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毓岚即将此事交给京兆尹,他还是不要擅自插手,静候结果便是。
离开云王所在驿馆,洛闻歌先去襄王暂住之处,听他说完今日打算及发生的急事,襄王表明态度,说一切听从陛下旨意。
得到襄王回答的洛闻歌没做停留,又去蜀王那儿,蜀王的意思和襄王差不多,最后洛闻歌拜见淳王。
淳王在四位藩王里是最擅修身养性的一位,洛闻歌被人领进房间时,他在作画。
一副傍晚倦鸟归山的温暖画卷。
画作到大半,半入西山的夕阳及群鸟已画完,只剩下近处的山林还未下笔,徒留下半边空白。
淳王见是他,忙放下画笔,沾有朱砂的手指着不远处的椅子:“洛少卿快坐,本王不知你会来,这、这手上弄得不像话,让洛少卿看了笑话。”
洛闻歌含笑道:“王爷不必在意这些,下官来此是想向王爷说明些事。”
淳王拿过湿布不停擦手,往洛闻歌那边走:“洛少卿请说。”
“今日早朝后陛下命下官前来领王爷们逛逛长乐城,好在离京前买些有趣之物带回去。”洛闻歌道。
淳王不明所以点头:“既如此,那便走吧,本王无所事事多日,今日总算能出去逛逛。”
洛闻歌躬身赔不是:“这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临时出了桩命案。”
“啊?”淳王瞪大眼睛,忙不迭的问,“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下官领旨后先去寻最近的云王,没料到等王爷换身衣衫的功夫,前去请王爷亲近之人的侍女发现人死了。”洛闻歌边说边看淳王表情。
淳王满脸错愕,抛开错愕只剩下不知所措,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那、那云王可还好?本王记得他说过,那是他最喜爱的一位才人。”
洛闻歌浅敛神色,如实回答:“颇为伤心,险些与奉旨查案的京兆尹发生冲突。”
“这也不能怪他,情绪激动之下,难免失礼。”淳王道。
“京兆尹也能理解云王爷的悲痛,耐心劝慰。”洛闻歌低叹了口气,“只望能早日破案。”
淳王轻声附和:“是啊,早些抓到人,云王也好早日止住悲痛。”
洛闻歌见淳王这般无隙可乘,想来再问下去也是浪费口舌,不如回去与萧毓岚商讨一二,他想着便说:“今日之事,下官还需向尽快禀告陛下,不好再做逗留,这就告退。”
淳王理解道:“那本王也不留洛少卿,慢走。”
洛闻歌连连作辑,临出门前再看一眼那副未完成的画卷,眼眸渐渐深了。
淳王随行人员将洛闻歌送出驿馆,折返回去。
“王爷,他走了。”随从道。
淳王站在作画桌前,手里执着根拇指粗的狼毫:“没问你什么?”
“没有,他像什么都没发现,极为平淡。”
淳王轻声应了,细瞧这副他画了无数遍,迄今为止最满意的画。
随从见他不说话,轻声问:“王爷,属下瞧他也并无特别之处,为什么要小心他?”
“你不懂,越是看不出,越是深藏不漏。”淳王执笔,落在空白处,一颗茁壮成长的大树将要落地生根发芽。
“况且,要让你看出来了,他就不是那人亲手教出来的儿子。”淳王手中狼毫沾上朱砂,猛地在画上胡乱画起来,面容扭曲,全然不见人前老好人模样,恶煞逼人。
洛闻歌到养心殿见萧毓岚,一路畅通无阻,显然萧毓岚得到消息,就等着他回来。
是以,洛闻歌进殿便开门见山:“随云王来京的男宠死了,上吊,是被杀还是自杀,陛下还得等京兆尹来报。”
萧毓岚知道这个,问:“你去拜访另外三位王爷,有什么收获?”
“没有,三人都挺惊讶。”洛闻歌说。
“意料之中,到将要离京时出了命案,那藩王们归程日子只能后推,他们在这多逗留一日,封地人心惶惶不安一日。”萧毓岚亲自斟茶递给洛闻歌。
洛闻歌接过低头轻嗅,清香入脾胃,好茶。
“若人是自杀并不影响他们返程。”
萧毓岚看他在袅袅雾气里若隐若现的灵动眉眼,支着下颚轻慢道:“你自己都知道这个可能不大。”
“是啊,他颇得云王宠爱,连来京这等重要大事都带着,云王没子嗣,只需他好生侍奉,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哪来理由自杀?”洛闻歌说完,抬眸发现萧毓岚在看他,下意识摸脸,“陛下这么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不妥之处?”
