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泠渊忽然想到,他已经习惯了师尊的温柔与坚韧,习惯了他为自己遮风挡雨,习惯了他无微不至的关照,却很少想过,这样宠着护着他们的师尊,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给孟亦觉顺了顺毛。手指顺着师尊的长发抚过肩头,少年暗暗叹息。
师尊真是太纤瘦了。
过去师尊独自为了他们师门上下操劳奔波,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这些年来虽然生活有所好转,但过往的劳累和病痛仍给师尊留下了遗症。
他绵软的身躯依旧单薄,脸色也偶尔还是会苍白,柔弱得让少年止不住的心疼。
泠渊搂着师尊,在他耳畔喃喃低语。
“师尊,别怕……”
我爱你。
第63章 激突
孟亦觉静静地靠在泠渊的怀里。
隔着衣衫,他感受到少年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泠渊的呼吸,泠渊的臂膀,泠渊的……一切,都那么近、那么真实,就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的咫尺之间。
此时此刻,泠渊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不会走。
或许是过去的美好都得来的太轻易了,竟令他从未彻底地体悟到,原来泠渊留在身边的每一分一秒于自己而言,都弥足珍贵。
然、然而……
魔尊的话语乍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反反复复,不停地闪回。
“你心太软,舍不得,把他养废了。”
“魔的一生很长,而你,终归是他漫长生命中的过客。”
“你不可能教养照顾他一辈子,陪他走到头。”
孟亦觉骤然攥紧了手指,颤抖着出了声:“不……”他无法想象、他完全无法想象,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象过,有一日水泠渊会离开他,离开他的身边,从他的生命力彻底消失,此生再也不见!
刚刚平复的心绪霎时间沸腾、点爆,孟亦觉猛地抱紧了泠渊,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不、不要……不可以走……”
“师尊、师尊,我没有走。”泠渊心疼地拥住他,捧起他的脸蛋,“师尊你看着我,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答应过你的,师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告诉我,好吗?”
孟亦觉双眼迷蒙地看着泠渊的轮廓,压抑许久的事实终于破口而出,“……他回来了!”
这话一出,他再也止不住,颤声道:“他回来了!他来了,他要带你走……”
泠渊拿出帕巾,轻轻擦拭着师尊眼角的泪痕,“是谁回来了,师尊,别急,把话说清楚。”
师尊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崩溃过,哪怕是五年前蒙冤重病的那段灰暗日子里,师尊都保持着坚韧的意志,从来没有、尤其是从来没有在徒弟面前失控过。
少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师尊,‘他’是谁?”
孟亦觉垂下眼眸,“是你的……父亲。”
那一瞬,水泠渊身体剧震,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师尊你……说什么?”
孟亦觉看到他震撼的眼神,话一出口便再也无法挽回,他只能狠狠心,把事情全盘托出:“你的父亲,水魔尊主,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水泠渊注视着师尊漆黑的眼眸,下意识重复了一次:“我的父亲,还活着,回来了?”
孟亦觉点了点头,“嗯。”
水泠渊怔怔地看着他。
最初的震惊过后,少年逐渐恢复了冷静的思考,轻轻地摇头,“不会的,他早就死了,这么多年来杳无音讯,怎么会……”他乍然望向师尊,“你是怎么见到他的,师尊,就连我自出生以来也几乎没有见过父亲,师尊你是如何知道那就是他的?”
孟亦觉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方道:“我今日去湖心亭赏景,遇到了毒烟师,还有他的师父,就是……调制水毒的那个人。”
泠渊轻微一震。
“此人自称名叫玉生烟,来自迷踪门,但他一见到我,就直接问起了你的情况,连我们每晚共卧一榻这种细节都知晓,显然是对我们监视已久。”孟亦觉闭了闭眼,“……泠渊,在这世上,能够做到对水魔了如指掌、又非常留意你的情况的,除了你的父亲水魔尊主,还能有……谁呢?”
