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点了点头:“他的确心志坚定,认定的事无法改变。”
“祖父,这个时候,您还在为他说话?”贺明睿难以置信道,“外祖还躺在床上呢,贺家的名誉至今没有恢复,这都拜谁所赐?”
魏国公于是看他:“你待如何?”
贺明睿咬了唇,他看着魏国公道:“外祖说,贺惜朝之所以这么做,便是让他失了户部尚书之位,祖父,您最了解他,接下来谁能坐上那个位置?”
魏国公摇头:“老夫不知。”
“您是不愿帮忙吗?”贺明睿尖锐地问道。
魏国公端茶喝水的手一顿,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冷寂。
贺明睿心跳顿时漏了一下,慢慢地垂下头:“请祖父见谅,孙儿心急,失礼了。”
魏国公这才收回了目光,呷了一口茶道:“老夫是真不知,太子向来不结交重臣,他手上没人。”
贺明睿自然也知道,李洵跟他与礼亲王分析了多遍,至今没想到最可能人选。
按理户部侍郎便是下一任的尚书,只是这个人也是他一手栽培,坐上去与贺惜朝也没好处。
“那还能是谁,总不能就为了单单拉下外祖吧?”
“太子没人,不代表皇上没人。”
贺明睿心里微微一动:“祖父的意思是……”
魏国公看着他说:“若真是如老夫所想,这个尚书的位置,你们再怎么谋划也没用,不如就此罢手?”
贺明睿眼里明确显示着不服气。
魏国公点点头,也不恼,反而笑了:“也好,让老夫看看,你们谁能笑到最后。”
贺明睿行了礼就告退了。
魏国公等他一走,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下来。
贺祥走过来,小心地唤了一声:“国公爷。”
“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老奴没用,暂时还没有,有些人已经不在了,查起来费些功夫。”贺祥禀告道。
魏国公道:“那就继续查,一定发生了什么,让惜朝如此针对明睿和李家。”
跟所有人想得贺惜朝冷血无情,六亲不认不同。
可魏国公知道贺惜朝心底其实很软。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一点庇护,甚至为了贺明睿还时长打压,也能让贺惜朝一直记得他的好,毫无怨怼,这孩子就不是个不知感恩的。
李家哪怕在贺惜朝母子回京后,没什么好脸色,甚至下点绊子。
可毕竟生养了李月婵,贺惜朝不该这么对待李洵。
有太多的法子能将他赶下台,凭贺惜朝的本事做得不显山不露水不是没可能的,却恰恰选择了最偏激的一种。
这哪儿是姻亲,根本就是仇敌!
魏国公带着疑惑,他这几日一直在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贺惜朝彻底改变。
贺明睿针对贺惜朝不是一两日,但是从某一天开始,后者再也不轻易放过,开始主动回击了。
时间追溯往前,魏国公想到了贺惜朝乡试前一晚被二房下泻药的事,那小丫头就因为这点事被李玉溪给灭口还认下了。
魏国公忽然觉得从那刻起国公府里就开始脱离了他的掌控。
*
元宵节后,春节便正式结束了。
第二日的大朝会,太子率先上奏,请求重开边贸互市,严禁边线走私。
帝王直接应允,命鸿胪寺卿贺惜朝正式主持边贸事宜。
又下多道圣旨前往边关,严厉禁止商贸私下来往,派出监军视察,若有发现,必革职查问,严惩不贷。
圣旨一下,关卡收拢,所有的走私线全部切断。
帝王雷厉风行,大臣们即使反对也不敢做声。
只是关于空缺的户部尚书……众人设想了多个人选,却没想到是谢阁老兼任,而谢家老二直接升为了户部侍郎。
谢三从西域带回了各国的请愿,这才有了贺惜朝推行之举。
谢家自是支持边贸的。
这个人选恰恰是贺惜朝最大的助力!
贺惜朝十七岁,才名自然无可挑剔,然而实在太过年轻,又时长伴于太子身侧,刚进入朝堂,其手段谋略并未施展开。
但看贺府除名以及当堂以契书揭露李洵罪证之举,除了体现其正直不屈还显得狂妄鲁莽。
没怎么接触过他的人,其实并不看好他能将边贸顺利推行。
不过是太子推出来的一个靶子罢了。
然而今日,谢阁老兼任户部尚书之后,这个感觉似乎瞬间就变了。
接下来怕是还有意外之事在他的身上发生。
第265章 光邀商贾
这个年, 官场上汹涌波澜,生意场上亦是如此。
开边贸对商贾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能通过正规渠道与周边各国做生意,谁愿意担个风险走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扣押, 送上了个罪名呢?
