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说愈离奇,沈孟庄眉头微蹙,神情严肃道:“哪里来的情缘,你别乱说。”
欲出言制止荒唐,却起了反作用。一旁的叶蓁蓁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好奇,大师兄的情缘,想想就觉得惊讶和兴奋,最主要还是“曾经”。男女故事若是带上“曾经”二字,多少都会令人遐想,叶蓁蓁对此深信不疑。
愈好奇便愈想知道,叶蓁蓁拉着周不凡一阵乱晃,双眼放光惊呼:“真的吗?!真的吗?!大师兄居然有过情缘?什么时候?哪里的姑娘?好看吗?她人现在在哪?”
当事人沈孟庄此刻脸色铁青,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咬牙沉声道:“周不凡,休要胡言。”
此时身后的陆清远同样又急又恼,拉着沈孟庄的袖子惴惴不安问道:“师兄,真的吗?”
“没有的事,别听他胡言乱语。”
幸灾乐祸的周不凡浑身都在嘚瑟,听到沈孟庄说他胡言乱语,便又起了劲,笑得更厉害。
“我可没胡说,这事老三都知道。我说的不信,老三总不会撒谎。是吧,老三。”周不凡将山芋扔给冷山岚。
全场最兴奋的叶蓁蓁忙跑到冷山岚身前,惊问道:“真的吗真的吗?师姐是真的吗?”
只见冷山岚倚木柱而坐,手里抱着诛魔剑,面上波澜不惊,丝毫不为所动。待叶蓁蓁问完后,并未抬头看她一眼,只盯着地面,冷冷地应了声,“嗯”。
得到冷山岚的证实,叶蓁蓁心里宛如火山爆发,似捡到宝一般,险些跳起来。随后巴巴地窜到周不凡身边,恳求道:“天呐天呐天呐!我要听我要听!二师兄你快讲讲,我想知道!”
既是叶蓁蓁有所求,周不凡自然要掏空心思满足她。放下翘起的右腿,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事是这样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你还没上山,当时师尊指派师兄和我下山——”
故事只开了头,周不凡便察觉有一道锐利目光射过来,随即干咳了一声,掩饰道:“只怕你有命听我没命讲,等没人了我再偷偷告诉你。”
见众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此事便有几分可信。陆清远又气又恼,眼里泛着泪光,拽着沈孟庄的袖子,脸颊涨红,语气似质问又略显沮丧,轻唤道:“师兄……”
旁人如何猜测遐想沈孟庄完全不在意,唯独陆清远。沈孟庄不想他有丝毫失落,极力辩解道:“我真的没有,你别听他的。”
见陆清远脸上仍高兴不起来,沈孟庄附耳极小声地安抚,“我只有你一个。”
方才还颓丧的陆清远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拨云见日,涌上一股暖流,什么姑娘、情缘已没有心思去想,满心满眼里都要琢磨这六个字。
见小傻子脸色由阴转晴,沈孟庄心里松了一口气。为转移话题,沈孟庄拉过陆清远,殷切道:“小九也来试试?”
塞梦婆摸上陆清远的右手,原以为仍是摇头叹气,孰料甫一摸上陆清远右手,捏了两下骨头,赛梦婆猛然甩开胳膊失色惊叫,双手停在空中颤抖,整个人失了魂一般惊恐万分。一旁的暮晚江赶紧握住赛梦婆的双手安抚,连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众人闻声看向赛梦婆,再看向陆清远。陆清远握着手腕不知所措地看向众人,回头看向沈孟庄,满是自责与束手无策。沈孟庄摸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怕。”
将人牵至身后护着,沈孟庄隔着陆清远与赛梦婆之间,询问她为何突然惊慌?只见赛梦婆慌张地摆手,胡乱摸索桌边的木棍企图离开,嘴里喊着:“不可说,不可说!”
赛梦婆挣扎着离开,暮晚江扶她起身,唤来拾春搀扶她回去。
庭院内恢复宁静,众人围坐桌前。陆清远低头看着地面,沈孟庄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两只手掌心里,试图捂热冰凉的小手驱赶寒意。陆清远抬头看向沈孟庄,朝他会心一笑,幸好,有师兄在。
众人问起“双月冠红”一事,暮晚江便将鹿鸣塘近几个月发生的怪事一一细说。
原来一向风平浪静的鹿鸣塘在三个月前突然不平静了,从三个月前开始,每月望日便会出现双月,至午夜时分便有人首蛇身的怪物从红月中出来抓活人,而这一切都要从百年前从天而降的巨石说起。
这块巨石传闻是上古神兽重灵,人首蛇身福泽百姓。有重灵镇守的山城,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世人为重灵盖寺庙、续香油,重灵从不苛求百姓,只要每月望日给它点上三盏莲花灯助它渡劫便足以,而世人的一切愿求,重灵皆尽全力满足。
百姓供奉、重临庇佑的日子重复了一年又一年。世人的要求也愈来愈难以满足,从一开始只是希望稻田无害虫、来年五谷丰登,到恳求家中香火延续、儿孙满堂。从病有所医到长生不死,从无病无灾到骑鹤上扬州。重灵虽能力有限,但仍是耗尽心里实现百姓的愿望。神兽有情,从未怨恨。
