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为了沈孟庄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是因为,沈孟庄就是他的命,是他的心。
他欢天喜地地朝沈孟庄奔去,在一无所知的茫茫红尘中,他想紧紧抱着沈孟庄,抱起爱人幼稚地旋转欢呼。
那是他全部的热爱与心花怒放。
在无人问津的阴沟里,小心翼翼地盛放着最璀璨娇艳的春花。
他视如珍宝地呵护着,疼爱着。
却忘了最原始的荒芜。
如今夜的暴雨,如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
如当年被抛弃的绝望,如真心被狠狠扔在地上践踏的痛不欲生。
如他低头看到贯穿胸膛的剑刃。
“师……兄?”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捅进心脏的利剑,鲜血染红了剑身和衣襟,在风中滴落。他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沈孟庄,如当年那般。他张着嘴呼吸,不知因为疼痛还是茫然。
沈孟庄握着宣衿言交给他的长剑,视死如归地用尽全部力气插.进陆清远心脏处,白刃进红刃出。
他看着脸色惨白的陆清远,愤然道:“魔尊,你杀我师友,废我修为,祸害暗境,罪孽深重。今日沈某替天行道,即便力不从心,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魔尊?”陆清远低头木讷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蹙,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从胸膛的伤口流干,他听着沈孟庄唤他魔尊,每一根神经都跟着疼。
他木然地抬头,迎上熟悉的深爱的面容,却看到陌生的鄙夷的目光。
他无力地说道:“我是小九啊,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沈孟庄说这话时,眼神里是难以平复的恨意与愤懑。
“你杀人如麻,手段残忍,天下谁人不知魔尊。沈某既为苍玄弟子,便以性命诛魔卫道。”
“你记得我?”
陆清远忽而扯动嘴角笑了笑,那抹笑容里,再也没有深渊里的天光,没有阴沟里的春花,没有惊天动地的欣喜若狂。
只有晦暗无光的难以置信。
“你记得我,还帮他们杀我?你又骗我?又骗我……”
贯穿胸膛的剑刃往更深处捅进了几分,不取他性命誓不罢休的狠绝。
他想起了那个久远的往事,也是在山巅之上,也是在一片混战中。
也是在他最需要沈孟庄的时候,在他最满怀欣喜的时候,给了他最绝望最毁灭性的致命一击。
那时他忘记了疼痛,因为难以置信大过肉.体之痛。
如今他还是不知疼痛,剑刃插.在心脏的位置,明明应当是撕心裂肺的疼。
那时的伤口不至于有性命之危,而如今他没有自愈功体,沈孟庄是知道的,可他却偏偏往心脏处捅,昭然若揭地要他的命。
他原本应当是疼得死去活来,痛得哭天抢地。然后跪在地上求饶,毫无尊严地在地上打滚,狼狈不堪地垂死挣扎,最后命尽于此,暗境从此再无魔尊祸世。
理所应当是这样,他会疼,会死,会不甘心地喊出临死前的遗言。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包括沈孟庄。
陆清远也是这么以为的,如果他还有心脏的话。
“哈哈哈哈哈……”
陆清远低头苦笑,笑声愈发凄厉哀怨。沈孟庄满腹疑惑,手腕用力,剑刃已经全部没入陆清远的胸膛。
“你杀不了我的……”
陆清远缓缓抬头,双眼布满血丝。死印从脖间爬上下巴,肆无忌惮地蔓延整张脸,如赤蛇的蛇信,占据每一寸领地,癫狂取代理智。
黑雾将两人紧紧包裹,陆清远眉眼笼罩着暴戾阴翳,他伸手覆上沈孟庄握住剑柄的手,指尖的颤抖和寒意如银针扎在沈孟庄的手背上,令他下意识缩了一下。
陆清远用尽全力抓着沈孟庄的手,几乎要将剑柄也捅进伤口。血肉被撕裂,鲜血如泉涌,在他身上汇聚成细流。
他哑着嗓子,声音如深渊中吹刮的冷风,令人毛骨悚然。说给沈孟庄,也说给沈孟庄身后的某个人,某些人。说给当年,也说给此刻。
“如果你杀不了我……那就加倍奉还吧!”
他沾满鲜血的手不断发力,在沈孟庄的手背上按住青紫的痕迹。最后骤然用力,剑柄连同贯穿胸膛的剑刃,整把剑惊爆分裂,七零八落。
祸行剑应声而出,一展绝式。
没有人能想象出那是何等的身无退路,包括宣衿言自己也没有想到。
章尾山数座山头崩塌,骷髅大军伤亡惨重,他自己也浑身是伤。若不是留好了退路,只怕他会在陆清远的癫狂中命丧山头。
“为何会失败?”宣衿言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显然伤势还未痊愈,“他不是没有自愈功体吗?”
