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暗门打开又关上,唯有鼻息间缭绕得龙涎香证明萧毓岚曾来过。
萧毓岚的问题太猛烈,太莽撞,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时至今日,他也没弄明白对萧毓岚真正感情,在这危机四伏局势下,他不能胡乱作为,更不想因蛊虫作祟,一时冲动作出答复,后闹得两个人反目成仇,他和萧毓岚不该走到这地步。
今日忍住这临门一脚,能让他更加认清内心,看明白对萧毓岚的感情。
就是不知道萧毓岚能不能等到他开窍想明白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他拿过书盖在脸上,想起和萧毓岚近距离对视,对方眼神神态,忍不住翘唇,真好看。
洛荣推着轮椅进来:“公子,时候不早了,该收拾去驿馆。”
洛闻歌坐直,伸手接住书,懒懒应道:“嗯,来了。”
那边落寞离场得萧毓岚回到凤栖殿,看着一室冷清,眉眼漫上淡漠,拨开纱幔推门离去。
每当萧毓岚行走步伐较快,李公公就知道陛下心情不佳,极可能被皇后娘娘甩了脸色,这时李公公都是让小太监侍女退后,自己跟上前去挨骂。
不挨骂要看萧毓岚许久坏脸色,挨顿骂不到一炷香,萧毓岚便风轻云淡跟个没事人一样。
李公公无声默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要以身渡魔,早晚能将陛下渡成仙。
如此想着,李公公颤颤巍巍小跑跟上萧毓岚脚步,喘气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毓岚冷瞥一眼,冻得李公公险些灵魂出窍,打完哆嗦,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心里不痛快,千万要说出来,院使说人不能生闷气,容易心胸气短,对身子不好,陛下,身体康健最为重要。”
“闭嘴。”萧毓岚冷喝。
李公公条件反射闭紧嘴巴,小眼睛滴溜溜偷瞄萧毓岚,发现陛下脸色更冷,在这寒冬腊月里俨然要化身冰疙瘩,冻得人站不稳。
能让萧毓岚进门前风和日丽,出门冰天雪地的,只有凤栖殿的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甩脸色,极可能因这几夜陛下被迫宿在宣仪殿。
自古以来,后宫也是兵荒马乱的战场,这里不常见血罢了,争夺的是皇帝宠爱而已。
能得到皇帝一时宠爱算不得什么,后宫嫔妃最想要的是盛宠久盛不衰。
皇后原以为自己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贵妃,抢走萧毓岚的盛宠。皇后心有不甘,对萧毓岚有不满。
李公公凭借侍奉先今两位皇帝几十载的经验,脑补完三人间爱恨情仇,顿时觉得萧毓岚这个皇帝有点儿难。
难道说萧毓岚就想宠幸沈如卿吗?
那必定是不想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去寻那等下作玩意儿。
心里不想,嘴上不能说出来,还得去做做样子,这一做样子就是整宿,在皇后眼里,留宿就是最好证据。
李公公叹了口气,终究不愿见萧毓岚憋屈,努力宽慰他心:“陛下,这女子啊,心眼生来就是小的,见不得心爱男子对他人好,更无法容忍他与别的女子亲密,娘娘要嫁得寻常男子,这想法倒也没错,可您是皇帝陛下,注定三宫六院,坐拥天下美人,这哪能独享于一人?”
萧毓岚脚步微顿,略转头皱眉:“你在说什么?”
“老奴随口说说,陛下也权当随意听听。”李公公说,谁人不知皇帝最要面子,被皇后甩脸色这种事,说出来多少不光彩,李公公很明白很了解,给足萧毓岚台阶,“夫妻吵架很正常,多数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陛下不妨晚间再来寻皇后娘娘,说不定那时娘娘就不生气了。”
萧毓岚神色微妙,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眼角斜睨着李公公,笑得略危险:“李公公这是在给朕想办法?”
李公公一瞧这表情,小腿肚子打个弯,当即就要给萧毓岚跪下:“是老奴多嘴,妄想揣测圣意,老奴知罪。”
“等等。”萧毓岚接住李公公双手,将人硬生生提着站起来,神色漫不经意,“朕还真有事想问你。”
李公公顺势起身,毕恭毕敬:“陛下请说。”
萧毓岚放慢脚步往养心殿走,双手背在身后转着手串:“朕和人很隐晦的表达了喜欢,他没个准信,这是不是就说他其实也喜欢朕,碍于某些原因没法说?”
