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愤怒的赤蛇,傲视凶兽。气焰万丈,如毁灭之神,一锤定音般,宣布赤蛇最后的命运,“我是你的主人。”
夺回死印,陆清远重返魔界。脖间血色印记如花冠缠绕,与赤蛇一战,他拥有了凶兽的全部力量,且不再受制于死印。如今,他是真真正正的死印之主。
身负灭幻之能,陆清远坐在王座上,手里把玩着骷髅人骨。当年他被暗算,身心俱亡。既然重活归来,该算的账他要一一算清楚。
云下城中,宣衿言观赏殿中歌舞,与那相貌与宣非野如出一撤的人亲昵。殿内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世人冷暖凄凉,皆被隔绝在门外,与城中人无关。
突然,黑雾浓重,殿内的红烛全部熄灭。冷风推开大门,血蝙蝠从门外冲入殿内,在空中盘飞嘶叫,扒着衣服啃咬。
丫鬟们吓得连声大叫逃窜,宣衿言抱着白猫,方才的笑意登时消失,半眯着眼凝视空中作乱的血蝙蝠。
怀中白猫忽然惊叫一声,挠破了宣衿言的手背。疼得宣衿言猛地一甩,将白猫扔在地上。就在他低头之际,火舌从门外迎面逼来。
就在危急之际,一旁的骷髅人骨挡在宣衿言身前,枯骨被麒麟火焚烧成齑粉散在地上。
大风呼啸,骤然掀起整座宫殿。宣衿言勃然大怒,从软塌上站起来,宫殿被掀翻,周遭大火燃耀,云下城陷入一片火海。
正当宣衿言欲召来骷髅军时,突然一团黑影袭来。宣衿言信手一挡,那团黑影被重重打下地上,滚落至墙角。待他看清后,竟是长邪的人头。
“出来!”
宣衿言双手握拳,手背上还有长邪的血,浑身都在颤抖。苍白的脸上因盛怒涨红,额前青筋暴起,似要徒手捏碎来者。
只见黑雾在空中渐渐汇聚,血蝙蝠飞到黑雾旁盘旋。一道人影从雾中缓缓现身,黑氅摇曳,华冠威严。
陆清远从黑雾中走出来,双手交叉抱臂,悬在空中,好整以暇地俯视脚下暴怒的宣衿言,哂笑道:“看好你的狗,下次,本座可不会再留脑袋了。”
宣衿言气得嘴唇都在颤抖,极力克制他的失态,故作轻松地讥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师弟回来了。怎么,地狱太无聊,陆师弟还是想念被打在地上站不起的滋味吗?”
陆清远并不恼,勾唇轻笑一声,赤色红瞳诡艳燃耀,嗤之以鼻道:“你大可试试,本座拭目以待。”
话甫落,周遭火舌猛烈燃烧,逼向宣衿言。陆清远消失在黑雾中,血蝙蝠叫唤着飞远。
魔尊回归,永夜天宫再现。陆清远夺回东南之境,焚烧云下城,正式与堕神阙对抗。
鬼神交锋,再度成为三强之战。
从云下城离开,陆清远并未立刻回返魔界。
已经十多年没有看过暗境之景了,他突然有些想念。
因永夜天宫重临,暗境的双日灼热稍稍缓解。只是依旧处于炎夏,但比之从前,已经好了许多。
陆清远闲庭信步走在路上,暗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小桥流水,烟江画舫,柳树莺啼,蝉鸣不绝。看着周遭之景,陆清远觉得心里下了一场雨,将所有的烦闷与污秽都洗净。脑中忽而回想起昔日的浓情蜜意,那些温情的誓言,此刻如打碎的蜜罐,在心中流淌。
他记得,要在西湖边买一座宅子,夜晚与沈孟庄在湖边牵手散步。如今他来到了心心念念的西湖边,只是再也没有人牵他的手。
往事愈甘甜,如今回想起来便愈苦涩。陆清远轻叹一声,低着头快步从白桥上走过。
眼前的一家酒肆,陆清远徒步走进。座上的人起初看着他盛气华贵的模样,以为是皇亲贵胄,正准备起身让座。但一细看,来人黑氅金冠,脖间还有狰狞的血红印记,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魔尊!”
众人正猜测之际,突然有人指着陆清远大喊。难怪眼熟,这幅模样,不正是昔日的魔尊吗?十年弹指间,暗境只记得如今的噩梦堕神阙九圣天,居然忘了曾经的大魔头。
“是魔尊啊,大家快跑。”众人闻声惊慌逃窜。
陆清远不恼也不气,径直走向柜台。脸上还带着如沐春风的笑,轻声细语问道:“掌柜的,有没有故山春?”
