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平和殿。
殿内到的官员远比想象中要多,洛闻歌三人座位被安排在殿内中端,慕容郁与他和谢温轩相邻,他在前。
洛闻歌坐下不经意抬眸,看见对面坐着的俨然是几日不见的闻天冢,对方朝他轻点头,他回以一笑。
旁边慕容郁见状,转脸和谢温轩对视一眼,双方皆看出点不同意思。
半盏茶功夫,殿内陆续坐满,最后缓不济急落座的是沈爵和徐应屏,后面跟着看似和睦相处的藩王们。
沈徐两人照旧在离萧毓岚最近的两侧,隔着过道对望,那边藩王们座位与那日接风宴席一致,满殿皆满,就等萧毓岚携皇后及沈如卿到来。
萧毓岚来得很快,一改先前独自行走姿态,这次是扶着皇后胳膊进来的。
皇帝一来,文武百官行跪拜之礼,高声齐呼:“陛下万福金安,皇后吉祥。”
萧毓岚先让皇后坐下,漫不经心道:“免礼,坐下吧,这是宴席,不必拘礼。”
殿内人相继感恩,安然坐下。
萧毓岚摆弄空空如也的酒盏,看向沈爵微皱眉,李公公见状赶紧尖着嗓子道:“传膳。”
身着红衣浑是喜庆的侍女,双手端盘,从敞开殿门鱼贯而入,纷纷奉上开胃佳肴,立于各官员身后的小太监躬身屈膝前来斟酒。
洛闻歌端起轻嗅,清香扑鼻,有淡淡梅花香,这是城内名酒梅花缕。
“来,举起酒盏,第一杯敬诸位爱卿,宁朝因有你们更加繁荣昌盛。”萧毓岚真情实意道。
“是陛下治国有方。”沈爵领头恭敬道,得到一片附和声。
洛闻歌唇角抿着笑,在萧毓岚与沈爵推辞欢笑声中饮下第一杯酒。
“这第二杯敬上苍,让今年风调雨顺,期盼将要到来的新年国泰民安。”萧毓岚又道。
这杯无人有异议,举杯饮尽。
萧毓岚任由沈如卿帮忙斟酒,端起来嗓音微低:“第三杯敬镇守边界的将士,没有他们没有太平。”
提及边界将士,有多少人含泪凝噎,因身负坚守要职,每逢团圆佳节,总是不圆满。
这第三杯喝得怕是衷肠啊,洛闻歌喝酒前看向萧毓岚,对上对方眼神,他举杯浅笑。
他不知道别人圆不圆满,但他们绝对会圆满。
由皇帝开端敬完三杯酒,殿内氛围热烈起来,好酒佳肴,暂得安宁。
酒过三巡,殿内忽闻叹息:“大难将至啊。”
第63章
这声叹还未彻底落下, 原本氛围热烈的殿内刹那安静,银针落地清晰可闻。
刚端起茶盏得萧毓岚看向发出叹息之人。
云王满脸悲痛凝视手中杯,仿佛没察觉到满殿众人行以注目礼,兀自说话:“这世间弄虚作假之人很多,装聋作哑者也比比皆是,长久下去,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者,遍布山野。”
萧毓岚望着被惊呆诸多官员, 多留意看沈爵和徐应屏脸色,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心思藏得很好。
那边抒发完情绪的云王像是才反应过来,见殿内无人说话, 他摸摸脑门做出憨憨之态:“诸位不必管我, 我酒量浅薄,喝几杯不免上头,这一上头就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啊,当醉酒话听听, 别放在心上,千万别放在心上。”
众人内心:都说酒后吐真言,你这样强调,谁能不放在心上呢?
让云王撑台子唱独角戏挺不容易, 那边也不知道谁安排的助攻强势上线, 见萧毓岚不管不问, 大胆搭话。
“王爷这是想到什么突发其感了?”那人问。
云王眉宇间闪过丝喜悦,故作娇柔姿态:“我不是想到什么,是近几日在京得知诸多事情,有感而发啊。”
“下官斗胆问一句,是何事?”那人又问。
“这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前几日我身侧亲侍被暗杀,我伤心不能自已,日日借酒浇愁,就在这酒馆里,本王听见了风声。”云王神神秘秘道。
洛闻歌就那么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渐渐将火往朝中人身上烧,那表情滑稽语气捧场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愚蠢不自知的京兆尹曹澄。
曹澄愿意做出头鸟也有洛闻歌推波助澜,他知道沈爵和云王联手,便接沈爵之手给曹澄递信,让对方在殿上无条件捧云王。
那日他给云王提醒,说淳王和徐应屏关系匪浅,云王为求一举成功,找沈爵合作再好不过。
如此看来,今晚宴会好戏轮番上演,不知到时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那边隔着半个大殿跟说相声似的两人还没停下,在座文武百官听醉了。
谈论风生不知何时染上嗜血味道,云王满怀天下苍生的悲叹:“要真如世人所说,有人背着陛下行不轨之事,又联合外敌,想要卖国,那该如何是好?”
