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问,便知安云轩里真正做主的是谁。
顾嬷嬷见贺惜朝连忙行了礼,陪着笑容说:“惜朝少爷安。大考结束后您重病了一场,看着真是清减了许多,夫人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开了库房,捡了些人参鹿茸燕窝等上好补药过来,给惜朝少爷补补身子。对了,另有一扇双面绣山水檀木屏风,是给少爷中解元的贺礼,虽说迟了些,还请您不要见怪。”
那扇屏风,不管是材质还是刺绣,都是顶好的,光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贺惜朝的视线在顾嬷嬷身上停了停,就在去年春节,这位嬷嬷还趾高气昂地过来指点江山,教贺惜朝为人孝悌呢。
风水当真轮流转。
顾嬷嬷见贺惜朝没有说话,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想到主子的嘱咐,她定了定神,将笑容填满了整张脸道:“惜朝少爷,夫人说都是她的错,您若是气不过,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不过毕竟血亲,打断骨还连着筋呢,请少爷网开一面。”
顾嬷嬷在“网开一面”上按了重音,似有所指,目光偷偷地瞧着贺惜朝的表情。
然而贺惜朝却笑了,他说:“什么赔罪不赔罪,二伯母真是太见外了,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一天,一点误会而已,请她别当回事,反正乡试有惊无险,已经过去了。”他走到屏风旁边,手指轻轻拂过那刺绣的纹路,惊叹道:“这贺礼惜朝很喜欢,夏荷,待会儿让人送到书房去。”
“是,少爷。”
“另外那些东西,是不是太贵重了些?”贺惜朝视线在那些绫罗绸缎和首饰上一扫。
顾嬷嬷道:“姨娘还年轻呢,都是些鲜亮的颜色。就是现在用不着,将来少夫人进门,不正好拿得出手吗?说来,如今惜朝少爷出息,席面上那么多贵客,家里有年轻姑娘的都打听着您,想必也不会太久了。”
顾嬷嬷一边说着,贺惜朝就见李月婵下意识地点头,眼里带着期待和欢喜。
他一晒,想到梁国公府的孙女,似乎的确也该置办起来,便道:“那娘您就收下吧,都是二伯母的一片心意。”
“哎。”李月婵应了。
顾嬷嬷完成了任务,便松了一口气带人离开。
二夫人听着顾嬷嬷的禀告,轻轻一叹,“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别得罪他。”
贺明睿站在一边,脸上露出不甘来,可转眼他又抿住唇淡了神色。
老夫人一旁看着,便拍了拍他的手说:“别意难平,如今最重要的是将事情压下去,不管他知道多少,一定要忍住。”
二夫人点点头,“时间拖得久了,人便会淡忘,事情的经过也会越来越模糊。那个时候我们才能喘口气,如今避其锋芒又有何妨?”
顾嬷嬷听了也是一脸赞同,“少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应当听老夫人跟夫人的。”
贺明睿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知道,请祖母跟娘放心,哪怕他当众奚落我,嘲笑我,我怕都能唾沫自干。谁让他比我狡猾,让他抓住了我的把柄呢?我,我只能仰仗他鼻息过活。”
贺明睿自嘲的一声,让二夫人微红了眼睛,她搂着贺明睿安慰道:“别怕,总有一天我们会向他们讨回来的,暂时的低头不算什么?”
老夫人手捻着佛珠,沉声着说:“明睿,你且放宽心,贺惜朝姓贺,你出了事,他也别想好过,所以暂时他不会有所动作。其实谁胜谁负还不是看你跟他,而是大皇子跟三皇子的较量,若是三皇子能更进一层,区区一件西山围场的意外也无甚打紧。”
二夫人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儿何必要跟那小杂种去计较,路还长着呢,就看以后!”
可是那一步是那么好进的,萧铭之前有萧弘,有萧奕,宫里时间呆久了,就发现皇上对几个儿子喜爱虽有不同,可相去并不多。
萧铭还在上书房,未有任何建树,想要得到另眼相看可不是光靠师傅夸奖,功课好就够了。
更何况萧弘已经步入朝堂,开始办差事了!