李公公内心全程高能没下来过,先是被隐晦喜欢炸了下,又被还有人胆敢不明确回答萧毓岚炸翻,最后被萧毓岚为人找借口震到麻木。李公公从未想过萧毓岚会有先对人说喜欢的那天,惊到一时不知作何表情才好。
萧毓岚在等解答,不经意看见李公公表情,立刻抬脚就走,臭着脸道:“朕问错人了。”
“陛下、陛下,老奴知道为什么,你等等老奴啊。”李公公连忙追上去。
萧毓岚没回头,疾步而行的脚步却放慢了,嘴不说耳朵有自己想法。
李公公深谙他性子,见状连走带跑过去,气还没喘匀便说:“得看这人平日里性情如何,若是行事稳当得体,那就如陛下所想那样;若是个浪荡性子,恐怕是想吊着陛下胃口呐,等陛下给足好处,才装模作样一番。陛下可要擦亮眼睛,看清这人为人。”
萧毓岚脸上写着不信:“没有别的可能?”
李公公绞尽脑汁,试图让他相信自己:“再有就是此人是真不喜欢陛下,碍于陛下身份,不好当面说出来,生怕说出来,小命难保。知道一国之君秘密,那是何等危险?”
萧毓岚本想让李公公挑那两种情况再详细分析,没想到逼问一句居然又问出更扎心的答案,整个人都不太好:“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他也确实不喜让秘密被人探到,讲究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乃是死人。
但这知道秘密的换做洛闻歌,一切又不同。
萧毓岚将手串套进腕上,脸色比先前更差了:“若是他连朕这等天之骄子都不爱,那这世间便没有值得他喜欢的!”
李公公心里叨逼:那也不见得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指不定人家就不喜欢位高权重的。
嘴上花样说着好话:“陛下举世无双,以老奴远见,他应当是喜欢陛下,有苦衷不敢承认。”
这是说到萧毓岚心坎里,一个问题解决下个问题紧跟冒上来,萧毓岚问:“那是什么苦衷让他不敢承认?”
李公公一呆,这他往哪知道去啊?
说到现在,李公公连萧毓岚说喜欢的是谁都不知道,这要确切分析,根本做不到啊。
李公公哭丧着脸,语气极难为情:“陛下,这老奴就不得而知,或许、或许陛下试着和他谈谈?说说真心话,当然了,老奴并非让陛下直白说心意,那样有损威严。”
最重要的是万一被拒,回来他可就完蛋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李公公在提点空暇还要努力给自己留活路,这差当得真是太累了:“陛下,好言好语沟通能避免很多误会麻烦。”
“你这意思是朕平日里说话总爱拐弯抹角,让你猜得累?”萧毓岚逆向思维无敌,反应快到李公公目瞪口呆。
萧毓岚冷笑:“得了,朕知道了。”
李公公脸颊肉剧烈抖几下,胆战心惊:“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陛下千万别动怒,不值当。”
“朕没有。”萧毓岚跨进养心殿大门,扭头面无表情道,“你给朕记住今日所说的话,等来日朕有结果好生和你对峙,要是都不对,你想好惩罚。”
“老奴现在就想好了。”李公公狗腿道。
萧毓岚眼角余光轻瞥,示意李公公说。
李公公轻咳,一把年纪说这种做派怪不好意思的,他声音藏着些兴奋:“那老奴就求影卫将人绑到陛下床上,让陛下夙愿得偿。”
萧毓岚还以为李公公有什么精妙法子,原来竟是个馊主意。
他相信真将心不在此的洛闻歌绑到床上强碰了,下场不见得有多好,洛闻歌那个人,内心对身份地位这套不太重视,把人逼急,弄不好他又得重蹈上辈子覆辙,纵然过程荒诞不羁,他也不想。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萧毓岚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小手炉,往殿内龙椅处走,“不准动他。”
李公公让他这护犊子霸道口吻说得哭笑不得,想动也得知道是谁,他权当哄人高兴:“都听陛下的。”
萧毓岚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一主一仆说得投入,没注意到软塌边还站着位秀美佳人,佳人裹紧身上披风,自觉这会儿出声有点尴尬,可不说话待会被萧毓岚发现更尴尬,两者相较,佳人主动暴露:“陛下,臣妾等候多时。”
萧毓岚和李公公同时一惊,回身看向说话人。
看清是谁,萧毓岚眉眼间闪过几缕阴鸷,极厌恶谈话被人偷听:“你怎么来了?”
