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轻泽慢条斯理地把手枪草稿图重新折好。
那是他早前随手画的, 因为并不精通枪械原理, 只根据前世记忆画了一个大致造型,实际上并没有齐朗的图纸有用,眼下拿来糊弄小人正好。
沈轻泽慢吞吞地道:“那么,你现在可以跟我对质了。”
阎王:“……”
场面过于滑稽,有窃笑声从他身后的人群里传出来,阎王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承认自己剽窃了主祭大人的设想?不想活了?不承认,就是指责对方当众撒谎,强行抢夺自己的成果,且不说别人信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强行狡辩估计当场能被群众的唾沫淹死……
阎王脊背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
沈轻泽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责备:“不肯说?那么你是否默认盗取了本主祭的设计图?”
豆大的冷汗刷得往下淌,众人不善的目光里,阎王只觉呼吸都被压得几近停摆,慌张地抬起头:
“我没有!那个图不是我的——是齐朗的!是他干的!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窃取您的设想啊……”
跟在沈轻泽身后的金大翻个了白眼,滕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滕长青捏着拳头咔嚓响,恨不得把这些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统统送去回炉重造。
“主祭大人!”齐朗越众而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轻泽面前,双膝重重跪倒,“图纸是我设计,可我绝对没有剽窃您……”
沈轻泽轻轻颔首,眼含笑意:“我当然知道。我手里这张纸只是徒有其表,根本没有详细结构,真正的功劳当属于你。”
齐朗惊讶地瞪大眼睛。
“啊!”阎王被一股巨大的后悔所席卷,大脑乱糟糟一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他这才明白,沈轻泽竟然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诈他!自己居然傻不愣登地承认了!
在他身后,景从气得脸色铁青,用力捏着手杖,骨节嶙峋,皮下青筋毕现,自己怎么就挑了这么个蠢货当女婿!
沈轻泽视线落在阎王头顶,目光锐利,嘴角微微下撇:
“你身为军备厂管事,冒名窃夺他人成果,将他人名誉、功绩以及钱财占为己有,事到临头还不悔改,滥用职权,以权谋私,从此刻起,开革出生产建设队,由监察司彻查。”
阎王像一个被当场判刑的囚徒,彻底绝望了。周围的工人群众对此喜闻乐见,朴素的正义感令他们爆发出一阵欢欣雀跃的掌声和叫好声。
“至于你……”沈轻泽的目光移到景从身上。
后者急忙跪地行礼:“大人,属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竟然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实在太不像话了,这都是我管理不周的缘故,请主祭大人责罚!”
沈轻挑眉看他一眼,此人甩锅的本领真是一绝了。
“你是要受罚,不过却并非这件事。”沈轻泽意味深长地道。
景从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泛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仔细思索却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只要刚才他派去给家里通风报信,以及处理手尾的侍从动作够快,沈轻泽绝对找不到任何证据。
“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等的人很快就到。”
景从霍的抬起头,正对上沈轻泽一双深黑的眼,那种直白的怜悯比任何嘲弄都来得令人憋屈。
景从脸色大变,莫非有人先一步守株待兔?!
他果然没有等待太久——
“大人,捉住了!”几个身穿监察司服饰的男人,架着一个神色慌张的侍从,从厂房后面,快步走来。
景从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晃了晃,一张脸青白交错,四肢发凉,手杖再也无法支撑他的体重,险些从汗湿的掌心滑落。
是了,监察司怀疑自己又找不到证据,这才干脆找上门来,故意引起自己的警觉。
将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厂房门口时,暗暗派人追踪自己身边的人,一旦他有所异动,立刻就能抓个现行!
危机关头,景从大脑疯狂转动,苦思脱身之法。
“主祭大人,这个家伙是景从副厂长的亲侍,方才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他,他先是跟外头的人接洽报信,转移家中地窖里藏着的大笔金银币和渊流币,然后还试图潜入仓库放火!被我们当场抓获!”
几个监察员头一次参与破获一宗大案,洗刷两个月来零政绩之耻,可算扬眉吐气了。
侍从害怕极了,求助的目光向主人望去,景从仿佛被蛰到,抓紧了手里的手杖,换上一副恳切的神情:
“主祭大人,我真的不知情,这个侍从……他一定在陷害我!”景从眯起眼狠狠盯住对方,“说,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竟敢潜入仓库放火,这里是军备厂,难道你是奸细?”