掌柜的躲在柜台下面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也不敢回答。
陆清远抬头看了看墙上挂满的木牌,一眼就瞧见了其中一块,赫然写着“故山春”。心中愈发欢喜,脸上的笑意如春水荡漾,指着那块牌子笑道:“就是那个,全部都给我,钱不会少的。”
说罢,陆清远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暗傀,示意他给钱。
暗傀蹙眉疑惑,他们魔族用过“钱”这种东西吗?
陆清远见暗傀迟迟未动,便摸了摸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在柜台上,说道:“今日没带钱,掌柜的你看这块玉佩能不能抵酒钱?不够我再派人送来。”
掌柜的哆哆嗦嗦探出脑袋,一抬头便迎上陆清远温和的笑容。突然心头一震,以为今日见了鬼,咽了下口水,蹑手蹑脚地拿起玉佩看了看,惶恐地回应:“够、够了,买我这家店都够了。”
他瞄了一眼陆清远,见这位魔尊并没有杀人的意思,大着胆子从柜台后走出来,指了指前面的木桌,说道:“你先坐一会,我让人端上来。”
陆清远含笑点头,若世人不知这是魔尊,只看这副笑容,三魂七魄都要勾了去。
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陆清远旁若无人的坐下,暗傀站在一旁候着不敢逾矩。陆清远见他站着,朝对面的位子努了努嘴,不以为然道:“坐啊。”
“属下不敢。”
暗傀正经严肃地回答。
“为何不敢?”
“不符规矩。”
“我就是规矩。”
陆清远瞥着他,见他仍是恭恭敬敬地站着,遂吓唬他道。
“你若是打算一直站着,就别回魔界了。”
暗傀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头应道:“属下冒犯了。”
君臣二人临窗而坐,在这小小的酒肆内,恍若旧友。
陆清远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口腔内弥散着馥郁的酒香,恍惚间有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他看着窗外的西湖白堤出神,眉头微蹙,总有一抹化不开的酸楚笼罩在眉眼。
落叶随风飘荡,落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他开口轻声呢喃:“十四年了。”
“十四年……”
清酒入肠,却不消浓愁。
“我和他认识也不过三十余年。”
暗傀抬头看向陆清远,心知这个“他”是谁,静静地听着陆清远吐出压抑在心中的哀愁。
“这三十年里,我和他生死离别的时光占去了二十余年。剩下的几年光阴,不是我恨他,便是他怨我。如今想来,真是诸多遗憾。”
抱憾的语气,竟似一夜长大的小孩。陆清远举起酒杯再饮,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他说是他对不住我,可我……我又何曾好好待他……”
陆清远低头看着手里空荡荡的酒盏,静默片刻,随后抬头看向暗傀。
“我醒过来的时候,也曾怨过你,为何还要我孤零零地活着?为何不让我和他一起死去。但如今我活都活的,总不能再死一回让你百忙一场。所以,我想好了。”
“我会好好活着,我既然是魔界之主,自然要庇护我的子民。而暗境……”
窗外西湖边,幼童戏水,欢笑声充斥耳畔。行人络绎不绝,小贩沿街叫卖。陆清远看着这热闹的一切,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意。他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沈孟庄一起过人间烟火的日子。
“他的家乡便是我的家乡,他要保护的人便是我要保护的人,他的责任便是我的责任。”
陆清远手指微微用力握紧酒盏,似下定决心,即便千山万水横亘阻拦,他亦要一往无前。
“即便牺牲性命,我也要对抗九圣天,届时我会将魔界撤出暗境,还暗境一片安宁。至于魔界的天时,我亦会想办法解决。之后……”
陆清远顿了顿,坚定道:“之后魔界就交给你了。”
“尊上!”
暗傀惊慌地看着他,那句“万万不可”还未说出口便被陆清远堵了回去。
“我要去找他。”
陆清远平静地说出他的心思,他早就决定好的,早在十几年前,在他身死之前,亦或者更早些。
“我会用余生来寻他,不管他在哪,我都要找到他。”
“如果……”
暗傀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
“如果找不到呢?”
