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毫不闪烁地在大殿之下来回,看起来在寻找着谁。
坐在他身边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似乎听到他嘴里还在念叨,凑近去竖着耳朵听了听,顿时面色囧然。
“诸天神佛,让外祖的马车坏在路上吧,别让他来了,我不想交作业……”
“大哥,你这是在……”
“祈祷。”
萧奕和萧铭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萧弘脑子坏掉了。
但是很快让萧弘失望了,魏国公还是走进了大殿,那神情顿时暗了下来。
“原来……马车没坏……外祖还是来了……”
“大哥,外祖早就到了,刚有事只是出去了一下而已。”萧铭解释道。
萧弘怨念地看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
萧铭觉得真是莫名,也懒得理他。
然后天乾帝到了。
全场起身跪下行礼,如往年一般流程。
与泰和殿不同,后面的宫眷便随意了些。
淑妃看着身边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兰妃,心里并不痛快,可是想到前些日子天乾帝连着几宿在芳华宫,又忍不住暗暗得意起来。
一时不慎,才让兰妃有机可趁,今后走着瞧便是。
不过今日不是别苗头的时候,而是……
“前头已经开席了,诸位也别拘礼,尽自用吧。”
她寻了二夫人过来,说着悄悄话。
若说二夫人之前最厌恶的是李月婵,如今贺惜朝的排名已经窜到了前头。
她掌着公府后院,就算不知道具体,也大致明白魏国公很重视他,这个重视程度已经威胁到了贺明睿的地位。
贺明睿接连几次吃亏,归根结底便是魏国公偏着贺惜朝。
若是再这样下去,将来这国公府会是谁的,就难说了。
魏国公的眼皮底下,她不敢怎么样,正好瞌睡的时候小姑子递来了枕头。
淑妃捂着唇笑道:“萧弘的性子不定,皇上刚罚了没多久,这课上又走神了,唉,徐大人也是为难,毕竟是皇子之尊,打也好,罚也罢,轻不得重不得。”
二夫人闻弦知雅,冷笑说:“自古便是皇子之过伴读受之,大皇子既然这么在意贺惜朝,总不忍心看着他受罚吧,娘娘,是不是这个意思?”
“二嫂说的是。”淑妃见二夫人带着了然的笑,于是回身对雪灵吩咐道,“去将那副林谷子的千山雪原图取来。”
二夫人看着她,只听淑妃说:“听闻徐大人极爱林谷子之作,这幅千山雪原图便送他做谢礼吧,也算是我这个做姨母的操心弘儿学业,望二嫂转交。”
话说的是真好听,谁不知道萧弘为了贺惜朝能代领二十板子,徐直要是罚了贺惜朝,萧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惹怒了皇上,最终得了好处的是谁……
二夫人并不傻。
“娘娘放心,您的意思妾身一定转达。”见淑妃的脸色有些不愉,她又道,“当然明睿在宫里承蒙娘娘,将来还得靠着三皇子飞黄腾达,此事妾身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
此言一出,淑妃的神情顿时缓和了,她轻轻一笑,“我就喜欢明睿这样,聪明懂事,至于那一个乡野野小子……二嫂,惹怒了皇上,你想他还能留在宫里吗?”
二夫人目光微微动了动,一个不是伴读的臭小子,那还不是任她……处置。
科举又怎么样,多得是考了一辈子还只是个童生的,才只是开始而已,慢慢走着瞧便是。
晚宴到戌时就结束了,大家回家正好守岁过年去。
临走前,萧弘叫住了魏国公,接过常公公的盒子很是不舍地递给他,万分恳切地说:“外祖,您一定要跟惜朝说,我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贺礼千万千万不要再送过来,我……实在不敢当。”
萧弘的眼神真挚,就差对天发誓他的诚心,魏国公手里捧着盒子,有些莫名,又有些惭愧道:“殿下能记得他,是惜朝的荣幸,您放心,老臣一定传达。”
“多谢外祖,也提前祝您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老臣恭谢殿下。”
“嗯,您别偷看就行。”
魏国公顿时接不上话,然而萧弘已经走了。
边上的大臣往这里瞄了两眼,都纷纷了然地朝他笑了笑,眼中不免带着羡慕。
大皇子真是一点也不避讳,这么多人前,就敢公然送魏国公贺礼,啧啧,外戚就是不一样。
天乾帝淡淡地瞟了一眼,耳边听着内侍回禀,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弘儿对那贺惜朝倒是真心实意,当初贺明睿也没见他如此。”
黄公公说:“大概是投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萧弘:惜朝,我真的尽力了……
贺惜朝:嗯,你就这水平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0章 国公教孙
大年初一, 拜正年。
魏国公府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国公府屹立百年,姻亲故友遍地, 魏国公辈分又高,来府里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这还只是一些姻亲, 下级都还没来呢。
然而外头再怎么热闹, 跟安云轩无关。
李月婵看着埋头摇笔杆的贺惜朝, 叹道:“惜朝,终究是娘害了你。”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您对不起谁都没对不起我过。”贺惜朝头也不回道。
真是懂事地让她又暖又酸。
“对了,娘, 大年初二,出嫁女回门日, 你要去李府吗?”
