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们原本只想仗着人多势众,找铁厂泄愤,讨要回属于自己那份酬劳,了不起打打架,拆拆机械,可是人的凶性一旦激发,很容易失去理智,满眼只剩下斗殴,把对方打趴下。
铁厂工人比谁都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日子,誓死保卫厂房,宁可自己挨上一棍子,也不愿意辛辛苦苦建设的铁厂毁于一旦。
双方在院中大打出手,且进且退,最后僵持在厂房门口,铁厂工人用自己的身躯组成厚厚的人墙,把气势汹汹的矿工死死挡在外面!
人群中央,李老爹被铜二银三两兄弟左右护持着,枯瘦的面容满是痛心,不断地高呼“住手”,可是他苍老的声音淹没在沸腾的嘶吼和谩骂声里,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混乱、无序、拥挤、乱战。
沈轻泽带人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一马当前,在冲进人群前紧紧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引颈嘶鸣,沈轻泽一把掀翻斗篷,厉声大喝:“统统给我住手!”
技能:震慑,瞬间发动!
仿佛一场倾盆大雨兜头浇下,红了眼的工人们被淋了个透心凉,胶着的乱局倏忽被按下了暂停键,疯狂和怒火渐渐从大家脸上褪去,只剩下茫然、惧怕和惶恐。
——主祭大人回来了!
双方的气焰在霎时间发生了根本扭转,原本处于弱势的铁厂工人立刻有了底气,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欢呼,争相想要向他靠拢。
对面的矿工则被沉默笼罩,无不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之相视。
理智回笼后,面对当权者,那股天然的畏惧登时占了上风,没有人敢挡在主祭大人面前,矿工们纷纷为其让开道路,手里沾了血的铁锹棍棒也默默放下来,谁也不敢造次。
沈轻泽高坐于马背,一言不发,冰冷的视线扫视全场。
他不发话,厂房门口气氛凝重,人们默默等待他的发落,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矿工人多,手里拿的都是挖矿的工具,木质棍棒偏多,铁厂工人少,但是铁刀铁剑几乎人手一把,纵使不太会使,乱劈乱砍也足够吓唬人。
双方虽然都没有下死手,可刀剑无眼,浑身挂彩的伤者不在少数,满地都是凌乱的划痕,暗红血迹,还有散乱的货物。
四下里,入目一片狼藉。
滕长青绷着脸,催马上前:“大人,如何处置作乱者?”
听到滕长青的问话,矿工们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一旦自己被捉起来,投入大狱,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想到家中老小妻儿,他们心头发冷,越发绝望。
他们也想不明白,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副田地?
沈轻泽冷冷道:“让你的人把守住工厂四处,没有我命令,不许放走一人。”
“是。”
鬼鬼祟祟藏在人群里旁观失态发展的监工,这下恨不得锤死自己,若非贪功,想亲眼见到厂房被砸,自己老早就脱身了。
下达封锁厂房命令后,沈轻泽的目光再次环视众人:“领头的,出来说话。”
他口吻平静,听不出喜怒,矿工们却越发惴惴。
铜二银三将李老爹搀扶出来,老人颤巍巍拄着拐杖,见到沈轻泽就要下拜,被后者一手扶住。
沈轻泽眉心微蹙:“您老没受伤吧?”
李老爹叹口气:“我没事,可是这次的事……唉,是我护厂不周,你交给我的东西,我没有保护好它,好多工匠受伤了……这些矿工也是可怜人,受了唆使,你不要苛责他们。”
李老爹从小在村里长大,最受不得贫苦的老实人受欺辱,他的嗓子在争吵中喊哑了,花白的头发也凌乱不堪,无论是生活艰难的矿工,还是分离保卫铁厂的工人,他都感同身受。
他握着沈轻泽的手,脸上松弛的皮肤布满褶皱,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沈轻泽示意铜二银三将老人扶走,叫建设组的管事和矿工工头出来问话。
那矿工工头见到沈轻泽对李老爹和颜悦色,心里已经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他索性把心一横,手里的铁锹摔在地上,双膝跪倒,脊背却直直挺着不愿弯腰,梗着粗红的脖子:
“主祭大人!这次的事是我领头的,您要杀要剐,替铁厂工人报仇,就冲着我老钟来!但求您放过我的家人,还有这帮兄弟,他们也是走投无路,实在过不下去,才跟着我来的!”