见主人铁了心要舍弃自己,侍从有口难言,只好一个劲跪在地上磕头,涕泪横流。
应变能力到这个地步,沈轻泽都想为景从鼓鼓掌了:“这份口才,当个贪官太屈才了,若是在外交部,凭着阁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领,说不定能干一番事业呢。”
“主祭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景从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奸细陷害,斩钉截铁赌咒发誓的模样,引得周遭工人群众们将信将疑。
沈轻泽不置可否:“那笔钱是你偷偷盗卖淘汰枪支,从黑市赚回来的,黑钱不敢存进渊流银行,只好藏在家中的地窖里,对吧?”
景从矢口否认:“绝无此事,我不知情,也许……也许是他——”
情急之下,景从指着神情麻木的阎王:“他都干出了冒名窃夺之事,什么事干不出来?此人仗着是我女婿,背地里伙同下人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谋取私利!我也是受害者啊!”
所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景从自底层摸爬滚打至今,深谙无赖的好处。
至于这个侍从,他全家人的性命都操于自己之手,谅他也不敢乱说话。
景从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沉痛口吻道:“如果主祭大人因此要监察司带走我,我无话可说,但要屈打成招,我绝对不服!”
监察司自滕二以下,几个忙前忙后的监察员,听了景从的狡辩,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
若是换做从前,贵族只要认定平民有罪,上来就是一顿鞭子,如若不肯招,各种刑罚轮流上,要么招了再死,要么直接被打死。
哪有主祭大人这样宽厚,办案还讲究真凭实据!
沈轻泽用一种关爱孤寡老人的神情,静静看着对方垂死挣扎,最后才慢悠悠地道:“你说你不知情,那么想必你家中的黑钱你都没碰过,是吗?”
景从梗着脖子:“当然。”
沈轻泽竟然微笑起来:“那这事就简单了。”
“渊流银行的塔格巫术师,是特聘的防伪、验钞专家,他有一项神奇的巫术,但凡经过他制造的纸币,上面会沾有某种特殊的金属磁场,大量接触过这些纸钞的人,身上难免会沾上。”
“既然阁下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只要经受塔格大师的检验,一切就水落石出。”
景从的脸色刷得惨白,颤动着嘴唇,彻底没了反抗的意志,完了,全完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巫术……
眼见景从顽抗的气焰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众人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几个监察员迅速上前将人制住,景从踉跄一步,手杖跌落在地,滚到沈轻泽脚下。
被押解离开前,他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主祭大人,您什么时候将监察司的人安插在军备厂的?我自认对进出的人员了如指掌,竟然不知有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混进来。”
沈轻泽淡淡道:“就在刚才你们都聚集在门口时,我亲自将他们从侧门送进去的,因此我们的马车来晚了。”
景从如释重负,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为了拿我们开刀,您真是煞费苦心了。”
沈轻泽看着他:
“我也有一个问题,你明明也是自底层平民出身,对欺压百姓玩弄权术的贵族深恶痛绝,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拉帮结伙,欺上瞒下,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漠视人命,与他们有何不同?”
景从自知必死,反而不再掩饰,只冷笑道:“您以为百姓为什么憎恶贵族和贪官?他们憎恶的是自己享受不到罢了!没了我,还会有别人!”
沈轻泽平静地凝视着他,语气犹如寒风覆面,格外冷酷无情:“所以,监察司永远不会裁撤,它会是你们头顶上悬挂的刀,直至生命的终结。”
景从震惊地望着他,他这才明白,沈轻泽不光要彻查枪支的事,还要让反对监察司的人彻底闭嘴!
什么官吏串联架空,什么政令出不了城主府,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彻底了解过沈轻泽是怎样的人。
大多数官吏反对又如何,主祭大人根本不在乎!
待监察员们将一干涉事人员统统逮捕,押回监察司,滕二一脸自豪地跟在沈轻泽后面坐上了回城的马车,这次监察司露了大脸!
终于不是零政绩,天天跟在警察司背后吃屁的小透明了。
他跟金大两人暗暗对视一眼,较劲般,同时别开脸。
“主祭大人,那个,”滕二搓着手,眼巴巴望着沈轻泽,“塔格大师真有这么厉害的巫术?那以后咱们都可以用这个法子查找贪官污吏了!”
沈轻泽用关爱儿童的慈爱眼神回望他:“这你也信?”
