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问问冷师姐,你呢?你的性命在谁手上?若你自己的命都无法做主,如何能保我不死?”
冷山岚如鲠在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宣衿言信手一挥,淡淡道:“回去吧,寒阳我是不会交出来的,除非我死,或者九圣天死。”
“你——”
冷山岚欲再三劝说,宣衿言转过身背对着她冷漠道:“送客。”
逐客令已下,冷山岚心头愤懑,看着宣衿言不近人情的背影,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东君还是谁,记住你是苍玄派之人。”
寒阳未能如愿被释放,暗境此刻被两轮太阳灼烧。曾经永夜笼罩,万物沉睡。而今烈日不灭,世人生不如死。
魔界被封印已过了数年,世人在水深火热中,逐渐淡忘了曾经还有魔物横行。冷山岚一直在尽力寻找解决之法,然而无迹可寻。唯有释放寒阳,可解双日之热。
这日九圣天坐在案桌前,眼前的暗灵帝珠闪烁着微弱的光。
突然冷风迎面袭来,红烛骤然熄灭。地面的砖缝中涌出红色的液体,定睛一看,竟是猩红的鲜血。
鲜血汇聚成细流,缓缓流淌,所到之处,盛开艳丽红花。寒风呼啸,赤红轿撵飘然降落,停在殿中。
红纱轻拂,轿撵中的人悠然倚靠着软塌,一袭红袍夺目,墨发被一根红丝带随意绑着。艳红羽扇若有若无地摇晃,那人隔着轻纱看向九圣天,缓缓开口。
“久见了。”
殿内的空气凝重,时间仿佛在此刻被冻结。九圣天与轿中人对视片刻,突然勾起嘴角笑道:“确实许久未见了,血烬。”
纱幔被风扬起,血烬缓缓走出轿子,信步走向九圣天。长身林立。身影笼罩着身前人的面容。血烬收拢羽扇,用扇端挑起九圣天的下巴,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目光打量着眼前人许久,才轻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九圣天闻声大笑,眉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伸手抓着羽扇。目光如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仰头看着血烬,沉声道:“你还是这么能耐,我将魔界封禁,你居然还能找上我?怎么,一千年都没能让你忘记?”
血烬收回羽扇,负手而立,俯首睥睨道:“若不是你封印魔界,本君何必来瞧一张讨人厌的脸?”
话甫落,血烬走回轿子,恢复了来时不屑一顾的模样。羽扇舒展,红纱落下,再度隔开两人的视线。
羽扇轻摇,他撑着下巴,轿撵升空骤然消失,只甩给殿中独留的人一句冷冰冰的话,丝毫不容拒绝。
“明日解除禁印,否则本君送你回天界。”
九圣天倏然低头轻笑一声,红烛复燃,方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一般。
魔界的封印消失,只是魔族再难以离开魔界,从囚禁换成了软禁。
数年风霜变幻,资源匮乏。魔族的天时被强行打破,繁衍生息、炼化人形皆不如从前,世世代代再不复昔日光景。
血烬倚着软塌,小雀鸟窝在他身边捏肩捶腿。手里的羽扇随心所欲地摇晃,他垂眼看着脚边跪地磕头的魔,淡然道:“他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不必再为他效力了,不如替本君打理这座庭院如何?”
暗傀俯首叩拜,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态度坚决,视死如归。
“属下只认魔尊为君,请血君成全。”
血烬沉默不语,打量脚边忠心耿耿的暗傀,问道:“他已不再是魔尊,你为何执着于他?按理说,你应当去寻身负死印者。”
暗傀的身体几乎贴在地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残留的血迹滴在地面上。他的眼神坚定,目光深邃,似透过地面看向遥远的往事在,最终诚实地回道:“尊上于属下有恩,属下贱命一条,唯尊上马首是瞻。”
“你倒忠心。”
血烬脸色依旧平静,见暗傀执着不改,便也不再为难。
“问过雪老了?”
“问过了,雪老说,尊上并非凡人,他无能为力。”
血烬轻轻点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静默了许久,似在思量。
“本君曾听闻,魔族复生之法,需以麒麟兽牵引元魂入体,方有一线生机。只是此法乃古籍记载,真假难辨。即便是真,麒麟何处能寻?元魂是否尚存?难呐。”
暗傀眼神一暗,紧咬牙关,心思一沉,坚定道:“即便是万难,属下也要尽力一试,多谢血君成全。”
话甫落,暗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离去。
麒麟圣兽难寻,早在千年前便销声匿迹。再者,陆清远的元魂何在?当年一战,身心俱亡,元魂早已无处可寻,连凤天都无计可施。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两者都寻到了,又该如何让麒麟兽牵引元魂入体?
