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歌摸索到萧毓岚的手,和对方十指相扣,闭上眼睛懒懒道:“满意, 陛下最棒了。”
萧毓岚低笑:“嗯,这话要在别处会更好。”
洛闻歌轻哼,不接这句黄腔,困意渐涌上来, 握紧萧毓岚的手, 就那么入睡了。
萧毓岚察觉到他睡意酣然, 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也跟着闭上眼睛。
同一处长乐城,不同氛围不同人自然有不同事发生。
与洛府隔着几条街相望的玄武大街偏西最角落一处院子,院门口站着两个黑衣披斗篷遮脸人,其中一个在另一个授意之下,上前敲院门,院门应声而开,应当是事先联络过,特意在此候着。
门开得缝隙并不大,开门人身体躲在门后面,只露出半边脸,警惕心很高,待看清敲门人,立刻无声侧身,让人进来。
两个黑衣人动作也很快,眨眼功夫进院子,那院门很快又关上了。
月光称不上皎白,不足以照亮院内景象,依稀看见三道人影在树影斑驳间穿梭。
带路人一声不吭,进来两人也同样保持缄默,三人好似哑巴极快到院内东厢房。
带路人推开房门自发站在一边,待两人进去又将门关上,并无要进房的意思。
“徐大将军漏夜前来,有要事相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斗篷遮掩的两人缄默,片刻后有一人摘下帽子,露出张刚毅脸庞,赫然是朝堂之上威风凛凛的镇北大将军徐应屏。
徐应屏看着那堵高大屏风,平淡道:“老夫再不过来,元公子都要忘了是谁帮着王室敛财的。”
“哎,徐大将军说得哪里话,我忘了谁也不忘记你啊,这些年王室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真要多亏你尽心尽力,这次我不远千里过来,也是遵从君主的意思来探望大将军。”元公子又道,这时屏风后显出道人影,颀长又挺拔。
徐应屏不吃这套,冷冰冰道:“话说半天,元公子不愿露真容,是瞧不起老夫吗?”
“大将军真是急性子,我这刚沐浴更衣,不穿戴整齐见客,未免太失礼,况且大将军是君主极看重的合作伙伴,我若是轻视,岂不是薄君主面子?”元公子边说边系着腰带,随之真从屏风后走出来,这人眉眼深邃,高颧骨,浑身透着不好惹气息,看其神态倒是平和。
徐应屏看着元公子走到桌边,冲他伸手示意:“大将军过来这边坐,尝尝我从北疆带过来的雪茶,这还是君主听说我要来见大将军,特意赏赐,以此表示对大将军的重视。”
徐应屏板着脸走过去坐下:“元公子别净说好听的话糊弄老头子,老夫来这也没别得意思,就是想问一句,贵君主究竟何时打算攻打边界?”
元公子给两人斟茶,文质彬彬笑道:“这还要看大将军能否在城内制造混乱,只要他萧毓岚腾不出开手管边界,那便是我北疆勇士出征之日,再说,也只有大将军这边动手,才有正当理由将徐公子调回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到底还是想让他先动手,这不明摆着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徐应屏读懂其中深意,心拔凉拔凉,多年来貌合神离的好合作算是到头了,这北疆王室就不是人!
徐应屏憋足了气,要不是知道自家儿子在边界过着非人日子,还要遭受各种暗杀,徐应屏才不会答应和他们合作。
这一合作就是六年,喂六年白眼狼都没喂熟,事到如今想让对方帮个忙,还含糊不清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徐应屏越想越觉得这茶是喝不下去了,欠身道:“这茶还是元公子留着自己喝吧,老夫没这口福,告辞。”
元公子眼眸微转,换了种态度:“哎哎哎,大将军别走,凡事好商量,你总得把话说清楚,我才好向君主转述,咱们关系那般好,怎么能两句话不说就翻脸了。”
徐应屏脸冷得仿佛能掉冰渣子,语气含怒:“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夫想要什么,你们还能不清楚?左推右阻,不过是不想帮忙罢了!”
看得出他是真动怒了,元公子结合这几日在京得到消息,轻易得出他如此暴躁缘由,笑了笑:“没有的事,君主让我转告大将军,你所求之事,很快就能达成,再耐心等两日。”
徐应屏脸色就没好看过,听了半晌没听见任何有用事,他说:“再等两日,你们该给我坟头添新土了。你知不知道近来三法司盯上我,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尤其是那个主审洛闻歌,心思通透也就罢了,手段还狠,我觉得我早晚会死在他手里!”