萧毓岚笑笑:“没有,是发觉你近来更好看了。”
洛闻歌微怔,反应过来垂眸道:“陛下,我在说正事。”
萧毓岚懒洋洋道:“朕说的也是正事。”
“我瞧陛下是想拿我寻开心,既然不说正事,那臣先行告退,等陛下想说时再来。”洛闻歌作势要起身。
萧毓岚叹了口气:“行行行,说正事。不寻你开心还不成吗?方才说到哪了?”
洛闻歌确定对方是真说事儿,才又坐下:“说到人不自杀的理由。”
“嗯,说完不自杀,那来说说被杀。”萧毓岚正色道。
“我想这节骨眼挑云王身边人下手,和拖延他们回封地有关。”洛闻歌道。
这是他能想到的,也是唯有能解释通的。
萧毓岚兴味道:“仔细说说。”
“死得人若是无伤大雅,诸位王爷们不会放在心上,换做云王枕边人,这可就不同了。看云王对那热的宠爱程度,势必会追查到底,那返程日子还得往后推。从封地到长乐城少则一月,多则一月半,加上在京逗留七日,一来一回要近三个月。若封地发生点事,他们鞭长莫及。”
“以臣所见,打他们从封地出发,恐怕有人就开始谋划。陛下不妨着人暗地巡查,看那几处封地,是否有异常。”
萧毓岚掀开桌角一沓书,取出封信递过去:“朕怀疑你早查过了。”
洛闻歌确实做过,那日让韩执查北疆动向,后又着手安排让对方顺便将藩王们封地情势一并查了。
也正因如此,他今日去见云王,才特意多留了些神。
“倒也没早多少。”洛闻歌说着拆开萧毓岚递过来的信,上面写的内容和临江楼所查到的悬殊无几。
看来萧毓岚对云王男宠被杀一事,也有别的想法。
他将信原路退回:“陛下想怎么做?”
“朕不会做什么,就是想知道布局的人想怎么做。”萧毓岚道。
年幼时听父皇念过的削藩到他这,固然是要做的,但为安民心,却不能动的明目张胆。
萧毓岚在等。
并非洛闻歌阴谋论,是他从萧毓岚话语里读出些深意:“陛下是要等几位王爷请旨削藩?”
萧毓岚赞赏看他:“朕是有这想法,端看老天给不给朕这个机会。”
“上天不给,难道咱们不会创造?”洛闻歌低声反问。
萧毓岚自然没明言回答他会还是不会。
可洛闻歌是知道对方内心答案的。
若是不会,也不会同意与他合作,攘内安外。
“命案一出,还不知他们要逗留几日,朕打算让礼部准备准备,留他们在这过除夕。”萧毓岚见他茶盏已见杯底,伸长手拎起小茶壶,半起身要给他斟茶。
洛闻歌自然抬手举起茶盏接水,若有所思:“那这个除夕怕是热闹许多。”
“你说的热闹是哪方面?”萧毓岚顺手给自己添茶。
越是和他相处,萧毓岚越是自在,因在他面前,自己不像个九五之尊,更像个有野心的寻常人。
能体验到许多寻常时候在别人那没有的新鲜感。好比这添茶。
换做其他人,哪敢让皇帝为自己这么做。
洛闻歌就敢,还享受的无比自然。
萧毓岚再次抬眸看向沉吟的洛闻歌,能将世间对自己特殊的人困在身边,是个极为明智的决定。
“麻烦事。”洛闻歌直接道。
萧毓岚笑起来:“就算没他们,还能少得了麻烦事?”
“不太一样。”洛闻歌拎得清,不和萧毓岚所想混为一谈。
萧毓岚当然知道不一样,他说:“看见云王男宠尸体时你就该想到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事。”
洛闻歌闻言发觉萧毓岚说进他心坎,难道他不是做好这种准备,才去探那三位王爷口风吗?
有时候合作伙伴过于了解你,也不太好。
洛闻歌惆怅品茶:“我想问,陛下这次为何让京兆尹着手查案,而不是让谢大人尽本职?”
“很简单,因为京兆尹是沈爵的人。”萧毓岚道。
洛闻歌怀疑萧毓岚想搞事情,他踌躇道:“陛下难道是想借云王之手祸祸沈阁老?”