暗傀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沉沉夜幕,鬼火在空中起伏。枯树昏鸦,声声凄厉。永夜天宫再不复当年盛况,连灭辉殿的烛火,也许久未曾燃起。
但,如他所言。
即便万难,在所不辞。
第153章 魔尊归来
烈日当空,地面干涸, 路边的花草树木全都枯死。行人愈来愈少, 尸体愈来愈多。不少人倒在路上, 嘴唇干裂, 奄奄一息, 徒手挖泥土,想从水沟里挖出一点水。
麦田龟裂,草原成了荒漠。风沙迷眼,凛冽的风如最锋利的刃,刀刀割在肌肤上。
暗傀行在荒漠上, 嘴唇皲裂,大汗淋漓。魔族虽不知冷暖,但双阳之力, 饶是修为深厚的暗傀也难抵灼热。
依凤天所言, 麒麟兽早在千年前便失了踪迹, 无处可寻。且若圣兽有心隐匿, 想寻其所踪更是难上加难。
但并非无解,听闻四境奇花乃麒麟圣兽的双心所化。若能寻到四奇花,或许能引来麒麟现身。
暗傀停下脚步,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汗滴。眺望无垠的大漠, 微弱的希望便如在脚下无尽的细沙中寻找一颗珍珠,但所幸,有比没有强。
缓了一口气,暗傀继续前行, 脑中突然想起昔日和魔尊黒离的对话。
当日黒离曾向他提起“奇花四境破东煌”,想来凤天所言的四奇花应当就是此奇花四境了。
魔界中的奇花长夜昙已经得到,此刻正前往暗境的天之涯寻找第二朵奇花天角槐。传闻天之角有龙岩兽守护,想要拿到奇花,看来不是那么容易。
暗境从永夜变成了永昼,度过无尽的萧寒转眼被扔进无穷的炙热。
黄沙漫天,眼前似乎有热浪在漂浮。暗傀脸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衣服上的血迹还未凝固,右手的袖子也被撕破。整个人狼狈不堪,堂堂魔界辅相,此刻竟如一个迷失归路的旅人。不过,幸好天角槐已经得手。
暗傀顾不得浑身的伤势,径直赶往余下两地,一心只想取到四奇花。
长夜昙、天角槐、血狄梦、竹山莲,四境奇花分布在近神山的东西南北四角。近神山水土有灵,将陆清远的身躯埋在地下三尺,引奇花之力催动体内魔核。
骤然天色大变,风起云涌,乌云掩日。强烈的日光皆被黑雾吞噬,如天狗吞月般消失无踪。倏而电闪雷鸣,紫电划破长空,分布四角的奇花登时闪烁着奇光异彩,缓缓升空,悬在空中旋舞。
四花之力如细流汇聚,从四个方向渐渐交融,源源不断注入地底陆清远的躯体中。山脚的红海似乎在忌惮某种力量,纷纷退散,缩回地缝里。地面上残留的水分也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径直流向陆清远的位置。
黑雾弥漫,林间冷风骤紧。树枝剧烈晃动,地面裂开数道细缝,巨石滚落,鸟兽飞绝,天地再度陷入一片长夜。
黑雾乌云在天际盘旋,形成一股漩涡,围绕在黑洞周围。骤然,一道紫电长驱直入,从九天横冲之下,径直劈向地底。强光刺眼,紧随其后的却是熊熊天火长燃,如万马奔腾,从天际黑洞中燃烧至地底。
站在一旁等候的暗傀见状,心中忐忑不安。魔族向来俱火,如今天火焚身,陆清远能否经受得住?但是天火已经燃耀,他亦无法接近,眼下只能听天由命。
九天雷火长燃,紫电霹雳惊空。
倏然,磅礴金光从天际黑洞中飘然降落,一只浑身散发万丈光芒的麒麟口吐圣火,驱散黑夜,从天而至,奔向地底。
看着麒麟圣兽现身,暗傀终于松了一口气。
刺眼的金光渐渐消失,四奇花缓缓落地,渐渐枯萎,汇聚地底的细流一点一点干涸。紫电登时无踪,黑雾也开始消散。方才风云变幻的一切,此刻乍然恢复平静,如夏日的一场暴雨初歇。
暗傀盯着地面,却是没有任何动静,眼见奇花都要消失,莫非失败了?
