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依依少有被这般狠训时候,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抽噎道:“我知道错了,能不给他添麻烦就不添。”
闻天冢神色稍缓,又对洛闻歌百般道谢,这才带着恋恋不舍的闻依依告辞。
送走这对闹人心的兄妹,洛闻歌长舒口气,终于能安心回房窝到床上,继续静养。
他人在家,消息却没停过,从神仙丸到徐锦媛又拉到那两消失在大街上的北疆人,各路消息抓在手里。
临近晚膳,蒋霖带来宫里最新消息,云王闹着要见陛下,求陛下看在他为国征战多年份上,主持次公道吧。
萧毓岚连面都没露,让李公公带句话,驿馆命案全权交由三司会审处理,有结果,主审自然会交代清楚。
能动用到三司会审的案子级别相当高,用到一个男宠之死上很大材小用,云王若是识趣,便不会再去找萧毓岚。
就看云王到底明不明白这意思。
说完云王,洛闻歌眉梢轻扬:“你说他从宫里回来去找了淳王?”
蒋霖莫名:“是,他去淳王那儿也是败兴而归,淳王也没露面,隔空喊话,说由陛下做主。”
这不是踢皮球吗?
云王是那个追皮球的人,被推得到处跑,那这么做意义在哪?
他不信云王会为男宠之死肝肠寸断,忧心到觐见陛下的份上。
事情还不算明朗,暂且看不出云王这番举动意欲何为,想来他明日去见人,不可能会有风平浪静谈话。
这球最终踢到他这,难题也理所应当由他解决。
想起藩王们入京前他曾和云王有过约定,当时说得合作,也不知道如今云王还愿不愿意继续。
“他没得到想要结果,在驿馆哭着要回云宁,觉得来这一趟太难受。”蒋霖又说。
洛闻歌笑了声:“还真像他的风格。”
蒋霖垂首,低声:“昨日逃跑北疆人身份能确定其一,与我交手的是北疆新任大将军吉布哈,与陛下交手的身份成谜,多番探查应与王室有关。”
北疆王室里身手了得,能与萧毓岚打得不相上下之人,洛闻歌想不到。
他低声呢喃:“难道是秘密养大?”
再抬眸眼神坚毅:“给我查,务必将人查个清楚。”
“韩护法那边在查。他说前段时间与公子说的那人,这几日似有动静,像要联络,他想放长线钓大鱼,趁此机会抓出幕后主使,想征得公子同意。”蒋霖道。
洛闻歌支着下颚:“让他放手去办。”
蒋霖见他要起身,忙伸手去扶:“公子真不用去德济堂,让神医看看吗?”
洛闻歌慢吞吞往外走:“犯不着。”
他身上毛病早被院使说得清楚,全然没必要再去另投医。
不管是幽情蛊还是北疆王室剧毒,皆由徐锦媛而起,眼下得知人在何处,他该想得是如何将人生擒住。
就芍药说,徐锦媛是故意不进宫,让反派顶替成皇后,想借此拿捏住反派,哪怕有日东窗事发,徐锦媛也能甩锅,让反派成替罪羔羊。
简单而言徐锦媛和反派是相互利用罢了。
想起那位只有数面之缘的病弱女子,洛闻歌抬手压压唇角,巾帼不让须眉啊。
临睡前,洛闻歌没等到萧毓岚,对方让影卫捎了张纸,说政务繁忙,今夜宿在养心殿,让他早些休息,不用等自己。
洛闻歌将小纸条团吧团吧丢进炭火盆里,靠近小夜灯歪在床头看书,心想:谁在等你啊。
说不等还是比平时晚些再睡,次日醒来,里侧被褥干净整洁,无人来过,他不知怎么心里有点不易察觉地失落。
洛闻歌上半天没打算出门,便没让洛荣梳洗收拾,倚靠在床头,一手执笔一手书卷,边看边记录,看得聚精会神,压根没注意到暗门打开又关上,萧毓岚悄无声息走过来。
“难得见到你这般邋里邋遢的样子,朕觉得应当让柔伊过来瞧瞧。”
洛闻歌手中笔滑了下,在纸上留下长长曲折淡墨痕,宛如主人内心波澜起伏,他握紧笔,抬眸看过去:“陛下是想吓死我吗?”
“朕以为开门你就知道朕来了。”萧毓岚说。
洛闻歌用笔挠了下眉:“我没听见。”
这倒是个很好理由,萧毓岚轻笑:“那要不你在门边挂个小铃铛,朕进来摇一摇?”
许是近来洛闻歌对萧毓岚感情发生微妙变化的缘故,听见这话,总觉得暧昧得紧,这类暗号准备像极偷欢。
他不自然转开视线:“陛下怎么这会儿来了?”