见工头把责任一肩扛下,那群矿工们也群情激奋起来,大声嚷嚷着有事一起担!
“少废话!”沈轻泽眉头一皱,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
双手虚压,等他们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你们两个,现在各自回去统计双方的伤亡情况,如果有重伤的,马上送到我这里来。”
工头都已经做好了闭目就死的准备了,不料断头刀没等来,反而是这么一句话。
建设组管事一愣,想也不想立刻道:“我们的人有两个重伤员,已经抬到厂房里头,按照您之前留下的急救守则做了紧急处理,轻伤的不少,几乎人人都有伤,但没有死亡的。”
矿工工头回过神,立马叫人把重伤者抬出来,足有四人,其中三人是在乱战中被砍伤的,还有一人不小心跌到,险些被混乱的人群踩死,其余轻伤不计其数,万幸没有死人。
若沈轻泽再来晚一步,恐怕几个重伤的就有性命之忧了。
工头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沈轻泽行了一礼:“主祭大人,求求您救救他们!”
沈轻泽还有两瓶系统商店买的治愈药剂,虽是普通款,好歹能把血条维持在安全线上,他将药剂递给铁厂的医护,分别喂重伤者喝了,再对其做紧急处理。
一系列命令吩咐下去,矿工们骚乱勉强得到暂时安抚,可铁厂工人受到无妄之灾,大家怨气颇深,见沈轻泽非但没有处罚挑事的矿工,反而一视同仁地治疗,顿时有人跳出来告状:
“主祭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这些矿工不分青红皂白,突然打上门来,破坏了厂房诸多设施不说,还打伤了我们那么多工匠!您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是!要好好处罚他们!我们铁厂是可以任人欺凌的吗!”
见铁厂工人怨气爆发,矿工们也不甘示弱,若非沈轻泽积威犹在,即刻又是一轮无休无止的骂战。
“够了!”沈轻泽沉声打断他们,眼神落在工头身上,锋利如刀,“说,你们为什么跑到铁厂打砸伤人?”
矿工头因沈轻泽二话不说先救伤者的行为隐约生出一点感激,这时也不故意顶撞,再次向他拜倒,粗声粗气地道:
“主祭大人!我们原本只是想向铁厂讨个说法,不是故意来打砸伤人的,事已如此,该受的惩罚我们也认了!”
“但是大人,自从铁厂开设以后,我们矿场工人眼看着铁矿煤矿源源不断送到铁厂,每天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收入却一日少于一日,稍有抱怨就要被监工拳打脚踢,说是您催着出矿量,您是渊流城的英雄,我们享受了您的恩惠,不能怠慢!”
“可是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是男人,可以饿一顿,但是家里老小妻儿这样饿着,会死的!”
“听说铁厂工人的报酬高得离谱,同样的做工,怎能如此厚此薄彼!我承认我是嫉妒,但我们也不要多的,只要稍微多给些米粮,让家人不受冻挨饿,我们能够活下去,就满足了!”
“我们天生是贱民,不敢与大人争,我们也仅仅只有这点小小的心愿而已!”
矿工声泪俱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被碎石子磨出血迹,最后伏在地上恸哭。
沈轻泽眼神沉冷:“监工呢?滚出来!”
监工一直藏在人群里瑟瑟发抖,力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时被沈轻泽点名,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他第一时间就向沈轻泽身后的伯格投去求助的眼神。
伯格示意他看看矿头,监工立刻会意,连忙也学着那涕泪纵流的样子,跪在地上向沈轻泽卖惨:
“主祭大人!您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矿工的疾苦!矿工们固然有错,但大家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您的铁厂日进斗金,可矿工们食不果腹,大家一时想岔,才做出不该做的事!”
“请您看在大家日夜辛劳的份上,饶恕大家一次吧!何况涉事矿工们人数众多,您如果一意孤行,将他们都抓起来,固然出了一口气,但矿场无人做工,也要瘫痪了!”
伯格心知现在轮到自己出马的时候了。
他翻身下马,也跪在沈轻泽面前,满面遗憾地哀叹道:“主祭大人,他们也算我的下属,没能看管好属下,以至于酿成大祸,我也有责任,大人若要为铁厂工人出气,就请先惩罚我吧!”
监工失声:“伯格大人,这与您有何相关?”
伯格抿了抿嘴,沉声道:“我没有大人的能力,让矿场日进斗金,也没能让矿工们享受与铁厂工匠一样的优渥待遇,没能阻止他们发泄一腔怨气,更无法为他们讨回公道!因此,我甘愿代大家,承受主祭大人的惩罚!”