水泠渊愣愣地看着他。
孟亦觉垂下眼眸。
“他还对我说,他觉得你在宗门成长得太慢了,说我一直小心地照顾你,把你养废了。他要带你离开人界,回魔域,他……”
孟亦觉捏紧了衣角,无助地望向泠渊,“他说过有一天会带走你,离开我,再也不回来……”
被那人的话一次次刺激着心脏,孟亦觉茫然看着前方,毫无察觉地落下泪来。
他一直小心地在徒弟面前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然而现在,他终于失去了控制。
泠渊可能会离开的这个事实一遍又一遍地刺痛着他的心脏,无穷无尽的恐惧没过他的头顶,令他透不过气。
泠渊静默地听完师尊的叙述,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师尊,先别急,好吗?就算是……就算真的是他,我们也不必担心。他要我走,要我离开仙门、跟他回魔域,但我又怎么会轻易如他所愿,他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么?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孟亦觉眼神复杂地望向泠渊,“他很强……”
“师尊,倘若他真的强悍到无法阻拦的地步、又一心要带我走,他大可以直接把我强行绑去魔域,而不必事先透露给任何人。”泠渊冷静地说道,“然而他没有那么做,而是费尽周章伪装成迷踪门的修士,以毒烟师的师父的名义潜入延云宗,又故意出现在师尊面前,把准备带我回魔域的计划告诉师尊。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蹊跷了么?”
孟亦觉闻言一愣,随即零星回忆起原文的内容。
在原书中,水傲天不到十四岁就被恶毒师尊所害,离开了皓月宗,在魔域摸爬滚打了十余年,最终与自己的父亲——前代魔尊相遇。
那时的水傲天已经彻底堕魔,抛却了一切情思和伦常,吞噬了无数魔丹,成为世间顶级的强者。魔尊见他实力强悍、又是自己的亲生血脉,便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队伍,踏上征程。
父子二人表面联手征伐四界,实则各怀心思,都对对方的魔丹生出了贪欲。
在接连征服了魔域、大荒、幽境,并一统人界之后,父子展开了最后的对决。
最终水傲天技高一筹、在搏命中胜出,吞噬了父亲的魔丹,成为九天之下唯一的霸主。
熟知原剧情的孟亦觉深深地知道,这位水魔尊主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野心家,他实力深不可测,相比于他们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位敌人都要恐怖。
而现如今,事态发展完全改变,泠渊一直呆在皓月宗,许久不曾踏入魔域。魔尊却在延云宗出现了,而且初次露面的时间比原剧情中提早了数年。
数年之差,足以带来很大的偏移。
孟亦觉眉头紧蹙。他无法估量,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魔尊究竟实力如何、什么来头,潜入延云宗又有何具体的目的。
但正如泠渊所说,魔尊故意“打草惊蛇”,背后一定另有筹谋。
“这事里头的疑点太多了,我们尚不知魔尊是怎样监视我们的行为细节,又为何乔装潜入延云宗、在师尊面前故意暴露身份……”泠渊慢慢道,“但是我觉得,我们暂时还不必恐慌。至少现在延云宗现在举办仙盟联考,有来自各个门派的大批高手坐镇。魔尊虽然放出话来,但没有付出行动,说明他也并不敢在此明目张胆地动手。我们如今呆在延云宗,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孟亦觉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此前也想过这个问题……魔尊既然敢在我面前暴露身份,还说出自己的计划,要么就是有着绝对的把握,只想故意挑衅我;要么……他其实是在赌,虽然嘴上说着一定会带你回魔域,但其实他根本没有能力完成这一切,所以他故意‘打草惊蛇’,来试探我。”
泠渊附和:“不错,而且从他的举止来看,我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他揽过师尊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颈窝,“师尊,不怕。现在的我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我变得很强了,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师尊。魔尊他想凭着几句话就让我们方寸大乱,他想得美。”
“嗯。”孟亦觉闻言笑了一下,“泠渊,你说得不错,我不能先乱了阵脚。抱歉,是师尊失态了。”
“师尊不用说抱歉,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孟亦觉心里微微地放松了些。“魔尊既然此时出现,八成准备在仙盟联考期间动手。我们既已知道他的存在,就不用坐以待毙,可以开始做一些调查,做好应对的准备。”
见师尊心情舒缓,泠渊随手拢了拢他的发丝儿,“好。”
他扶着师尊在座上坐好,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师尊,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有什么困难,都请说出来,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默默地承受。好吗?”
少年的眼底柔情似水,看得孟亦觉脸色微红,不自觉咬着唇,乖乖点头:“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
“师尊,歇息会儿吧。”
孟亦觉心身疲惫,便接受了泠渊的建议,在榻上睡下。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心思却不如往常宁静。
泠渊看出师尊的不安,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一直到师尊的呼吸逐渐深沉,他才轻轻抽出手来,出了房间。
而后,他径自走向旁边白霄真人的屋子。
*
大灰狼正蹲在屋门口,吧唧吧唧地啃着师尊给他的鸡腿。一见水泠渊靠近,它立刻凶巴巴地嚷起来,挥着爪子要赶他出去。“嗷呜呜!”