萧毓岚竟看出些他在害羞的味道,边说正事边探究看他:“今日早朝沈爵递折子,狠狠参了徐应屏一本,说他徇私舞弊,纵容子女打着镇北大将军旗号在城内横行霸道,不仅设办温柔巷,还主力开办桃花湾,更可恨的是桃花湾出售骇人之物神仙丸,力求朕严令查办此事,务必还长乐城一片安宁。”
沈爵会出手在洛闻歌意料之中,对方和徐应屏斗几十年,但凡有踩踏机会,必会亲身上阵。
这次有三法司做车前卒,沈爵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也是沈爵这本奏疏,让洛闻歌知道对方在朝内关系有多错综复杂。上表那些事可都是谢温轩和慕容郁方查出不久,这么快就到沈爵手里,都察院真是什么都藏不住。
他放下书卷:“那陛下如何回答他的?”
“朕说此事已交由三法司全权负责,当即同意让谢温轩立神仙丸为独案的请求,让你们三个继续追查。”萧毓岚说。
“他能得到那么多机密,想来也知道我为何不能上早朝,更知道我抓了天命阁知情者的事,沈爵啊,有点难对付。”
“他老谋深算,比徐应屏要难摆平。他会借此事大做文章,顺势拔掉徐党诸多势力。”
“陛下也不打算袖手旁观吧?”洛闻歌问。
打拿大理寺开刀,恐怕萧毓岚就没想过养精蓄锐了。
萧毓岚颔首:“他前脚拔掉人,后脚朕往上面添自己人,动手肃清大理市前,朕让人秘密将先前被遣散远走的清白官员调了回来,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差不多要进城,到时候,朕手里能用之人便多了。”
徐应屏是镇北大将军,愿为徐党的人,自然都和兵权脉脉相通,萧毓岚要真能截胡沈爵布防,那就有坐稳江山的资本,骤时沈爵再想挟天子就难了。
“陛下所想非我能及。”洛闻歌说。
“也是由你查出这些事,才让朕有这机会。”萧毓岚眉目舒展笑道,看得出来这位素来板脸得皇帝陛下今日心情极好,从进门到现在,脸上始终带笑。
洛闻歌自认做的是分内之事,他说:“陛下真要谢我,不妨让我在都察院多待些时日。”
萧毓岚笑了下:“朕同意三法司继续在都察院办案,是何用意你还能不明白吗?”
洛闻歌:“我这不是怕理解错误,免得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吗?”
“朕倒是忘记你是个喜欢循规蹈矩的人。”萧毓岚说,“回头朕让李公公送块令牌给你,见令如朕亲临。”
要真给他这东西,可就有点霸道不讲理了,那岂不代表他想用萧毓岚威严就能用?
这权利放得未免太狠,洛闻歌迟疑:“这不太好吧?陛下不怕我滥用私权?”
“你会吗?”萧毓岚低声反问。
洛闻歌扪心自问是不会那么做,但架不住别人乱吹风,让萧毓岚生出些别样想法,他说:“若是有天陛下接到有人参我欺公罔法,陛下是信还是不信?”
“朕会想听你亲口说,你说什么,朕就信什么。”萧毓岚口吻异常认真回答,眼眸里满是诚恳。
洛闻歌心跳猛地加速,快得好似下刻就能飞出来,感动随之溢满心灵。
他像个在孤岛上独立求生的人,以活着为最终目的,生来便是如此,只有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被人保护了,有人肯站在他身后,能将他护得密不透风,不让任何伤害碰到他。
而他也有同样想法,想化身为最坚固的盾与矛,进可攻退可守,披荆斩棘,所向睥睨。
只因身后有个肯真心对他、交予无边信任的人在。
这个人只能是萧毓岚,换作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洛闻歌意识到这点,对萧毓岚态度又有新变化。
他忽然觉得披头散发有碍形象,在枕边摸索半晌没找到簪子,不免有些气馁,去哪了?
萧毓岚并不知道短时间内他心理活动有多活跃,见他动作,懒洋洋问:“找什么?”
“没什么。”洛闻歌收回手,若无其事道。
萧毓岚盯着他披散长发若有所思片刻,起身走过去。
洛闻歌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帝陛下,喉咙微动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陛、陛下,怎么了?”
萧毓岚停在床两步远,眼眸微眯:“你很紧张。”
是肯定句,对方看出他情绪了。
洛闻歌伪装失败,胡乱找借口:“没,想到待会要去探望云王,告知命案结果,怕他一怒之下状告我办事不利。”
“他不会,人为什么会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萧毓岚边说边靠近。
洛闻歌再也坐不住,悄然挪动往床里面靠,觉得离萧毓岚太近,会有心悸到停不下来的感觉:“陛下,今晚我得去凤栖殿是吗?”