是以每年打点各方关卡, 疏通关系, 寻找靠山的银子成山一样送出去, 即使肉痛也不得不为之。
想要赚钱,这是没办法的事。
乍然听闻朝廷开边贸,商贾们都是心中一喜。
商人们的狡猾是天下公认的,他们自然不会以为朝廷会无条件地开放边境, 为的还是银子。
国库空虚,不是秘密。
禁走私, 便是逼迫他们只能通过边贸互市, 好从中抽取税银罢了。
大齐境内商税不过半成,若关税也是如此,他们自然毫无异议。
用这么点银子就能保证商队交易顺利,何乐不为?
可是真的只有这么点吗?
各大商行在京城的分支掌柜不约而同地收到当家人命令, 想尽办法探听更多的边贸消息。
如何开展, 如何抽税,是全开, 还是暂时开放某些商品,又如何跟西域各国交易……
最重要的是到底能不能开?
毕竟牵扯走私的高官厚爵们不愿意。
没了走私,他们怎么拿好处?
于是出现了鸿胪寺卿贺惜朝广收贺礼的奇观。
也有户部尚书李洵公然拿走私红利贿赂贺惜朝, 以期瞒天过海,暗中操作,糊弄朝廷的举动。
然而没想到的事,贺惜朝会直接在朝堂上将此事揭露,李洵获罪下台。
反对派立刻偃旗息鼓。
商贾们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地过了一个年,终于迎来了大朝会。
贺惜朝的任命正是下来了,户部尚书乃是首辅谢阁老兼任,可见朝廷开展边贸的决心。
所有人都等着贺惜朝走马上任的第一把火。
却没想到,他一不定细则,二不派遣使团出使西域,而是率先发出了一份邀请帖。
广邀天下所有对边贸有意的商人前来京城参加边境互市商讨会议。
时间就在三个月之后。
此举一出,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
弹劾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飘到了内阁,御前。
“皇上,边贸乃朝廷大事,关税自当由皇上,内阁乃至朝廷大臣一同商议,商人逐利,怎能听由他们来决定,贺大人干脆就别设关税了,放行就是,还能得商户广而拥护!”一位大人甩袖而出,激动地说。
“贺大人,好歹你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清贵高雅之人,怎能与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混为一谈。商人微末,朝廷大事听从便是,哪儿还有他们插嘴的余地,否则置满朝文武于何地?”另一个为年过半白的老大人出列道。
“我等寒窗苦读,科举千挑万选方脱颖而出,成就官身,却不想还比不过那些商贾之人,真是可笑至极!”
接二连三的讽刺,让底下大臣们窃窃私语,眼中恍如看戏一般。
他们的目光有的往后面贺惜朝身上看,有的则飘往了前方太子,不过不管是后面还是前面,两人皆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萧弘甚至抱着手臂,回头在大臣堆里瞅了两眼。
“太子,你有话说?”天乾帝问道。
萧弘回答:“有啊!”
“那说吧。”
“父皇,儿臣再等等。”
天乾帝顿时纳闷,“为何?”
“万一还有人没说够呢,给他们机会,一次性都站出来,有啥意见别憋着,否则儿臣一说话,可就没他们份了。”萧弘挑着嘴角,一派懒洋洋地样子。
王阁老笑道:“太子似乎早就知道此事。”
萧弘掀了掀眼皮:“没错,孤首肯的,此举甚妙。”
萧弘这一说,下方大臣面面相觑,各个不解。
“敢问太子,不知妙在何处,若是连商贾都能商讨国家大事,何须天下学子苦读出仕?”萧铭忽然出声道。
萧弘没回答他,只是回头看着大臣们问道:“都说完了?”
见没人出来,他便搓了搓手走出来:“那该轮到孤了。”
萧弘站于殿中,笑道:“吵了那么久,孤就问几个问题。第一,众所周知,大齐的丝绸和茶盐乃是西域最喜欢的货品之一,那么敢问如今的一斤砖茶从采摘到烘制,最后运输到边关,加上损耗,成本为几何?一匹普通的绸缎从抽丝剥茧到成布,保管运输也到边关,成本又是几何?到最后交易完全,利润究竟多高,最终又能换回多少商品,如何定价,你们知道吗?”