滕二和金大:“…………”
第111章 肥皂、神兵锻造大会
冬日的积雪堆积在大峡谷深处,许是去年兽潮时大部分部落收获颇丰, 今年并未出现大面积饥荒, 兽人们也乐得呆在族地, 不必冒着风霜和危险翻越大峡谷, 去攻打人族的地盘。
冬末春初时, 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厚重的积雪开始融化。
螣蛇部落的领地中,冬眠了一个冬季的族人一个接一个从蛇窟里爬出来, 懒洋洋地躺在湖泊边的草地上,饮水, 觅食,晒太阳。
在阴冷潮湿又黑暗的洞穴里呆久了,即便对于螣蛇兽人这种冷血生物,也开始怀念起阳光的温暖。
山腹石壁最高层, 是螣蛇部落族长、祭巫的居所。那里被凿出了一层宽敞的洞穴, 正在进行一项关系到螣蛇一族命运的会议。
螣蛇族长坐在高大的石座上,灰白的石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螣蛇图腾。
四周十步竖立一座照明火堆, 将黑暗的洞穴映照得亮如白昼。
螣蛇祭巫手拄法杖,坐在族长身边, 低头轻轻咳嗽, 盘起的蛇尾处,银白的蛇鳞剥落了些许, 他已经年迈, 不得不为将来失去祭巫后的螣蛇部落早做打算。
身为人族的索法虽是螣蛇族贵宾, 却也没有坐着的资格。他老神在在地站在角落里,冷漠地注视着洞穴中央的空地上那一群老迈的兽人。
老螣蛇们围着十来枚乳白色的蛇蛋,近几年,部落新产的蛇蛋越来越少,这是这一批新生儿中最有可能成功出壳的健康蛇蛋。
老腾蛇中的大多数,尾部的鳞片已经完全秃了。螣蛇兽人的寿命普遍不长,在孕育后代以后,将会快速进入老年期,他们无法继续为部落做贡献,反而会成为消耗大量食物的负担。
若是在食物充足的时候,他们勉强能活到自然老死,一旦食物不足,老龄的螣蛇兽人将会是第一个被部落抛弃的。
族长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剥落了鳞片的族人:“你们明白接下来的任务吗?”
为首的螣蛇兽人艰难地弯腰:“我们非常明白,我们会分作两批,翻越大峡谷,前往人族领地,一队去明珠城,一队去渊流城。用我们的为数不多的时间,换取我族的未来。”
祭巫抚摸着自己黯淡的鳞片,怜爱地望着他们:“你们这一去,很有可能会死在人族领地,尸身也无法回到族地掩埋。”
年老的螣蛇兽人流露出一丝哀色:“只要计划成功,其他都不重要了。”
祭巫点点头,不再说话,挥手领大家出去准备。索法也一并退下。
“这样值得吗?”他的目光隐晦掠过索法离去的背影,最后落在族长脸上。
族长长期服用索法秘书炼制的青春汤药,他的面容已经完全回归盛年的状态,看上去英俊又生气勃勃。
“计划成功,北地人族最富有强大的两座城,从此任我们螣蛇部落予取予求,若是失败……”
祭巫担忧地道:“一旦失败,我族损失大量族人,很有可能被周围虎视眈眈的超级部落趁机进攻的。”
族长的侧脸被火光映照得明灭不定,最终,他咬咬牙:“可是什么也不做,将来你寿终正寝,我族照样面临巨大风险,这是一场豪赌!”
“如果那个人族巫术师敢欺骗我们,我一定亲手撕碎他!”
※※※
今年冬天,整个北地都在严防死守兽潮中渡过,直到最寒冷的时节过去,第一场春雨降临大地,大峡谷都没有动静,偶尔有少数零散的兽人族出没,大多被成群结队的人族卫兵消灭了。
自秋收祭美食节后,渊流城又开展了数次展销会,前来参加的人们一次比一次多,既各路商人后,前来游览的游客成了展销会第二大流动人口。
渊流城的火锅连锁和各种美食彻底打响了名声,辣椒的销售额直追土豆,周边各小城商人跟风之下,发明了辣泡菜这道独特的食物,口碑一度呈两极分化。
蜂窝煤厂和纺织厂的订单再创新高,尤其当火炕普及后,北济城和南济城也相继出现了火炕,蜂窝煤日日供不应求,不得不扩一再大规模,仍无法满足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