李月婵一愣, 慢慢地垂下头,苦笑道:“怎么还能回去呢,姨娘早就走了,夫人定是恨我入骨, 爹……怕是不在意我这个女儿, 惜朝,娘回不去了, 你注定也没有一个外家。”
看李月婵眼里的愧疚,和渐红的眼睛,贺惜朝点了点头, 说:“不回去最好,我真是懒得应付。咱们去了也只有受白眼的份,还不如让我多看几页书。”
见贺惜朝并没有难过,还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李月婵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只能嘱咐道:“你也要小心身子,用功要紧,可别过了。”
贺惜朝摆了摆手,“放心,儿子心里清楚。”
他手底下正在批改试卷,是昨晚萧弘交上来的。
一看那卷子上大片大片的涂抹痕迹,东一颗西一团的黑墨,就知道这家伙收到他的大礼后,匆匆忙忙翻回去重新做的。
有的地方已被涂地完全看出清楚,只能另外找一张干净的纸黏上再写。
卷面的整洁度差到极致,但是准备率倒是挺高,五张上百至千的运算只错了三道题,两张加减混合也不过错了五道题。其中两道还是贺惜朝实在辨别不出写的什么玩意儿才打了叉。
总体来说,质的飞跃。
“所以,懒驴推磨,抽一鞭才近一步。”
不过从这几张卷子也大概看出了萧弘的能力,贺惜朝心里有数。
正午,贺惜朝被叫去吃了一次席面。
他那桌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以贺明睿地位最高。
这场景有些熟悉,跟上书房一样,这些孩子也都清楚该跟着谁混,一个个看贺惜朝都是鼻孔朝天,恨不得将不屑两个字写在脸上。
可惜全程贺惜朝吃饭,吃菜,只要不是正面来挑衅的,他都采取无视态度。
然而这年头,越不想惹事,事儿就越会惹到头上。
贺惜朝眼睁睁看着送菜的丫鬟被旁边绊了一脚,菜盘子撒了他前襟,湿哒哒的,还有些黏腻,看他狼狈的模样瞬间一张桌子哄堂大笑。
贺惜朝看贺明睿就坐在对面,对着他满脸的嘲弄。
他心里忍不住感慨了一问,是不是七岁,哦,现在八岁的孩子都是这般记吃不记打?
贺惜朝默默地站起来,垂头看着那还不准备缩回脚,反而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的不知道哪个旁系子孙,脸上不禁露出讽刺的笑。
然后端起桌上最大的一个盘子,眼睛一眯,使劲全力对着那只脚狠狠地砸下去。
“啊——”杀猪般的惨叫声盖过了所有的嬉笑声,连旁边几桌也一同噤了声,惊悚地望过来。
可贺惜朝砸完之后,云淡风轻地掸了掸手,看着那不知道是断了还是怎么的脚,叹了声,“呀,不好意思,手滑了……”接着他眼神瞬间冷了一下,冰凉地说,“可惜,我是故意的。”
他说完,目光淡淡地扫过这一桌上的其他孩子,只见他们惊恐地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了一下。
贺惜朝挑了挑眉,嗤笑,原来都是一群怂货。
只有贺明睿立刻站起来,怒瞪贺惜朝质问:“你疯了吗?”
然而贺惜朝清清只是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看也没看边上疼得满脸是汗,打滚哀嚎的孩子,提醒道:“给你家的狗找个大夫看看吧,别残了,呵。”
话说完,招了招自己的小厮,低声吩咐道:“国公爷问起来,就说我回去换衣服,不用再叫我吃饭了,本少爷心里不高兴。”
阿福咽了咽口水,低头应是。
于是贺惜朝带着一身汤汤水水,大摇大摆地走了。
魏国公一看到这个场景,只觉得满肚子气蹭蹭蹭往上涨,怒道:“他人呢?”