在场矿工们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没想到平时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竟然一个个愿意为自己说项,不少人都隐隐有些感动。
沈轻泽缓缓走到伯格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面上无甚表情,眼底是一派冷漠:“你甘愿代为受罚?”
意识到话语里流露出的寒意,伯格脊背不自觉打了个颤,只能咬牙,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沈轻泽沉默片刻,竟然微微笑了,唇角细不可查勾起的一丝弧度,是一种平静的不屑。
“那我成全你!”
他猛地从监工腰间抽出平日打骂矿工的长鞭,狠狠抽在伯格脸上!
一道火辣辣的血痕,直接从眉骨掠过鼻梁,划到嘴唇!
伯格整个人被抽得歪倒在地上,懵了一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轻泽。
“你说他们是你的下属,他们被监工折辱打骂时,你在哪里?!”
“他们日夜劳作还忍饥受冻时,你在哪里?!”
“他们拿不到工钱,领不到米粮时,你在哪里?!”
“他们满腔不忿,怨气冲天时,你又在哪里?!”
“现在跳出来装好人?真当我不敢杀你!”
第45章 劳动的回报
这道犀利的鞭子,抽中的不仅仅是伯格的脸, 更是抽在所有人心上, 回响之剧烈, 在场众人无不心头发颤。
是啊, 这些贵族平时对底层的贱民从来不闻不问, 眼下突然转了性一样, 跳出来为矿工说话, 又哪里是安了什么好心?
根本是避重就轻,以退为进的推卸责任!
有一瞬间,伯格大脑一片空白,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沈轻泽真的敢打自己?!众目睽睽之下, 他居然敢鞭打一个贵族?!
直到脸上剧烈的疼痛火烧火燎, 烧得整张脸都红肿起来,伯格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沈轻泽当着一众贱民的面羞辱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几乎无法控制扭曲的表情, 下意识捂住脸, 低头去看染了血痕的手指,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老城主在世时,都不会如此对待他,沈轻泽不过一届打铁匠,运气好坐上主祭之位, 说到底也不过一个贱民出身, 凭他也配?!
“你……”冲天的怒火和羞耻交替浮现, 伯格脸色涨红, 脖子上爆出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他紧咬住后槽牙,狠狠地抬眼瞪向沈轻泽,却在接触到对方冰冷轻蔑的眼神时,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这是不惮于杀人的眼神。
沈轻泽这是在等着自己一怒之下反抗,然后名正言顺当场格杀!
意识对方的险恶用心,伯格被羞愤冲昏的头脑,顿时为之一醒,他颤抖着嘴唇,伏低身子,努力作出示弱的举动,开口为自己辩驳:
“主祭阁下,我不明白您这番话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的工人惯于偷奸耍滑,不得不稍加惩戒,难道督促他们用心工作,也有错吗?”
“矿场的工钱我们一向是按时发放的,可是自从您的铁厂开设以后,矿场进项日益减少,大家不得不了紧裤腰带,紧巴巴度日,给矿工们发放的工钱少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
伯格用眼角小心翼翼窥探沈轻泽脸色,语气卑微,话里话外却夹枪带棒,隐晦地将矛头指向铁厂。
沈轻泽一点点将手里的鞭子折起来,挑起对方的下巴,慢吞吞反问:“你的意思是?矿工们拿不到应有的报酬,是我造成的?”
伯格嘴角动了动:“属下不敢……”
“那你告诉我。”沈轻泽忽然扬声,“为什么大家都一起饿肚子,可监工却膘肥体壮,只有矿工们骨瘦如柴?”
监工趴在地上的肥硕身影瑟缩一下,众人的视线令他如芒在背,他忍不住暗骂一句,长得胖也有错?
沈轻泽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沉声喝问:“你再告诉我,矿工们每个人每个月,工钱是多少?口粮几斤?”
伯格一下噎住,这种小事,他哪里知道?只要保证这些贱民有口吃的,不饿死,能继续干活,偶尔累死几个,拖走埋了不声张,其他的,与自己何干?
伯格满腹怨气,低头道:“属下不知。这些事,都是手底下人负责的。难不成主祭大人,连铁厂工匠的吃喝拉撒都要管吗?”
建设组的管事已将重伤员安排医治,听见他的反问,忍耐着勃发的怒色,抢先替沈轻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