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斐笑道,“可以尝尝嘛,昔日也有修士被这酒醉倒过呢。”
“当真?”
“自然是真的。”
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他们今日的任务是看住慧虚,原不敢喝酒的,怕喝酒误事。
若当真发生什么意外,师门怪罪下来,他们也承担不起。
“不若张师兄尝一尝吧,我等不喝便是了。”一位女修士道。
旁人立刻都赞同地点起头来。
因这位“张师兄”明显是众人的首领,大约在门中地位不同于他人,女修这话明显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于是,那“张师兄”矜持道:“我平素酒量极高,也不多喝,见这几种酒颇为新奇,就都只喝一小杯便罢了。”
睚斐微笑着让墨翮从鸣玉那里取来杯子给他,杯子不大,果然是“小杯”。
他先喝的是竹叶青,一小杯下肚,他的眼睛便有些直了,回味道,“这酒……倒还真是不曾尝过的滋味,妙极妙极!”
明明说是只喝一小杯,这竹叶青他连喝了三杯,多番体验入口的柔绵滋味,品啧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清香甘甜,只觉得浑身舒泰。
过了好一会儿,这“张师兄”方才恋恋不舍地看向女儿红。既第一种酒不曾让他失望,他自是对这第二种多了几分期待。
从那镶宝铜壶中倒出来的女儿红色泽琥珀,与方才那浅青碧绿的竹叶青显然差别极大。
他见猎心喜,迫不及待将这一杯倒入口中。
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一齐翻滚在舌尖之上,令他轻“嘶”一声,不禁眼眸一亮。
“好酒,果然好酒!”
这下不再犹豫,立刻将那西凤拿了来,倒出一杯清亮透明的酒液来,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颇有几分与这酒楼相协的幽雅之意。
比起竹叶青和女儿红,西凤的酒香更浓,酒也更烈。
睚斐不记得现代喝过的西凤是多少度的酒了,鸣玉酿造的西凤足有50度以上,是实实在在的烈酒了。
但见“张师兄”喝下之后,脸颊透出些许醺然之色,却并未像一般喝下烈酒时那样令人从表情便能看出酒的烈度。
因这西凤恰到好处的协调令它虽也有辛辣苦涩之味,却不至于太过刺激,反倒是那芳香之意盖过了烈性,不至辣喉,且饮后回甘,使这“张师兄”看来神色极为舒畅。
最后,方为烧春。
睚斐不知真正的烧春应当是什么模样,鸣玉所酿烧春,实则是蒸馏米酒,论度数不及西凤,但鸣玉将之放在最后,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这烧春最为甘洌绵柔、醇厚净爽,且香气幽长,喝来只叫人唇齿余香,犹带几分天然清新的谷物气味,令人回味无穷。
这四道酒竹叶青最淡,然后是女儿红,到了西凤便是最辛最烈,以烧春结尾,最终只记得四味甘醇。
“说是只喝四小杯,最终却喝了四壶呢。”清岳宗中一人看着醉倒的“张师兄”低声道。
睚斐笑起来,“我就说这家的酒是极佳的,想不到他竟是眨眼喝了这般多。”
往后,他定然还会喝更多的。
不只是他,睚斐很欢迎清岳宗成为这里的老主顾。
至于慧虚,定然也不会这般放过他们。
他这一世原是性情平和之人,偏偏这些清岳宗的人作死,令他仙魂震荡影响了凡躯。
也就是说,这仙魂原本的脾性正渐渐对这一世的慧虚产生更大的影响。
……觅引,绝非那等好脾气啊……
第44章
先上了酒,然后才是菜。
慧虚明明说了自己已经还俗,但基本还是只吃素菜,荤菜根本不大碰。
啧,看来要等那个大口吃肉大壶喝酒的觅引回来,还是需要些时日的。
这些清岳宗的修士原本是不想吃这些凡间食物的,虽然他们面前也放了碗筷,除却那喝醉的“张师兄”之外,其余人甚至在上菜时脸上还是带着些许不屑的。
然而不知为何,这些食物实在太香了,香得有些过头。
于是,好几位都忍不住拿起了筷子。
修士辟谷,但尝一尝应该不碍事。
他们都是这般想的,可真吃起来,就不是“尝一尝”的问题了。
最终一大桌子菜睚斐没有动手,苍渊更不会吃,连慧虚都吃得不多,其余全进了这群修士的肚子。
这个世界虽然修真已经发展得相当繁盛了,但是在凡人吃食上却还未达到巅峰之时,譬如华月、孤云的“炸”和“炒”,便是此时不多见的做菜技艺,那些大酒楼里,也是煮、蒸、烤、切的多。