就在暗傀担忧焦急之际,天际的乌云突然再次汇聚,黑洞压山。一道紫电震慑空明,从黑洞中猛烈劈向地面。
只见地面被一分为二,整座近神山都在颤动。地缝中闪烁着刺眼的金光,黑雾在空中汇聚,林间窸窣,无数只黑影穿林而来,在天际盘旋。
血蝙蝠扇动翅膀,凄厉嘶叫似在欢呼雀跃。
金光冲天,周遭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焚烧所有草木。天火从地缝中直冲云霄,燃烧不灭,光照万里。
骤然,紫电惊空。一道人影在烈火中涅槃而生,华冠熠熠,神威凛凛。黑氅如万古长夜,笼罩所有生灵。天火燃上衣摆,却不曾伤其一分。火舌在衣袖上摇曳,如水滴流淌,如鲜血夺目。
挥袖间,烈火长燃,天地灰飞烟灭。羽氅翻飞,暗夜无疆,魔尊归来。
*
魔界天时已乱,雀宫闱的桃林衰败,再不复昔日芳菲。
陆清远站在桃花树下,伸手握住干枯的桃枝,眸中失落。指尖抚过树枝,似旧友重逢般依依不舍与留恋,他问道:“多久了?”
暗傀站在身后,沉声回道:“暗境已过十年。”
“十年……”
陆清远轻声呢喃,这个数字他再熟悉不过,比任何人都刻骨铭心,十年又十年。哀怨过后,他转头看向暗傀,眼中隐隐有几分期待与胆怯,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他——”
话还未说完,陆清远便看到暗傀深深低着脑袋,轻轻摇头。
答案已明了。
“是么……”
陆清远抿嘴苦笑,眉头紧蹙,似有无尽的苦涩涌上喉间。手指松开桃枝,最后一丝眷恋也荡然无存。
他看着地面,眸中闪烁着泪光,强忍着鼻尖酸涩,轻声呢喃。
“那你让我回来做什么?”
暗傀郑重地跪下来,视死如归般说道:“魔界有难,属下不能袖手旁观。尊上对属下有恩,属下尽力复活尊上,希望尊上能拯救魔界于水火。”
陆清远轻笑一声,淡淡道:“是黒离对你有恩,不是我。”
“于属下而言,尊上就是尊上,他便是您,您便是他。”
陆清远沉默不语,看着跪地俯首的魔,良久才开口道:“起来吧。”
离开雀宫闱,陆清远走回灭辉殿,边走边说道:“我如今没有了死印,其他魔族可还认我?失去死印,我的力量大不如前,如何能与九圣天抗衡?”
暗傀紧跟其后,思量了一番,回道:“属下曾在传册上看过有关死印的记载,不知还能否找到。”
“传册?”
陆清远忽然想到他似乎也看到过,遂加快步伐回到灭辉殿寻找传册。
折返近神山,陆清远与暗傀警惕四周,提防凶兽进犯。
黑雾渐渐浓重,林间窸窸窣窣。千山群鸟惊飞,地上万蚁逃奔,所有生灵似乎在忌惮什么,仓皇逃命。
陆清远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幽林。只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林间有一双眼睛在与他对视。隐约红光闪烁,如暗夜中盛放的彼岸之花。
光线昏暗,气氛幽微。陆清远站在原地许久,神情严肃,盯着幽林不敢松懈。
突然,一道黑影迎面袭来,如利箭飞驰。陆清远侧身躲避,利箭从眼前滑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蛇信。
脚下还未站稳,幽林中暗藏的危险乍现,直逼陆清远。
陆清远飞身落在树梢上,与眼前的庞然大物对视,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淡然道:“老朋友又见面了。”
眼前身形如山高的猛兽,竟是当日的赤蛇。
传册记载:“上古混沌时,有兽焉,其状赤蛇,吞天毁地,无可撼动也。”
原来象征魔界至高无上地位的血魔死印,竟是上古凶兽赤蛇之力。昔年黒离与赤蛇定下血契,拥有死印之力,同时受制于死印之命。
风吹衣摆,黑氅飞舞。华冠闪烁着刺眼的金光,陆清远昂首睥睨身前凶兽,赤色红瞳依旧盛气凌人,威严之态,如山海压城。
他乜斜着赤蛇,语气傲然,不可反抗。
“不管你与黒离定下何种血契,如今我才是魔界之主。我要拥有你的全部力量,我要你听命于我。”
赤蛇吐出蛇信,血色鳞片如沐鲜血。陆清远无视它的危险,黑雾弥漫,扬手间,麒麟圣火燃耀。顷刻,火海吞噬周遭万物。
红光赤炎,烈火燃绵。赤蛇盯着笼罩陆清远周身的麒麟圣火,忌惮得往后退缩。
陆清远轻轻抬起右手,火焰燃烧,悬在空中,麒麟身影在火光中奔腾。
他看着赤蛇,扬起一边嘴角,展露一抹胜券在握的肆意笑容,如死神降临宣判赤蛇的结局。
“从此以后,你我之间,血契作废,我不是你的盟友。”
烈火燎原,交锋一触即发。
陆清远猛然一挥袖,麒麟火凶猛之势不可阻挡,赤蛇连连后退,剧烈摆动蛇尾,横扫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