陆清远抿嘴轻笑了一声,笑容里却是无尽的酸楚和无奈,以及还有与往事、与自己和解的释怀,不得不释怀。
他捏着茶盏,轻声道:“找不到的话……”
“若他在人间,我便一直找下去。”
“若他在地狱,我便去陪他。”
“他在哪我就在哪,无论生死。”
暗傀的双手紧紧握拳,他深知陆清远主意已定,无法劝阻。于是他便暗暗下定决心,拼尽全力帮陆清远对抗九圣天,为魔界,也为了陆清远能够心无牵挂地去寻找他的归宿。
是而,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哪怕陆清远已不在魔界,他将自己的全部心力交给了魔界,鞠躬尽瘁尽职尽责。哪怕王座上已没有了主人,哪怕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坐上王座,他亦恪守本分。
在他的心里,魔界之主,唯有一人。
一盏入喉,陆清远转头看向窗外,正欲看方才戏水的孩童。突然一道人影从他眼前闪过,恍惚间所有的心思都凝固了。
他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怔怔地眨眼。若他还有心脏的话,此刻只怕已经剧烈地撞击胸膛。
那道人影在脑中愈发清晰,逐渐勾勒出一个熟悉的、令他思之如狂的轮廓。所有压制的思念在此刻如洪水猛兽涌上来,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陆清远猛然起身,冲出酒肆,奔向方才人影出现的地方,喊道:“师兄!”
第154章 霸道魔尊
楼外蝉鸣,声声聒噪, 愈发吵得心头烦闷。
陆清远神色慌张地从酒肆内跑出来, 险些绊上门槛摔倒。扒开络绎不绝的行人,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方才人影出现的地方。唯恐一眨眼, 那人便如指间沙流走。
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耳边的蝉鸣声如猛烈撞击胸膛的心脏,一声一声都撞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穿过层层人群,他犹如一个深夜归家的小孩,既忐忑又期盼。当拨开最后几个阻隔在前的行人,当他与那人只有数步之遥时, 他紧张到吞咽了几下才勉强没有双腿发软地倒下去。
若日后回想起来,他忽而发觉,那日的阳光与当年的火光其实是一样的炙热, 一样的猝不及防, 可惜当他想起来的时候, 已经晚矣。
“师兄……”
陆清远看着眼前的马厩, 眉头微蹙,既疑惑又惊诧。他停下匆忙的脚步,恍如置身梦境般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没有朝思暮念的人影,没有久别重逢的故人。
什么都没有。陆清远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方才的身影难道是他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么?
满心期待却再度落空,陆清远深深低着脑袋,眉头紧锁似有一团熨不开的愁云。正当他转身意欲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马鸣。
陆清远本是下意识循声望去, 而当他看到目光尽头的画面,呼吸彻底停滞了。他看到了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真真切切的,此刻就站在他身前,不过几步之遥。
然而却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盯着马厩内抱着草料喂马的人,陆清远神情凝重,疑惑地朝马厩走去。距离那人愈近,那股熟悉的、魂牵梦萦的爱慕与思念突然间如潮水般袭来,从四面八方裹挟着,一步一步踏入。
他看着那人,恍惚间却像是看着另一个人。待彻底接近后,憋在口腔里的那口气才如释重负般吐出来。
陆清远突然抓住那人的手臂,眼神锐利如鹰,似要将那人脸上每一寸都要里里外外看清楚。
身前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束发高马尾,肌肤白皙似雪,柳叶细眉樱唇微启。身形瘦弱,比陆清远矮了一个脑袋。
明明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与沈孟庄大相径庭。可陆清远一眼见了他,只觉得挪不开眼。确实不像,万分不像,可为何就是隐约觉得找到了。
手指不受控地发力,陆清远压制着腹中奔腾汹涌的思念。他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低沉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不得不仰起脑袋望着陆清远,皱着眉头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是谁啊,我们认识?”
意料之中的答案切切实实地听在耳里,陆清远还是忍不住失落与生闷气。手指再次发力,将少年的手腕都抓红了。
少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本就窝着火,此刻发作道:“你干嘛呀,不认识就不认识,你这样欺负人做什么?”
陆清远仍死死抓着少年,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曾松开一丝一毫。目光依旧炙热深邃,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少年撕碎了重新拼成沈孟庄的模样。
他握紧少年的手腕,拉着人离开,沉声道:“跟我走。”
灭辉殿内,烛火通明。
陆清远将人拖进殿内,信手一挥,沉重的大门“砰”地一声紧紧关闭,木屑被震落在地上。
少年被扔在大殿中,陆清远站在门口,仿佛守着不让人逃出去一般。这场景,却有几分恶人强迫了良家少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