似看穿了他的心事,二夫人笑道:“怕什么,大皇子初入朝堂,没有人脉,傅家还得靠他起来,唯一的伴读贺惜朝又迥然一身,也不能带给他什么势力。大臣们最会察言观色,皇上居然让他去了最次要的工部,可见并没有多重视他。所以他想做出点什么成绩出来可不容易。”
老夫人颔首,“大皇子做事不留情面,接连赶走两任师傅,读书人最讲究尊师重道,对他没什么好感。看吧,碌碌无为,难堪大任,皇上还得看接下来的皇子。”
“三皇子可不一样,且不是后宫之主的贵妃娘娘,就是魏国公府也明确支持他的,甭管国公爷怎么想,至少现在还没有改弦更张的打算,更何况,有你在,便有李家,西山围场一处,李家就更没办法置身之外,李家之后,还有王阁老,朝中都是串联着的,不怕三皇子入了朝堂无人支持。”
二夫人这么一说,贺明睿缓缓地点头,慢慢地定下心来,老夫人虽不乐意依靠着李家,不过她手头上没什么势力,也只能如此。
“对了,母亲,明天三月就该选秀了,大皇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这王妃的身份怕是得讲究些,若是背后势力太大,可就麻烦了。”
老夫人沉吟道:“待明晚进宫,与娘娘再做计较吧。”
除夕夜,皇宫赐宴
贵妃宣召老夫人跟二夫人到身边说话。
“本宫正愁这件事呢,大皇子的婚事,本宫曾对皇上旁敲侧击,可皇上只说还未定下,慢慢相看不急,也不知道谁家女儿入了皇上的法眼。”
二夫人道:“娘娘虽为后宫之主,皇子们的终身大事合该上上心,可毕竟……有所嫌隙在,婚姻大事自有皇上做主,不好多插手,可大婚还早,那屋里事呢,听说大皇子一个侍妾也无,便是您的失职了。”
贵妃眼睛一动,“还是二嫂细心。”
二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仿若随口地说:“明睿今年也到了十四,臣妾已经准备妥当。”
老夫人道:“这事儿得小心着办才好。”
贵妃端坐在贵妃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套,“正好,本宫调教了两名容资艳丽的女子献给皇上,就看皇上有没有心了。”
贵妃这话一出,老夫人皱起眉来,“娘娘,有句话臣妾得问一问。”
“娘说吧。”
“三皇子也已经有十三了,您的膝下怎一直没有动静。”
贵妃顿时面无表情,身体坐得停止,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可是皇上他……”
“母亲,您僭越了。”贵妃飞快地看了眼周围,见贵妇们都各自归各自,才放下心快速地说,“皇上常来,可就是没动静。”
大年初一,祭祖拜年。
贺家旁系如往年一般陆续到魏国公府拜年,而这次,他们发现站在魏国公身边的除了贺明睿,还有贺惜朝。
本以为贺明睿会处处针对贺惜朝,变着法将他踩下去。可没想到却是贺明睿主动矮下身,避开了贺惜朝,这简直能让人惊愕地掉下巴,就连魏国公都不免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贺明睿的退让,让贺惜朝在国公府树立了威信,前几年做着贺明睿狗腿的几个旁系子弟都纷纷夹起尾巴做人,有的甚至重新换了个方向摇尾巴。
可惜贺惜朝跟贺明睿不同,他压根就没有搭理的意思,如往常一样视这些人为无物。
没得到回应的人转向了贺明睿,撺掇着,“明睿,你怎么这么谦让他,看他嚣张的模样,你不生气吗?你才是国公府的正紧少爷呀!”
“可不是,你说一声,咱们给你出头。”
然而贺明睿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徒留下这帮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回头看到贺惜朝冷冷地瞧着他们,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德变着法解释。
贺惜朝讥讽地一笑,依附于魏国公府的这帮人,不会因为他的和善友好而亲近,也不会因为他的疏离淡漠而远离,一双势利眼只会盯着国公府的继承人罢了。
贺家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里其实早已经腐朽,除了魏国公因为圣上体恤,作为国丈给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贺家其他人,最高的便是二老爷,也不过是个不高不低的分管佐领罢了。
且不说贺惜朝对国公府本就没有兴趣,哪怕是有,这么一帮水蛭一般的旁系吸附着,他也消了那个心思。
席上听着耳畔的恭维之声,贺惜朝只觉得索然无趣,不过一想到明日初二,萧弘会来,他倒是生出了一点期待来。
作者有话要说: 遥:恭喜恭喜,又是一年到了,一个十六,一个十三,好不容易呀!离谈恋爱的年纪又进了一步,啪啪啪,撒花。
萧弘:才十三呀,啊……
第110章 除夕谈心
每年春节便是帝王最闲暇的时候, 大年初一,白日里该拜年的都已经拜过, 晚上才是他自个儿的时间,特殊的日子他不想去后宫, 没有折子批阅, 无需为国事操劳, 不如美婢在侧, 小酒轻酌,逍遥自在。
不过,一个人终究缺点什么,天乾帝想了想, 便道:“去,请大皇子过来。”
长子还是个光棍, 正可以陪老子寻欢作乐。
寂寞如雪的萧弘于是欣然前来。
偌大的清正殿暖阁, 父子俩对面而坐,中间摆放着一个暖炉烤架,炉子里头的银丝炭烧的通红却无烟气冒出,烤架上搁着鲜红肉片, 正滋滋冒着油花。
萧弘拿了钳子上下翻面, 见天乾帝执起酒杯,便顺手从矮桌上端起自己的抬手往天乾帝那儿一碰, 父子俩一同嘬了一口,再一起喟叹一声,这手法非常相似。
天乾帝道:“年后, 升谢家老三为鸿胪寺少卿出使西域。”
萧弘往肉上洒上盐料,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感慨道:“谢阁老真不愧是您倚仗的大臣,大是大非之前毫不含糊。”
天乾帝看着萧弘,叹道:“十六了,便是大人,也该稳重一些。”
萧弘说:“儿子十五的时候您也这么感慨,可再怎么长大,不还是您儿子嘛,反正小时候您怎么宠我,长大了还得这么宠。”
天乾帝闻言顿时嗤了一声,佯装不悦道:“你还得寸进尺了,不是该你孝顺朕了?”