阿福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说:“少爷被淋了一身,回去换衣裳了,还有他说不来用饭了,心里不痛快。”
就知道这臭小子一旦受了委屈,那必定要讨回来的,魏国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着气道:“让他闭门思过,这五日哪儿都不许去!”
就这样?
所有的人脸色顿时一变,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吧。
特别是被匆匆抱走就医的孩子父亲,脸上更是不忿。
魏国公见此冷冷一笑,这里可是魏国公府,他们以为是谁?
可接着目光一转盯着贺明睿便问:“明睿,惜朝的身上汤水怎么来的?”
贺明睿不满的表情顿时一僵,他看了看自己的小伙伴,犹豫起来,“是……”他心里发虚,一看便知。
魏国公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今日场面,有点阅历的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跟宫里上书房的那出太像了。
只是那时候有萧弘为贺惜朝出头,而这里,贺惜朝自己直接上场干了,一干就干翻了全场,闹大了局面。
贺明睿不说,魏国公一转头便问:“谁上的菜?”
一个丫鬟跪到魏国公的面前,“是……是奴婢。”
“怎么回事?”
丫鬟心里叫苦不迭,可是她知道绝对不能说是自己不小心,否则一切的因果便是由她而起。于是她定了定神道:“回禀国公爷,奴婢上着菜,却没想到忽然惜朝少爷边上的那位少爷伸出脚来,绊了奴婢一下,奴婢拿不稳,这菜便都淋到惜朝少爷身上了。惜朝少爷起身,见那位少爷依旧没缩回脚,于是二话不说便拿起盘子砸了下来……”
那位家长瞬间表情愣住了,脸色一红一白。
就算贺惜朝只是个妾身子,可他也是魏国公的孙子,今日祭了祖,祖先承认的贺家嫡枝血脉,受了这样的侮辱,忍下倒是无事,一旦摊开放明面处,简直是在对魏国公的不敬。
不管究其原因是谁的恩怨,受的伤有多严重,就是自作自受,还得……赔礼道歉。
那人忍下心中怨怼,躬身道:“堂叔,皆是信儿不是,回去侄儿定好好管教。”
魏国公没有为难,反而好言道:“找个大夫,好好看一看,别落下病根。”
“多谢堂叔。”
他虽说叫着堂叔,可跟魏国公的血缘有些远了,身份不高,今日能在这里,也是托了族兄的面子,所以他的儿子会巴结着贺明睿踩贺惜朝,估计以前没少这么干,可惜这次踩到了深坑,断了脚。
贺明睿当天在客人全部离场之后,被魏国公送进了祠堂,面对着祖宗罚跪。
老夫人求情,二夫人哭泣都没有。
安云轩
贺惜朝吃着春香做的面,听着阿福绘声绘色地说那时情景。
“少爷,您真厉害,小的看您就那么‘啪’一下,心都要跳出来了。那位信少爷听大夫说都裂了骨头,得床上躺好几天,要是修养不好,还得落下病根呢。这么严重国公爷就罚您呆在院里里,可您本来就不出院子,这罚的跟没罚都一样。”阿福赞叹道。
贺惜朝哼哼了两声,心说那不是废话,他是魏国公府的少爷,那帮子看国公府脸色的旁系算什么东西,羞辱他,不就是给国公府没脸吗?他要是默默吃下这个亏,才是丢份行为。
“还有大少爷被关祠堂里了,国公爷很生气,估摸着得跪一个晚上。”阿福说不上幸灾乐祸,可他是贺惜朝的人,瞧着贺明睿纵容着那些孩子欺负贺惜朝,他也生气。
贺明睿啊……贺惜朝挑起面条,啧了啧,真是个天真又单蠢的孩子。
上书房他亲自上场,被萧弘揍了一次,皇上打了一次,学乖了。于是这次他就摆了个态度,笑看着底下的那帮狗腿子刁难贺惜朝。
可这有区别吗?
就算不是他干的,也是他的意思。
纵容着外人刁难亲堂弟,知道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吗?
贺惜朝都为魏国公头疼。
“放心吧,咱们的国公爷会好好去上一堂思想课的。”
当夜,魏国公打开祠堂门。
贺明睿看到他,慌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倔强地将脑袋一撇,没去看他。
魏国公问:“觉得委屈了?”
“不是我让贺信伸的脚,您为什么罚我,连下重手砸人脚的贺惜朝都好好的,您……太偏心了。”贺明睿才刚八岁,跪在牌位前,又害怕又委屈,整个人都散发着小可怜的气息,哪儿有今日那不可一世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