在正常的古代社会,炒和炸本就是比较奢侈的,因为当你连吃饱都成问题的时候,“油”本身就是极难得的,而炒和炸偏偏就离不开油。
“我们也是多年不曾吃这些凡俗食物了,就这些素菜中,竟有几样都不认识。”一位女修笑道。
“是啊,若是换成灵药,多少种我都能识得大部分,反倒是这凡俗素食,居然不认得了。”
“这红色的果子与鸡蛋炒在一起,味道当真不错。”
“是,这道青椒香干,若是张师兄还醒着,最是适合拿来下酒……”
“……”
慧虚默默听着他们讨论,并未开口。
实则眼前的素食里,他也有数种不认识,他原以为是中洲这边独有的蔬菜,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不过,此时这等事他关心的程度也有限。
临走之时,他忽然低声道:“他们是我的。”
那种冷淡漠然,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杀意让睚斐感到了些许熟悉。
在这瞬间,他从慧虚的身上,明明白白看到了觅引的影子。
看着慧虚同清岳宗的人上了灵舟,睚斐感慨道,“若是我碰到的慧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那我根本不会认不出他。”
苍渊道:“仙魂震荡,自然会影响到凡躯,这一世的慧虚会越来越像觅引的,恐怕原本让他受罚的目的又不能达成了。”
让觅引下凡历劫,是要让他学学怎么守规矩。
偏偏又发生这样的事。
至少这一世,看来是要作废了。
“既然他这般说了,我便让鸣玉他们收敛一些。”却也没答应彻底不动手。
苍渊是不太在乎这种事的,只他看着睚斐直接往玉月酒楼的后院走去,皱眉道:“你准备住在此间?”
“我愿意住在哪里没必要向你汇报。”
苍渊:“……”
早年睚斐偶尔也会住在万宝食肆,前两层地方小一些,到这第三层,实则空间已经不算小了,后院之中也有卧房小院儿,各类寝具都一应俱全。
既是睚斐用过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来说,绝对比那些客栈的东西要高级,住着其实也是很舒适的。
只是比起后面第四第五层来,此处到底还是稍显逼仄一些。
睚斐做了这决定,苍渊确实没有反驳的余地,在此处有飞泉四人守着,睚斐的安全更能得到保障。
苍渊心下却有些失落,他是见到了睚斐的决心的,他是真的要断了这份情了。
“这世上专情的人到底是不多的,便是仙界也有多少神仙眷侣最终不过形同陌路。只是他曾待我那样好,我却不曾那样待过他,如今这般,不是他的错。”
苍渊的头脑极清醒,然而越是清醒越是痛苦,他甚至想过若九重天也有溯洄游仙,他定然要去捉上一只,只求回到过去。
然而这溯洄游仙唯有凡间的天地罅隙中方才有,能溯洄的也不过只是凡间的时间罢了。
百年溯洄游仙太少见,莫说百年,五十年以上的都少之又少。而溯洄百年凡尘时间,于九重天而言不过短短三月余,到底是不够的。
更别说以他仙君的身份,也不敢说就能抓到一只,这种天地灵物,本身是可遇不可求的。
睚斐明摆着不再与他回到客栈去,苍渊也明白此间不欢迎自己,他便独自回客栈,到了白天再到玉月酒楼中来。
实则他不需要休息,睚斐在恢复中也不需要睡眠这种东西,但他需要时间来消化魔气修复魔躯,尤其万宝食肆开启第三层之后,他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苍渊在这种时候不会打扰他。
只短短的时间,玉月酒楼就成了广源城中热门的酒楼,因其新颖独特的烹饪手法,以及称得上极致美味的烹饪水平,一下子就火爆起来。
更别说,它还有酒的加成。
中洲的人很爱酒,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
这是一个对于凡人来说相当残酷的世界,他们被修士压迫,常被当作蝼蚁,活得越是清醒越是痛苦。尤其这广源城中的凡人,时时与修士接触着,这种感受就愈深。
对于修士而言,漫长的修行生涯其实是极其枯燥的,枯燥乏味且生活空虚,这类人喜欢酒,是喜欢酒带来的刺激,甚至因为日复一日的修行,他们已经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情绪,这类人往往喝酒之后,会体味到几乎要忘却的快乐的滋味。
更良心的是,玉月酒楼的价格并不贵。
于是,每天酒楼中都是爆满的人流,墨翮整个忙得昏天黑地,别说是想起星晏了,他连现代的亲亲手机都没空去想了!