元公子神色不变,淡然给他出主意:“大将军都知道谁对你最有威胁,为何迟迟不采取动作呢?”
徐应屏眼神微变,这是让他对洛闻歌下手的意思。
其实在洛闻歌亲自去桃花湾查案,徐应屏也生出过这个想法,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天命阁多得是杀手能办到,就算事后被查出来,也能随便找个人顶罪,一劳永逸。
正当徐应屏打算下手的时候,得到个惊天地的消息,在后宫为后数月的不是他闺女,而是洛闻歌。
若是皇后真是洛闻歌,那事情全然不同,萧毓岚的态度更扑簌迷离。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徐锦媛在皇宫里,每日受着萧毓岚疼爱。
在之后,他见到被驱赶得像个过街老鼠的徐锦媛,打也没用骂也没用,他能做的就是护住女儿,焦头烂额收拾烂摊子。
徐应屏真觉得流年不利,好不容易准备妥当,能有个将徐邵砚接到面前好生照料的机会,愣是让徐锦媛给搅和了。
有时,徐应屏就觉得徐锦媛是欠下的冤债。
然而,徐应屏没法将这些都跟元公子说清道明,倍感心累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元公子将茶盏再次推过去,这次徐应屏没有再拒绝,元公子见状眉眼多些邪气笑意,“是你不能动他,还是他让你不敢动?”
不管哪个理由,都显得他这个大将军做得很没有威严。
徐应屏没死要面子,直接承认:“是不能。”
“你不能动手,那交给我好了。”元公子笑眯眯道。
徐应屏忍住想说的冲动,好半天还是说:“你要小心,他不是寻常人。”
元公子当然知道洛闻歌不是寻常人,敢在他手上抢人的人,怎么会普通?
元公子抿茶,声音轻轻:“你说他怎么死才体面呢?”
徐应屏不想讨论洛闻歌的死法,简短道:“尽量死要见尸。”
元公子给徐应屏添茶:“我办事,大将军可以放心,我会让他死的很合理。”
徐应屏心烦,连喝到嘴的雪茶都不知道什么味儿,又道:“元公子前面说只要我这边在长乐城动手,王室那边便伸以援手?”
元公子颔首,肯定语气:“是,宁朝抢占我北疆诸多疆土,君主早先就有攻打之心,奈何没寻到好时机,也亏大将军愿意为车前卒,君主许诺,事成之后,大将军想要什么,王室都竭力满足。”
这可真是好生不要脸的说法,徐应屏面露讥讽,也就元公子能说得出口,到底是北疆觊觎宁朝地大物博,还是宁朝先对北疆下得手,世人心里清楚得很。
徐应屏不在这种事上和他争,推开茶盏起身:“容老夫回去想想,那边洛闻歌就交给公子处理。”
“嗯,大将军静候佳音便好。”元公子开怀道。
徐应屏胡乱点头,戴上斗篷带着手下离去。
守在门外的吉布哈躬身进来,轻声:“他很急切。”
元公子仰头喝完杯中茶,放下茶盏时微用力:“他当然急,曾仗着皇帝年轻做过混账事被一笔笔翻出来,足以诛九族,换谁都急,更别说他还通敌叛国,真要查到确凿证据,九族都不够诛。”
“那我们真要帮他杀了洛闻歌?”吉布哈犹豫问。
元公子想到那日惊鸿一瞥得盛世容颜,笑容泛冷:“当然要杀,有他在,君主要统领宁朝会难上许多,杀掉他也算提前为君主清扫障碍,算是美事一桩,你明日出去探探风声,摸清楚他每日生活规律,咱们找个机会把他做了,免得徐应屏唧唧呱呱不肯卖命。”
吉布哈表示知道了,元公子将剩下雪茶包丢进吉布哈怀里:“拿着喝吧。”
吉布哈拿起茶包闻了闻:“这是前几日在街边买得茶?”
元公子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他徐应屏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喝雪茶?也就配这等一块碎银一大包的老茶了。”
吉布哈皱皱鼻子,满是嫌弃,元公子瞧见,噗嗤笑了起来。
离开院子贴墙走得主仆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回到镇北大将军府,随行管家方才开口:“老爷,我观那位元公子,不像说到做到的样子。”
徐应屏喝着热茶驱寒,神色冷漠:“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他对洛闻歌下手。”
“他要真下手了,老爷就动手?”管家问。
徐应屏沉静片刻,答非所问:“这几日有公子消息吗?”