冷山岚坐在案桌前,神情高深莫测,似乎永远波澜不惊,摇头未语。
“这次杀他不死,来日更加艰难,更何况还弄丢了最好的武器。”宣衿言心有不甘,手上一用力,怀中的白猫惊恐地叫了一声。
他忽然又扬起嘴角,挤出一抹诡异的笑,“不过也够他伤心好一阵了。”
殿外暴风骤雨,殿内不得安宁。
陆清远将沈孟庄扔在床上,疯狂撕扯他的衣衫,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仿佛要将身下人一块一块拆开啃咬。
布帛撕裂声在昏暗的殿内回荡,曾经屈辱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沈孟庄拼命抵抗,两个人在床上扭打交缠。
陆清远胸前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被褥。滚烫的鲜血滴滴答答掉在沈孟庄赤.裸的肌肤上,流到泥泞的地方化作润滑。
没有任何温存,没有任何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温柔的爱抚。只有野兽般强硬地交.媾,只有粗暴的动作和用尽全力的驰骋。
两个人都对彼此的伤口视而不见,他胸口流着血无人过问,他身下流着血无人心疼。鲜血在抵死纠缠中绽放出彼岸之花,明明是最亲密的距离,却仿若隔着最难以跨越的横沟。
他们不许远离,却也不可靠近。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这份爱意更加深刻,更加鲜活。
即便如今,一个一厢情愿,一个无动于衷。
陆清远死死掐着沈孟庄的手腕,俯身在他耳边喘息,含住他的耳垂吮吸啃咬。声音沙哑低沉,半强迫半恳求道:“说你爱我。”
沈孟庄的嘴唇被生生咬出血,满脸的怒气与屈辱,他恨不得将陆清远千刀万剐。他在恶魔身下承欢,比胯.下之辱更令他唾弃自己。
他强忍喉间破碎的低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做梦。”
紧接着又是用尽全力地横冲直撞,沈孟庄的嘴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烂。陆清远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两侧,逼他直视自己,厉声道:“说你爱我!”
“你做梦!”
“你爱我的,师兄,你爱我的!”
“呸!”沈孟庄鄙夷地啐他一口,对他不知廉耻地口口声声说爱感到耻辱,“你也配!”
你也配,你也配,你也配……
这三个字如同扔进湖水的小石子,惊起层层涟漪在湖面荡漾。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身下怒目圆睁的人,脑袋一片空白,只有这三个字在不停地回荡,回荡……
一不留神手上松懈,沈孟庄挣脱陆清远的禁锢,狠狠地抽他一耳光,将他踹下床。衣衫已经被撕成碎片,拉过一旁的被褥遮在身上,挣扎着欲逃离寝殿。
陆清远回过神,似猛兽苏醒,扑过去抓着沈孟庄的脚腕,将人拖回床上,重新压在身下进入。
他扯过床头的发带,将沈孟庄的手腕绑在床头,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掐住他的脖子吼道:“我不配,那谁配?你告诉我,谁配?孟青阳吗!”
沈孟庄仰起脑袋喘气,撕裂的疼痛和窒息如死神将他拖入深渊。他宁死不屈地直视陆清远,用一身傲骨喝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你不配做苍玄弟子,你比不上他,永远都比不上他!”
两个人握着最锋利的刀子,往彼此最疼最致命的伤口不留余力地捅上去。谁都别想好过,谁都别想得到救赎。
他们在泥潭中撕扯,在深渊里纠缠,往更绝望处沉沦。
谁是恶魔,谁是羔羊。
谁是赤蛇,谁是雀鸟。
已经分不清了。
陆清远不受控地用力,似乎要用疼痛让沈孟庄记起这份汹涌的爱意,似乎要用最原始的交融将这份爱意刻在沈孟庄身上每一寸。
他在沈孟庄耳边发狂地喊道:“你爱我,你只能爱我。如果你不爱我,我就杀光他们!你爱我,你爱我,你永远都爱我!”