萧毓岚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让他跑:“嗯,明日清早你得去长寿殿,和沈如卿陪太后用膳。”
洛闻歌心跳乱了套,说话染着颤音:“那个什么,我怀疑徐应屏知道我假扮皇后的事。”
萧毓岚一直觉得他肌肤手感极好,捉到手里难免摩挲几下,像在细细感受上等瓷器般自然,闻言抬眸含笑道:“何以见得?”
“如今徐锦媛所在院落周边有军营的人暗中保护。”洛闻歌被摸得受不住,反手握住萧毓岚的手。
萧毓岚卸去手上力气,任由他抓着,淡淡道:“他知道就知道吧,朕不会让他有机会说出来。”
洛闻歌心里轻抖,从这言语中听出血腥味,他呢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知道,沈爵会不会也知道?”
“怕了?”萧毓岚垂眸看他白皙漂亮的手,问得随意。
倒也不能称之为怕,洛闻歌为他思虑:“若是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对陛下名声不太好。”
萧毓岚扣住他的手,倾身贴近:“你在为朕着想?”
第54章
洛闻歌在说不说实话上思索不到一息, 微抬下颚:“陛下是一国之主,有不当传闻很容易动荡民心,对江山社稷不利。”
“你的意思是之所以在意朕名声,皆为社稷着想,没有私心?”萧毓岚轻声问。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洛闻歌几乎能看清萧毓岚脸颊上小绒毛,不小心坠入对方晦暗不明得星辰眼眸里。
他眼眸微动,突然有点说不出违心话, 像是能预料到说出来后那双眼眸会露出怎样失落情绪,他不忍心。
“我有。”他轻不可闻承认了。
萧毓岚宛如星空的双眸像有流星划过,璀璨夺目,声音低沉温柔:“是怎样私心?”
洛闻歌晃神一瞬, 迷离眼眸忽而清明, 落在萧毓岚脸上,他抬起自由那只手,大胆捏住萧毓岚脸颊:“陛下,恃美行凶要不得。”
萧毓岚微提唇角,应是喜悦的:“那朕的美能不能动摇你心神?”
那可真是太能了, 要不然怎么会让他梦里还念念不忘?
洛闻歌往后退,叹息道:“陛下,臣僭越了。”
“朕准你僭越。”萧毓岚扣紧手没放,不想放人离开, 还想继续先前话题, 显然很想知道答案。
萧毓岚如此表现, 让洛闻歌心生出别得想法,老早前就想问的问题此时自然而然脱口而出:“陛下是想断袖吗?”
此话一出,萧毓岚的手轻颤接着松开了。
洛闻歌的手和心同时空荡荡的,看见萧毓岚的神态,他心空得更厉害,半晌干巴巴道:“臣失语,陛下别在意。”
“朕没在意。”萧毓岚看他一眼,难得主动放开人。
洛闻歌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撑不住:“那臣多谢陛下大量。”
萧毓岚微蹙眉:“洛闻歌,朕问你件很重要的事。”
洛闻歌听这严肃口吻以为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微敛神色:“陛下请说。”
“若是,朕说得是假如。”萧毓岚说,手上拿着许久不曾出现的菩提珠,颗颗相撞。
洛闻歌不知是何等要事,能让萧毓岚这般严肃紧张,不明所以追问:“假如什么?”
萧毓岚拨手串拨得急了下,舔舔唇:“若是朕真想断袖,你会如何?”
洛闻歌脑海里有根弦断了,崩坏的音调余音绕梁似的,震得脑瓜子‘嗡’好一阵子。
什么叫真想断袖,他会如何?
能如何?
他不可能干涉别人的事,尤其是如此特殊事情,他最多能做到不看不问。
可这断袖的人是萧毓岚,他很想看看也很想问问。
看什么又问什么,他心里隐约有个答案,说不出口。
好半天过去,他缓过劲,垂着眼眸像自言自语:“陛下是君,我是臣,我不会劝陛下,也不会骄纵,端看陛下自己如何做。”
这并非萧毓岚心里想要答案,他以为洛闻歌懂,此时来看,是他多想。
说不失落是假的,要说有多难过也没谈不上。
萧毓岚情绪恢复很快,转瞬恢复如常,冷冷淡淡不再亲昵:“洛爱卿说得是,朕想起养心殿里还有几本重要奏疏要看,就不打扰洛爱卿忙,朕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