“有,公子说他诸事顺利,没有大碍,让老爷多注意身体,别太操劳,另问妹妹安好。”管家一字不落重复徐邵砚来信。
徐应屏神色柔和许多,对徐邵砚如此孝心感到温暖,没白为他冒这风险。
“再去打探下徐焱的消息,我要知道他这两日有没有说什么,明晚宴会我不希望听见任何不利言论。”
“是。”管家应道。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乌云压城,不见任何明媚之光,晴朗多日的天终在除夕这日变了脸。
洛闻歌受寒风突袭,不免多穿两件,裹得胖上一圈,他含着压住苦味的蜜饯儿,领着洛安往都察院走,今日蒋霖得去德济堂,遂没跟过来。
洛安缩着脖子,低声埋怨:“都这种天了,公子还不肯在家修养,非要往外跑,什么时候能养好身体啊?”
“照你这意思,我就得床上睡吃睡喝,活得像头没有理想的小猪。”洛闻歌问。
洛安笑道:“不是,公子你长得这般好看,怎么会像猪呢?”
“我为何去都察院,你心里没点儿数?”洛闻歌眼角余光瞥着洛安。
洛安当然知道,想当初曲靖还是他遵命跟在谢温轩身边探出来的,这人狡猾程度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洛闻歌和曲靖对上,是得多费些心思。
洛安知道他喜欢亲力亲为,可这也得身体扛得住,想到昨晚洛荣的话,洛安觉得洛闻歌真变了,像个为皇帝效命的忠臣。
“到了。”洛闻歌望着不远处的都察院,微敛神色。
洛安收起一箩筐的话,保持安静进了都察院。
今日洛闻歌特意来早一步,赶在谢温轩和慕容郁还未出宫前,和习惯来早的曲靖碰碰面。
进屋那刻,洛闻歌如愿看见站在文书堆里的曲靖背影,对方在整理。
他微调表情,做出些许惊讶之色:“曲都事?”
曲靖身形微顿,半转身躬身行礼:“洛少卿早。”
“早,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早,曲都事真是格尽职守,这等精神让我自叹不如。”洛闻歌惭愧道。
曲靖被夸得略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举止透着拘谨:“习惯使然,多年来早养成习惯,一日不来早,心里痒痒的。”
洛闻歌抿唇笑道:“这是个好习惯,那每日来这般早,曲都事都会整理文书?”
曲靖眸光平静,很是沉稳回答:“那倒没有,每日负责分内之事,不会插手旁人之事。”
洛闻歌边点头边转过去看曲靖整理好的东西,他抬眸:“要每个人都有曲都事这等自觉性,办案定能快上许多。”
“洛大人谬赞,这是下官个人习惯,不能要求人人皆如此。”曲靖不卑不亢道。
洛闻歌打完两个哈哈,发现曲靖一如既往地严谨,真这样聊下去,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知曲都事有没有听说昨日牢房里的事。”洛闻歌似闲谈般开口。
曲靖茫然不知,摇头:“下官不知。”
“说来也是,这要让你们知晓,他谢温轩的位置恐怕要坐不稳了,实话说昨日知道后,我就挺奇怪以他的能力怎么能做左都御史?这位置让我来说,还是曲都事做更合适。”洛闻歌小小捧杀了一波,端看曲靖如何回答。
曲靖满脸惶恐,惊慌道:“大人,话不能乱说,谢大人能力非下官能及。”
“可在他的看管下发生那种事,委实是他照看不周,说什么被趁人之危那都是借口,说到底就是能力不足。”洛闻歌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语气愤懑起来,“要换做曲都事来做,想来绝不会发生那等惨案,待桃花湾结案,我便向陛下请奏,让曲都事去大理寺。到时曲都事绝对能平步青云。”
曲靖微震惊,没懂他这话是真是假,急忙推拒:“那不成,怎敢劳烦洛大人。”
洛闻歌在曲靖肩膀重重拍几下,语重心长道:“不劳烦,能有曲都事这等能干之人帮我,我求之不得。曲都事也知道前段时间,大理寺让陛下一道圣旨清了个空,如今上任的都是群不知所谓的清高穷书生,他们写写诗词歌赋还成,哪是个查案的料啊。”
曲靖不为所动,与其在大理寺发挥作用,不如在都察院做得更好,再次婉拒:“大人说笑了,既然能被陛下提名进大理寺,那便不是愚笨之人,初次查案肯定生疏,多查几次便好。”
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话说这么多,愣是没露出丁点破绽。
洛闻歌眯缝了眼睛,本想再接再厉,却看见相携而来的谢温轩和慕容郁,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