘息着,他本来想等到回房的,但他的血脉都在乱蹿,已经一刻都等不了。
“啧啧,什么毒这么厉害的?才一天不见,你就想我想成这个鬼样子啦?”江羡鱼戏笑道。
“别说了!”叶临川一把推倒江羡鱼,将他摁在了一地花泥上。一阵风过,花树晃动了一下,抖落数片粉色花瓣。这时一道人影翩然落在了树桠上,花树下纠缠的两人却浑然不知。
庭间寂然,花瓣片片翻飞,轻柔地落在了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