“孝顺哪儿还分什么年纪呀,不是打从我呱呱坠地开始,就装了一颗孝顺您的心了吗?您是我爹,一辈子都是,自然儿子这一辈子都该孝顺您。来,熟了,给您夹。”
御膳房将肉片得极薄,不一会儿便熟透,萧弘夹着先送到天乾帝的碟子里,余下的拣进自个儿的盘子中,接着从矮桌上又取了新的肉片搁架子上烤,最后将碗里的全部扫进自己的嘴巴,一抹嘴,赞道:“好吃。”
这已经烤了好几拨肉了,天乾帝低头看看自己的碟子,里面还存留下来不少,而对面萧弘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不禁提醒道:“悠着点,已经吃了不少,小心积食,回去睡不着。”
“没事儿,儿子的肚子还空了一半呢,走回去的路上就该消化了。”萧弘混不在意,盯着那烤架啧啧嘴巴。
天乾帝摇摇头,神情中有些羡慕,年纪慢慢大了,如今的他开始注重养身,晚上批阅折子也不敢多熬夜,更逞论油腻荤腥的东西随便吃。
“年轻就是好啊!”这一声叹饱含了岁月如梭的无可奈何。
萧弘拣着肉塞进嘴里,忍不住道:“十一弟还没满月,您也不老呀。”
“哦,你这倒是清楚。”天乾帝揶揄地看了萧弘一眼。
萧弘嘿嘿嘿傻笑。
天乾帝也跟着轻笑一声,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唤道,“黄吉。”
“皇上。”
“送两坛绵软香醇的酒上来,让大皇子尝尝。”
黄公公听了顿时捂着嘴偷笑一声,见萧弘疑惑地看过来,立刻转了身下去了。
不一会儿,只听得背后两个脚步声轻巧地靠近,分别侍立于父子两侧。
一只玉白皓腕执着酒壶微微倾倒,酒香味儿弥散,纤细素手端起酒杯到了萧弘跟前,哝哝轻软声传来,“殿下,请。”
萧弘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个姿容上佳的宫女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碰到他的目光,好似惊了蝴蝶双翼,受不了那抹羞意,闪烁着眼睛微微侧目垂头,却露出一段粉白纤长的脖颈,逐渐染上了醉人的羞红。
酒香配着女儿香,让暖阁之中瞬间带上了一层朦胧的暧昧……
天乾帝就着另一位美婢的手一边轻酌,一边好以整暇地看着对面的儿子。
可突然,只听到“哐当”一声,天乾帝就看着萧弘人往后扬,接着连人带椅子一同倾倒在地,发出巨响,惊得黄公公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又吓得旁边送酒的宫女撒了手上酒杯。
“殿下!”她慌慌张张地想要去扶,萧弘坐在地上顾不得龇牙咧嘴,直接喝道:“站住,别动,我自个儿起来!”
他戒备地瞪着那宫女,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还带上了椅子放在他跟宫女之间,扶着腰口中嘶嘶响。
宫女立刻普通一声跪地,“奴婢该死。”
“弘儿,你怎么回事,磕哪儿了?”目瞪口呆的天乾帝蓦地站起来,立刻转向黄公公,“去叫太医。”
“别去……”萧弘扭曲着脸,狰狞道,“我没事。”
黄公公关切地问:“殿下,您真的没事?让太医来看看好放心。”
萧弘忍着那股疼痛过去,摆了摆手,“真没事,别劳师动众。”说完,他吐出一口气,红着脸指着地上的宫女转头看天乾帝,控诉道:“您这是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