祸祸这词用的有些俏皮,听得萧毓岚神色放松隐有笑意。
“别想那么复杂,朕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将京兆尹下放。这几年他办事越发不利,弹劾奏疏堆满桌,全靠沈爵摆平。想必朕若是帮沈阁老踢走这祸害,没准沈阁老一个高兴,任由朕处理沈党之人了呢?”
这完全是玩笑话,以沈爵那等恨不得掌握朝纲的心,绝不会感激的。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想踢走京兆尹,恐怕没那么简单,沈爵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萧毓岚这手什么意思?
他道:“陛下想得很好,就怕沈阁老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朕知道,所以啊,朕给他找了点别的事做。让他顾不上京兆尹。”萧毓岚笑呵呵道。
这不怀好意的笑容太像偷了腥的猫,让洛闻歌不禁收起好奇心,不追问对方到底做了什么。
萧毓岚想着只要他问就回答,结果看见洛闻歌收起神态,乖巧得不像话。
萧毓岚逗笑了:“以往不怕死的好奇心去哪了?”
“陛下不是希望我惜命吗?为避免太过好奇,被陛下猜忌踢走,我做好分内之事,不乱过问才是长久之计。”
话是实话,就是萧毓岚不想听他说出来。
萧毓岚摆出促膝长谈表情,语气很平和问:“洛少卿还在意前几日朕因你不惜命生气一事?”
洛闻歌轻挑眉,浅笑道:“不是,我不问是因为知道陛下会主动告诉我。”
被猜中心思的萧毓岚:“……”
“以陛下的性子,这事儿恐怕等晚上我到凤栖殿,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我问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膝盖中箭的萧毓岚:“……”
生平初次怀疑人生的萧毓岚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如洛闻歌说的这样吗?
回想过往,没找到任何能佐证事件,萧毓岚就当自己不是。就好像每次否定谢温轩说他死鸭子嘴硬一般。
“陛下,这几日沈贵妃有动静吗?”洛闻歌问。
萧毓岚捂着膝盖,语气不太好:“你是想问天命阁有没有和她联络吧?”
“嗯,这几日我让人查了天命阁。没想到能用线索并不多。”洛闻歌想到这点就头疼。
他总觉得那日见到的阁主不是真正策划几桩案子的人,虽说一面之缘能了解的东西不多,但也有很多东西会在无形中暴露。
至少在洛闻歌这里,他觉得那位身单体薄的阁主做不到那些。
“三十年前天命阁在江湖令人闻风丧胆,后因阁内之人无恶不作,引起正道门派群起围剿,那惊天动地一战让天命阁元气大伤,就此隐匿,三十年来杳无音讯。”
洛闻歌惊讶:“陛下连江湖之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我唯有的骄傲也比不过陛下了。”
“论探取情报,还要数临江楼为翘楚。”萧毓岚低笑了声。
洛闻歌干笑两声:“说起天命阁,不免要提到那日逃走的阁主,我想待会去见见徐锦媛。”
萧毓岚眉头微皱:“怎么想起来去见她?”
“将她圈在那有些时日,一直不露面,感觉有些对不起她,我还想问问她,是想进宫还是去江南那适合养病的地方。”洛闻歌对素昧蒙面的徐锦媛抱有歉意。
虽说替徐锦媛嫁入皇宫的是反派,将人关起来的也是反派,但他穿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及时处理好这块。
大半个月没去看过人就算了,还将人关着,哪怕是养的金丝雀,还能装在笼子里被拎出去看看不同风景呢。
再有这趟去见徐锦媛,还藏有他一份私心。
这私心怕是不便让萧毓岚知道,免得生脾气。
他以为不说,萧毓岚就不生脾气了。
光是听他要去看徐锦媛,这位大宁醋缸子就有崩塌迹象,只听醋王闷声问:“去了晚上还来凤栖殿吗?”
洛闻歌险些让茶呛到,他不明白道:“去见她花不了多大功夫,陛下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萧毓岚说。
洛闻歌没深究,他说:“有件事我想说好几天了,怕陛下不同意。”
“你不问朕,怎么知道朕会不同意?”萧毓岚心不在焉道。心里在想等会洛闻歌去见徐锦媛,影卫一路随行,他不是不知道,那对方想说的莫非是不让影卫跟着了?
这倒不难理解,萧毓岚将自己比做洛闻歌,身边如影随形跟着个主子是别人的影子,随时汇报所在位置,干过什么事,没半点**可言,也会感觉不被信任,时刻提防太累。
平时不说,今日要去见徐锦媛便要说,看来徐锦媛在他心里,终归是不同的。
想到这点,萧毓岚心里酸酸的,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不是最独特的那个。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