殿外的碧草被大风刮得凌乱夭折,桃花树枝头凋敝,有几棵被连根拔起。
风止。
雨息。
春去不归。
第145章 丢失爱意
计划失败, 陆清远非但没有死还抢回了沈孟庄。宣衿言与冷山岚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虽然三人实力相当, 三足鼎立。但整体而言,长久下去, 他们二人与整个魔界对抗实在耗不起,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
虽各怀心思, 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眼下他们两人有合作的空间, 陆清远便是最大的敌人。
未免夜长梦多,冷宣二人亲自前来拜访古梁。
幽暗的阁楼内,古梁坐在木椅上, 手里摇晃着羽扇,闭目凝神。无论世事如何流转, 他仿佛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尊长。”宣衿言率先开口, “听闻尊长如今归隐山中, 弟子冒昧来访,尊长也不要见怪呀。”
古梁闭目未答。
宣衿言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只是眼下暗境水深火热, 弟子们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今日前来拜访尊长, 想必您也知晓,就不必弟子言明了吧。”
待宣衿言说完, 他怀中的白猫慵懒地叫了一声,好似在附和。
冷山岚侧目而视,应和道:“弟子请尊长相助。”
室内青烟升腾,冷气愈来愈重。三人沉默了许久, 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割据战。
最终,古梁缓缓睁开眼,手中动作顿了顿,沉声说了两个字:“死印。”
冷山岚与宣衿言对视一眼,同样的疑惑与惊讶。
古梁望着徐徐升空的青烟,眼神深邃,似乎透过烟雾看着悠久厚重的历史。
“魔界至高无上的象征——血魔死印,便是他的命门。”
一语哗然,似乎连吸进的气都不敢轻易吐出。
昏暗的光线,肃杀的气氛,缥缈三人影。
青烟起,薄雾散,谈话间,生杀予夺。
一事毕长命衰。
宣衿言从软塌上坐起来,郑重严肃地看向古梁,沉声道:“此事还需尊长多费心了。”
古梁继续摇晃着羽扇,缓缓闭上眼,既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冷宣二人已经离开,木门“吱呀”一声徐徐关闭,室内恢复沉寂萧冷。
凤仪台内,冷山岚坐在案桌前,桌上放着一封密件,还未拆阅。
待看过信中内容后,冷山岚眉头紧锁,额前凤印肃穆。她将密件递给宣衿言,眼神锐利冰冷。
宣衿言接过密件扫了一眼,随手扔在桌上,抚摸怀中白猫,漫不经心地笑道:“士白尊长为虎作伥,与魔界狼狈为奸背弃师门,早就留不得了。”
一场暴雨如骤,殿外的桃树凋敝,绿叶铺满树下。杂草横飞,乱枝旁出。池塘里残荷零落,雨打风吹。蛙鸣点点,躲在荷叶下偷闲。
窗外蛙声,窗内低吟。
窗外雨疏风骤,窗内风声水起。
被褥枕头掉了一地,床幔被扯得七零八落,歪歪斜斜地挂着。地上一片狼藉,衣衫被撕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白的黑的交缠在一起。
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掉在桌下,木椅翻倒,桌面上还残留着污浊。软塌上的锦衾被扯破,棉絮凌乱洒在地上。
破碎的呻.吟声在殿内回荡,绕梁三日,便荒唐了三日不止。
沈孟庄双手被绑着压在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下,咬着手臂死也不愿出声。浑身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渗血的牙印。他昏迷了数次,又被强硬地拉拽回来,被迫承受无休止的凌.辱。
他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不知换了多少个地方。他睁眼又闭眼,永远只看到了一件事。
他身后的恶魔执着地在他每一寸肌肤上留着属于恶魔的印记,执着地在屋内的每一寸地方沾上两人苟且的气息。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恶魔执着地想要他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地接纳这份耻辱,甘之如饴。执着地要他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任其发泄的工具,执着地要他顺从地一遍一遍说“我爱你”。
不巧,他也是很执着的人。
他执着地抵抗,执着地不爱。
他们没日没夜地荒唐,在坚硬的案桌上,在温香软塌上,在冰凉的地面上。凌乱的床榻,温润的泉中。
沈孟庄没有了爱的记忆,陆清远便执着地用情.事来填补这份缺失,想要用最原始的交融让他记起两人之间的爱。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这份疯狂的原始的爱,在横冲直撞里扭曲,在紧紧相贴中变了味。
七情六欲,世间情愫如此之多。
而在他们两人之前,挑来捡去,经过岁月的筛选,只剩下最直白的两种。
不是爱,便是恨。
不论是一年的两情相悦,还是十年分别,亦或是抵死纠缠的三四年。
他们浑浑噩噩、此消彼长地荒废着,挥霍着。因为谁都知道,不管对方怎么折腾纠缠,自己都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