“哎,以下官所言,这传闻之事不可信,王爷还是莫要在陛下及各位大臣面前危言耸听。”曹澄道,眼神时不时飘过事不关己的沈爵。
云王先是微怔,接着不敢相信道:“不能信吗?那倘若这事有证据呢?证明此人不单通敌卖国还妄想引起内乱,该当如何?”
曹澄大惊,畏畏缩缩没敢接话,像是被惊到一般。
这戏演得未免太刻意,萧毓岚有点看不下去,出声打断:“王叔,饭可以乱吃,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要知道名声对一个人而言,是与性命同等重要,若王叔有证据,大可写份奏疏交给朕,朕看过自会有定论。”
云王做好萧毓岚静观其变的打算,没想到拙劣表演引得他开腔,顿时喜上眉梢,搓着手道:“陛下这么说,那我却之不恭了,奏疏早已写好,这就麻烦李公公帮忙呈上。”
此话一出,满殿皆骇然。
什么推托假意,什么听人传闻,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不少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知道云王话里主角是谁。
这世间传最快得莫过于风声,云王因男宠身死记恨上淳王一事,许多人都有耳闻,再观眼前景象,便明白怎么回事。
萧毓岚似乎也很意外,接过李公公递上来得奏疏,三两下扫完合上,手指轻扣奏疏,目光遥遥看向洛闻歌。
殿内安静下来的众人,不明所以跟着看向洛闻歌,备受瞩目的主人公泰然自若抿酒,抬眸看向高台之上萧毓岚,温声问:“陛下怎么了?”
萧毓岚拿起奏疏,冲他招招手:“你过来看看。”
洛闻歌从容起身,在诸多目光打量中,登上高台立于皇后身侧,接过萧毓岚手中奏疏,打开细看。
众人让这故弄玄虚一□□得心慌慌,猜不到奏疏写了什么,却无端感觉到暴风雪将至,眼下风平浪静维持不了多久。
最心慌的莫过于徐应屏,这几日奔波来去得知沈爵也在想法子对付他。
诚然他先前没太将洛闻歌放在眼里,原因无他,对方手里能拿捏有力证人还是他安排的,就算将来开堂审理,他也有翻案机会,骤时还能借此机会反说洛闻歌捏造证词,污蔑朝廷命官。
若是沈爵出手,事情截然不同。
他和沈爵是多年老对手,手里或多或少握有对方致命证据,更清楚对方行事作风。
清楚如何做能让对方永远翻不了身,从此长眠地下。
遂得知消息那刻,他是有片刻惊慌,想着该如何躲开这次暗算,百般思索结果是没法躲。
两人能斗这么多年,无非是没合适时机下狠手,这次洛闻歌做三司会审主审,实在是个千载难逢好时机,换做是他自己,有足以斩草除根的能力也会毫不犹豫下手。
既然躲不过,不如正面迎敌。
不就是想借桃花湾一案,扒出他勾结外敌,试图祸乱朝纲吗?
那他就装作狗急跳墙般捅穿沈爵和淳王暗通曲款,两人对藩王封地怀有不轨心思,谁也别想好过。
徐应屏今夜来赴宴,做好破釜沉舟准备,势必要跟沈爵鱼死网破。
那边沈爵不知徐应屏心思,对云王联合曹澄上演这出拐弯抹角指证戏码不感兴趣,让沈爵感兴趣的是云王那本奏疏,里面内容是不是如他所想。
洛闻歌很快看完,开口前先看眼萧毓岚,对方眼神满是纵容,是让他随意发挥的意思。
洛闻歌明白了,再看殿内神色各异的百官,合上奏疏,躬身双手奉还:“臣以为此事不见得是真。”
离他最近的萧毓岚还未出声,殿前云王先不干了,大着嗓门:“洛少卿看一眼就说不是真的,这未免对本王辛苦太不放在眼里。”
“云王爷不要急,臣还没说完。”洛闻歌半转身,好脾气看着云王道。
云王勉强抬出点脖子,语气不太好:“那你说,本王听你能说出什么。”
“王爷能写出这份奏疏,想来是有证据和证人,不妨将这些摆出来,当着众多大人的面,将此事说明白,让诸位大人评评理,免得王爷又说我不将王爷辛苦放在眼里。”洛闻歌道。
这主意听似中肯,实则并非如此。
云王递交奏疏内容便是那日曹澄审问翠姐得知的,也是他一手安排的好戏。
这出戏重头就在殿前对峙上,要翠姐登堂不了,那这戏精彩不起来,他想要效果也达成不了,更别提抓沈爵狐狸尾巴,这可是很重要一环,无论如何他也要促成翠姐进殿。
云王品出阴谋味道,接到曹澄眼神示意,知道拒绝才是最好办法,可洛闻歌很狡猾卡在个让人无法拒绝点上。
云王要墨迹不接受,那本奏疏真实性就有待考究,要是同意传证据证人,那这场恐怕不好收。
本计划得有条有理,料到萧毓岚看见奏疏,就会呵斥徐应屏,云王再煽风点火牵出淳王,这一位是手握兵权大将军,一位是虎视眈眈异姓王,两者勾搭成奸,换做哪个朝代皇帝也是无法忍受之事,更别提萧毓岚正打算肃清朝野,碰上这等事,就等于撞刀刃上,不杀他俩杀谁?