就在这种忙碌中,他的灵魂正与“墨翮”的魔躯慢慢融合,且因为玉月酒楼的环境,对他的魔躯产生了不小的滋养作用,久而久之,墨翮这个残废的半魔族,也能渐渐变强。
至少……会比现在强得多。
“又是清岳宗的人。”鸣玉看向窗外楼下的街道。
飞泉切着猪耳,“不必看了,那日之后,清岳宗已是我们的常客了。”
“那为首的倒像是没来过,看这模样架势,或许是清岳宗的长老?”
“瞧他腰间的葫芦,大约又是个好酒的。”华月靠过来看了一眼,“旁边那位是他们内门的大弟子,他最爱吃盐酥鸡,这个月已经来了三回了。”
菜虽是他们做的,但他们毕竟是魔族,绝不会出现客人多就忙不过来的情况,甚至相当悠闲。
他们这些高等魔族做厨师,自然与凡人是不同的。
“君上呢,今日怎么不在?”华月随口问起。
一旁孤云道,“今日三乌那边有事,叫了君上回去。”
“咦,他那边居然有事?”
“是呢。”
没错,今日远在大乾洛城大阳春面馆传来一则消息,睚斐眨眼就从玉月酒楼,回到了大乾洛城之中。
从那颇具仙侠色彩空中到处漂着浮空岛的广源城回到这“正常古代”的城市,睚斐不禁感慨,在这里的时候不觉得,从那边回来再看这里,就觉得洛城实在是土到不行。
这禁魔东域,确实与中洲全然不能相比。
“君上!”三乌一见到睚斐,差点又要眼泪汪汪。
睚斐头疼,“到底怎么回事?”
“君上你一走,都不回来看我。”三乌却道。
睚斐必须承认,在他手下的这些魔将里,唯有三乌最幼稚,“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三乌红着眼眶,“那我做一碗阳春面给君上吃?”
睚斐:“……”他刚在玉月酒楼吃过了,相比较起来,阳春面实在寡淡太过,他不想吃。
然而,不吃的话面前的三乌大概是要哭了。
所以,最终睚斐坐在面馆里,一边吃面一边听三乌讲。
“也就是说,现在她正在高府中?”
“嗯,放心吧君上,我一直盯着呢,高府本身也有留下的护卫。这次护送她来的人中有几个有坏心,都被我清理掉了,现如今安全得很。”三乌虽然幼稚,在做事方面却不会太拖后腿。
睚斐若有所思道:“将她送了来,恐怕姨母那里的情形很不妙啊。”
他这一世的姨母高兰芷一生唯有这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还是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在旁人看来这位公主一直病歪歪的怕是活不长,便是今上也不大喜欢这个女儿,即便她是皇后所出。
天下君王多薄情,他或许觉得这个女儿指不定哪天便要死了,与她多亲近有何好处?平白多些伤心罢了。所以怜惜或许有,但在子女之中,她并不得这位父皇的欢心。
就在今天一早,大乾皇后所出的贞静公主,被人护送进了吴州洛城,如今正安顿在高府之中。
“我去见见他。”睚斐好不容易吃完了面,赶紧离开了阳春面馆。
高府仍是那般模样,因时不时还有江湖人造访,此间的防备一向森严,又有阵法魔障保护,莫说是在大乾,换做是在中洲,也算得上世间最安全之地。
“表哥。”一见睚斐进来,坐在榻上的少女便站了起来,她明明今年已经年满十六,偏偏看起来瘦弱得犹如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
因太过枯瘦,哪怕样貌与母亲有几分相似,也只显得寻常寡淡,丝毫不见丽色。
她从小体弱又常年生病,即便是皇后将她养得再精心,也改变不了这体质。原就是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如何都医不好,高兰芷对这个女儿是充满愧疚的,她,本不该有孩子的。
睚斐以前几乎不曾见过这个表妹,她被养在深宫之中,根本就是个透明人。
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个表妹有些不大寻常。
“没错,又是溯洄游仙的印记。”急匆匆从广源城赶回的苍渊恰好到了。
他都说累了,到底是谁啊,往人间撒了一大把溯洄游仙吗?
这也太奢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