李公公躬身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公公免礼。”沈如卿轻抿唇,笑道,“臣妾清早去给太后问安,听太后娘娘说陛下自幼爱喝冰糖炖雪梨,寻思着做点给陛下送过来,大冷天里喝点暖暖身子。”
萧毓岚还真在桌上看见个小食盒,他神色不虞:“朕记得后宫嫔妃不得随意进出养心殿,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如卿笑容僵在脸上,浓情蜜意被搅个干净:“臣妾…臣妾……”
“拿上东西出去,下不为例。”萧毓岚厉声道。
沈如卿哪能顾得上想为何萧毓岚会松口,拎着小食盒落荒而逃。
从头到尾,李公公没出过声,在沈如卿离去后方低声询问:“陛下,可要彻查御林军?”
“查。”萧毓岚眼神冰冷,愤然跃于神色之上,“朕要看看御林军是不是早已背地里改姓沈了!”
李公公低头不敢看,清楚眼前的萧毓岚不再是当年还要他哄着睡的小皇帝,帝王气势初见端倪,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宁朝的太平盛世不远了。
洛闻歌进驿馆前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没发现可疑之处,再让蒋霖推他进去。
来之前,他让人过来打过招呼,是以看见穿戴整齐等着的云王,他很坦然。
云王服用神仙丸时日并不长,因用量过大,戒起瘾来别提多受折磨,几日不见人瘦一圈,脸庞都脱了相。
洛闻歌只看一眼,低头行礼:“见过王爷,下官近日受了伤,还请王爷恕下官不能行礼之罪。”
许是将要知道青青之死的真相,云王颇为不拘小节:“无事,本王知道洛大人此行真正目的,请直说,本王夜不能寐,每每闭上眼睛,总会浮现出与青青那些过往,生出些心痛来。”
洛闻歌汗毛竖起来一瞬,顾及有正事相谈,不便丢话走人,婉言:“我要说之事不便让他人听见,不知王爷能否与我单独相谈?”
云王眸光微闪,听出别意,装模作样:“既然如此,洛大人随本王来。”
洛闻歌给蒋霖打个手势,推动轮椅跟云王进了房间。
房内,云王卸去伪装,神态多少有些悲伤:“闻歌,你老实告诉我,青青是不是被淳王安排人杀的?”
洛闻歌故作惊讶:“王爷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我也没好隐瞒的,入京前约见你那次,其实淳王也在。当时他提议要在京多留几日,我惦记着云宁琐事,并不赞同这做法,他没和我多辩论,只说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来绊住我等腿脚?这、这不正应了他的话,还有杀人的就是他随从,这点无法解释。”
果然藏着点小秘密,洛闻歌笑了:“王爷误会淳王爷了,此次谋杀当真与他无关。”
云王瞬间变脸,愤怒道:“是他麾下之人,怎么可能和他没关系?是不是你答应跟他合作,故意帮他洗去嫌疑?”
洛闻歌神色渐冷,冷漠到不近人情:“王爷说话要慎重,我奉陛下旨意彻查此事,证据摆在眼前,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真相的?王爷不信我,总得要信刑部和都察院吧?三司会审出的真相再真不过。”
一听见萧毓岚名讳,云王热血被兜头浇灭,呼哧哼哧半天:“真相真是那人看不惯青青?”
洛闻歌不想泄露查到的事是真,但也不想淳王和天命阁好过,含糊其辞道:“我等沿着命案查出更为庞大案件,待查明清楚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想杀人,眼下来看,那人充其量是个杀手。”
云王神色几转,终是阴狠起来,原来是有人想搞事情,趁机杀人造谣生事。
好大的胆子,杀人杀到他头上,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云王暗下决心要从淳王开始查起,他还是不全相信洛闻歌的话,认定青青的死和淳王有关。
只是这话就没必要和洛闻歌说了,云王神色稍整:“抓到杀人凶手就好办,全由你做主还青青公道,今日还劳烦跑这趟。”
洛闻歌神色未变,心想云王动小心思了,接下来他派人盯准云王,就能知道淳王有没有藏着事儿。
云王和淳王多年好兄弟,互相了解足够深厚,想挖出点秘密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洛闻歌对云王如此上道感到安慰,他说:“这是下官该做的。”
云王眼眸跳跃着别样光彩:“闻歌,你我的合作便从扳倒淳王开始,你意下如何?”
洛闻歌挑唇:“王爷不信淳王是无辜的?”
“他无辜?”云王扯唇,语气说不出的鄙夷,“这天下之人谁都可能无辜,唯独他不可能。不管他是不是下令要杀青青,这次我铁了心要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