“第二,既然统一互市,必然要求度量也是一致,大齐一斤十六两,一尺三寸,难道西域各国也是如此?肯定不是啊,那么该如何统一呢?苦读圣贤书的诸位你们拍着脑袋给个方案?”
“第三,除了度量,还有细则,如何在保证商队顺利交易的同时,快速收取关税,不让人偷税漏税,你们现在也能说说吗?”
“第四,朝廷开边贸便是为了收取关税填充国库,可这关税究竟定多少,这儿谁能给个依据呀?连上述的成本都不知道,告诉孤,怎么定?高了,商人不赚钱,低了,朝廷忙乎些什么,三弟,要知道边军饷银还没着落呢!”
“最后,关税是相互的,大齐有关税,西域各国也有关税,那边高不高,诸位能判断地出来吗?”
最后萧弘对着天乾帝拱了拱手道:“商贾之事商贾来,没什么毛病,父皇,您说是不是?”
萧弘说完,底下顿时哑口无言。
天乾帝看着略微得意的萧弘,目光不禁往后面的贺惜朝看去,这位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连脚都不需要挪出来,自有老萧家的傻子替他辩解。
帝王心中颇为不悦,可又不好当场发作,于是不咸不淡地说:“太子倒是一清二楚,鸿胪寺卿都无需上证自辩。”
萧弘一听,那点得意顿时僵在嘴边。
贺惜朝一收到攻讦,他的脑袋就开始发热,打了鸡血一样撸起袖子就冲出去舌战群儒,压根没想到自个儿的身份。
他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一声,解释道:“那个,习惯了……”
天乾帝都懒得搭理他,直接道:“贺卿,你来说说如此行事的用意?众卿考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商贾毕竟逐利,不以国家大局为重。”
贺惜朝于是从队列中站出来,向帝王行了一礼,面色平静道:“启禀皇上,早在谢少卿前往西域之时,微臣便已经着手开始准备边贸之事,等谢少卿回来之后,大致流程就确定了,包括人员部署,关卡设置,交易区域划分,与各国谈判的时间及边贸开放的商品名录等一系列事宜。”
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大本折子,呈上道,“此乃初步流程和计划细要,以及所需的各种文书协议,请皇上过目。也请诸位大人放心,边贸乃是朝廷重视,我等自是不敢交由商人来定夺。”
天乾帝从黄公公手里接过这份折子,真的是厚厚的一本,打开来,里面还分成三个册子,朝堂上短暂的时间内根本看不完。
不过用心二字却是足够了。
“可这邀请商贾商议又是什么意思?”忽然谢阁老问了一声。
贺惜朝说:“若说边贸乃是一棵大树,枝干等主要之物自然由朝廷定夺,然而不管是鸿胪寺还是户部,乃至在场的各位,毕竟不参与边贸商业之事,是以细节之中还有待考量……方才太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朝萧弘拱了拱手,后者立刻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贺惜朝瞥了一眼丹陛上的帝王,没敢将笑意露出来,继续若无其事道:“所以才有广邀天下商人来京商讨,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经验丰富,能看到外行人所不知道的缺漏,指出规则之中不当之处。商道是由他们他们来走,他们必然珍惜,若能加以完善,就能让边境贸易走得更顺当也更持久。大齐商人也是大齐子民,诸位大人,都是为了大齐,何必纠结在身份上,将民众排除在外?商贸繁荣,才有关税源源不断,与国有利,便是双赢之局,何乐不为?请体谅一二。”
贺惜朝的一番话,委婉周全,相比萧弘的直接质问可动听多了。
不少大臣连带着天乾帝微微颔首,看贺惜朝的目光和善了起来。
就是之前咄咄出声的大人也缓和了神情。
其实都是些小事,不过贺惜朝之前得罪了不少人,总是会想尽法子挑上一些刺。
或者干脆搅黄了边贸最好。
“可这说来说去,关税到底多少,听说高达两成,是不是真的?”这话是萧奕问的。
要论手底下的大商贾,萧铭跟萧奕比起来还要逊上一筹,毕竟前者更在意脸面,不敢大肆收下。
禁走私,萧奕最不乐意,若是关税再高一点,他得跳起来。
萧奕这话一出,顿时又引起了一阵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