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谁胜谁负?
搏一把,肉中刺变心尖宠,云王豁出去了。
“在让证人上来前,洛少卿得答应本王件事。”
洛闻歌浅笑颔首:“云王爷请说。”
“不得插手审问,一切事宜皆由曹大人来办。”云王道。
洛闻歌欣然应允:“好,不仅如此,下官还会帮曹大人制止他人对证人指手画脚,云王爷看这样可好?”
云王狐疑看他,这等好意是出于合作本能想帮忙?
横竖有利无害,云王答应了,扭头看眼曹澄,再转头看许久不出声的萧毓岚,恭敬请辞:“请陛下恩准。”
萧毓岚玩转奏疏,似笑非笑睨着云王,不知该高兴没忘记他存在,还是该说对方终于想起请示,没将他无视太彻底。
“嗯,准了,宣人吧。”
萧毓岚首肯给云王平添许多勇气,让他挪着圆滚滚身躯到殿中央,请曹澄一并过来,胸有成竹:“曹大人,请。”
曹澄难得有这等出风头时候,气势高昂到仿佛天下他最大:“多谢王爷给机会,下官定不负使命。”
云王客气一笑,示意曹澄可以开始。
洛闻歌见状真有些好笑,云王这司马之心昭然若揭,演来演去让人脑壳疼,倒不如直白说出来。
他想到云王此举想针对的两人,不由得看过去。
徐应屏面无表情,沉稳得很;那边淳王像一无所知,根本不知云王狼子野心。
洛闻歌思索间,那边曹澄招来近侍,让人下去请证人上证据。
为让曹澄和云王能更好将这出戏唱下去,萧毓岚让李公公配合,只要能帮上忙的,无条件支持。
曹澄要桌子给桌子,要纸笔上纸笔,弄得跟要临场作诗似的。
自宴席开始就没关上的殿门外,风雪交加得更为厉害,隐有飘入殿内,映着烛火光亮片片雪白冰冰凉,犹如此时殿内百官心情。
沈爵眼瞅着曹澄和云王戏台子搭起来,就要能对徐应屏下手了,他向来浓重墨彩的眉眼清浅起来,生出些别样哀伤味道。
明争暗斗几十载的对手,一朝要被釜底抽薪,悬挂于罪行板上,不死也要被皇帝惦记上。
沈爵熟知萧毓岚性子,但凡被惦记上之人之处,能忍过初一人不过十五,雷厉风行拔掉眼中钉,好比前段时间被连根拔起的大理寺。
大理寺官员被清是萧毓岚继位以来最大动作,又狠又快,关键是萧毓岚用洛曜门生补全空缺,这等举动很耐人寻味。
让沈爵感觉最直白一点便是萧毓岚和洛闻歌联手了。
甭管这两人先前放出多少合与不合的障眼法,如今情况来看,两人确实站在同条战线,来抵抗自己和徐应屏。
事情走到这地步,沈爵想收回早布设下针对徐应屏的计划已不可能,不如就顺着走下去,冒很大风险,也会有很大回报。
这次要是真成功将徐应屏拉下马,沈爵直觉自己在朝内地位会更上一层楼,权利引诱力太庞大,让沈爵舍弃不了。
两位争斗几十载的老对手,在此刻心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端看曹澄和云王如何表现。
曹澄早有准备,桌子准备好,证据在太监来来回回中被秘密放在桌子上,殿外跟在太监身后畏畏缩缩进来的翠姐,猛然见到如此多高官,手脚不知怎么放,比之先前收敛不少。
洛闻歌看见翠姐便放心了,站在旁边不说话,充当个维持秩序的小护卫。
翠姐到御前,不用李公公出声提醒,自发跪在地上,行跪拜大礼:“民女花翠翠见过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