泠渊侧身躲过灰狼的一记飞扑,淡定地问道:“顾朗,你师尊在吗?”
灰狼不听泠渊的问话,跐出牙狠狠地啊呜一口,试图去咬他的手,却反被泠渊揪住耳朵,拎到跟前又问了一遍:“白霄师伯可在屋里面?”
灰狼在空中扑腾几下,无果,气得变回了人形,大骂:“臭团子,本狼不想和你说话!”
“我不是来找你的。”泠渊淡淡道,“你的师父呢?”
“找我师父干嘛,我师父才不会见你!臭团子,快走开!”
见顾朗眼泪汪汪、一脸悲愤的模样,水泠渊不由得蹙眉,“你怎么了,平白无故说什么呢?”
“装什么糊涂,就是你截了本狼的胡!”顾朗咬牙切齿,“你夺人、哦不,夺狼所爱!”
“夺你所爱?”水泠渊冷漠,“师尊本来就是我的。”
顾朗一听就急了眼,大嚷起来:“臭团子,你不要脸!!”
回想起那日小师叔被团子抢先一步抱在怀里转圈圈,顾朗又不甘又委屈,嘴巴一扁,坐地号啕大哭起来:“臭团子你没有心,你把小师叔还给我!哇啊啊啊——”
失恋的狼崽痛心疾首,涕泪横流。
水泠渊无语地看着他,几次欲打断叫停,可狼崽只是捂着耳朵一个劲儿大叫:“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反而号得更大声了。
他的哭声震耳欲聋,很快惊动了附近的人。不多时,只听屋里传来白霄真人的声音:“顾朗!又在外面乱叫什么?”
水泠渊绕过哭天抢地的顾朗,前去敲了敲门。
白霄真人很快来开了门。他显然是刚刚午睡起来,身上只仓促披了件外袍。
见是泠渊来了,白霄真人略有些惊讶,“哦,是你呀?来,快进屋。”
水泠渊礼貌地谢过师伯,正要进屋,顾朗往前一扑,死皮赖脸地抱住他的小腿:“不准进我师父屋里!”
“不许胡闹!”白霄真人气得拿拂尘连敲了顾朗几下,但顾朗怎么也不愿意放泠渊进屋。
水泠渊定定地看了看顾朗,忽然开口:“顾朗,我是为了师尊的事情来的。”
顾朗顿时动作一滞,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小师叔?他出什么事情了?”
泠渊抬了抬下巴,“你先放开我,我们到屋里说。”
顾朗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不过想到任何恩恩怨怨都没有小师叔重要,他只好强忍下一口气,松开手,跟着水魔进了师父屋里。
刚一落座,泠渊便直截了当地问:“白霄师伯,我想问问,师尊今日去湖心亭游玩,可有遭遇什么事?”
“喔,你说这个啊。”白霄真人回忆了一阵,说道:“是这样,你师尊在湖心亭和那个迷踪门毒烟师的师父谈了一刻钟的话,回来后就变得恍恍惚惚的,但具体谈话内容我也不知。”
他说着,突然咦了一声,“你师尊他不会现在还晕乎着吧?”
泠渊目光黯淡,“师尊回来后一直心事重重。我有点担心,所以前来向师伯打听情况。师伯可以说说那人的详细情况么?”
“看来真出事儿了。”白霄真人沉吟道:“那个灰烟的师父自称名叫‘玉生烟’,来自迷踪门,我白霄自认算是宗门里的老资历,也结识过迷踪门的一些长老,但此前从未听过迷踪门有玉生烟这号人物。”
顾朗听得云里雾里,眨巴眨巴眼:“师尊,这玉生烟来头这么神秘?难道是新加入的修士?”
“不好说。”白霄真人喝了一大口茶,“不过依我看,此人的身份并不只这么简单。迷踪门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这个玉生烟道行极深,功力可能在月清尊之上,你师尊对他非常警惕。”
“师伯,您可知这迷踪门的人所在何处?”
白霄真人道:“混编小队几个门派的人,包括迷踪、千机,好像都住在后山半山腰的红房子客苑里,不出意外,玉生烟应该也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