但是总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日,重灵神力耗尽,有一次未能实现世人的愿望而被质疑和猜忌,世人开始敷衍了事,每月的莲花灯不是忘记加香油,便是不足三盏。打发差事的莲花灯无法助重灵抵御兽性侵蚀心性,最终人皮开始溃烂,鳞片爬上肌肤。
神性不力,重灵的力量也愈来愈弱,从勉强完成世人心愿,到最后一事未成。世人从质疑猜忌到嫌弃鄙夷,甚至唾骂。供奉在莲台上的神明,被他们亲手推翻在地,拆寺庙、倒香油,神明不再,神明不再爱世人。
被抛弃的重灵心中的委屈积攒成了怨恨,普度众生的神性有了漏洞,让兽性趁虚而出侵占身躯。恰逢此时,魔尊黒离征伐暗境,将重灵从堕落地狱捞出来,扔进了恶魔的沼泽。
神明一夜之间,变成恶魔。昔日福泽世人的神兽重灵,成了魔尊座下第一骁将——三首岐婴。
跟随魔尊征战的三首岐婴,杀伐果断手段残忍,所到之处横尸遍野。直至一百年前,封魔大战,魔尊黒离身心俱灭,被禁印封在黑暗幽穴。三首岐婴同样受禁印影响,三体被分离,落在暗境四方,其中一体便落在鹿鸣塘,巨石落地化山,凹地成泽,便是三首岐婴之一如今所在——洞庭之泽。
百年前巨石降落后一直无事发生,直至三个月前便有了“双月冠红”。
“今夜又是双月,也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受难。”暮晚江讲完来龙去脉后不仅感叹,每逢双月,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和受伤,她能做的只有为生者疗伤。
庭院内寂静无声,头顶的双月愈来愈近,其中一轮红光刺眼,如血色艳丽,仿佛被鲜血浸染。
与此同时,洞穴内。士白与暗傀正在密谈。情况有变,暗傀将黒离的计划详细复述。士白脸上仍是从容不迫,看不出一丝意外,手里转动着翠玉扳指,心中早已权衡好利弊。
待暗傀说完,士白缓缓开口道:“魔尊的野心我管不着,我只在意当年的承诺是否还有效。”
“尊上一言九鼎,当年之诺,永不失效。”
“好!”得到暗傀的保证,士白更显势在必行,坚定道:“那士某必竭尽全力,请。”
话甫落,石壁上的人影顿时消失,暗傀随即化光而去,洞穴内恢复平静。
再观暮府,众人散去。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两人亦步亦趋。想起方才赛梦婆狠狠甩开他的手,心里便说不出的难过。被人当做怪物扔石子、被同龄人欺的画面刻在他脑中。不被待见的滋味,不管怎么消化,仍如心头芒刺。为何要对世人抱有任何期待呢?陆清远暗暗问。
或许诚如他人所言,他就是个扫把星吧,是上天的弃儿。凡是他喜欢的,最后都会离他而去。凡是他喜欢的,最后都被他弄丢了。娘亲如此,私塾的先生如此,玉坠亦如此。嗯?玉坠?
想到这里,陆清远摸了摸身上,却是空无一物。他想起当年被周不凡刁难,玉坠便是在那时弄丢了,直到如今都没找到。那是娘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娘亲也曾不止一次说过千万不要弄丢了,那是爹亲交代的要好好保管的宝贝。然而果然还是被他弄丢了,他果然是灾星,是废物,他又弄糟了。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都会被上天一一收走,无一幸免。
低头正在胡思乱想的陆清远完全没有看见沈孟庄已经停下来,径直撞上他后背。
“怎么不看路?疼不疼?”沈孟庄替他揉揉脑袋,见他垂头丧气,还以为是方才的事令他不悦,“没事的,婆婆对谁都这么说,我在意你就行了,好不好?”
陆清远点点头,仍是低着头不肯看着沈孟庄。
小傻子执拗起来,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沈孟庄看了看周遭,见四下无人,伸手勾起陆清远的下巴,俯身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的触感让仍在乱想的陆清远脑袋一片空白,仰头看着沈孟庄呆呆地眨眼。心中愁思瞬间被驱散,如四月春风吹进心里,被师兄亲吻的欣喜占据他全身,双眼噙满欢喜与笑意,看着沈孟庄眯眼笑。
见眼前人瞬间喜笑颜开,沈孟庄不禁抿嘴轻笑,伸手刮了刮他的脸颊,笑道:“你就这点出息了。”
离开的众人将府内布置妥当后,便来到街上巡视。夜风清冷,寒气袭人,双月当空。已至午夜,只见红月移动至皎月右侧,双月并行。血色如迷雾散开,掩染天际。
突然黑翼巨鸟啼叫,红月中怪影重叠,团团黑影愈来愈清晰,最终冲出红月。一群人首蛇身的魔物从天而降,为首的三条大蛇耀武扬威横扫四方,身后一群小蛇拖着十二口红木棺,急急而行。妖应十二棺,以活人之血、生人之魂,解除上古禁术。
死阴之气弥散,天际黑翼列队盘旋,红月愈发诡艳。只见大蛇扬尾一扫,房屋四散,屋内的人抱作一团浑身发抖,身上贴满了符文,脖子上挂着大蒜,然而一切尽是徒劳。大蛇再一扬尾扫地,屋内人离地飞至半空,后面的小蛇打开妖应十二棺,待一股诡邪之力将人吸进棺内后,小蛇麻利地关上十二棺,动作一气呵成。
大蛇继续前行,所过之处,皆是断壁残垣、瓦砾遍地。来到一家客栈前,大蛇扬尾震地,然而房屋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损坏,三条大蛇一同发力也无可奈何,大蛇怒气冲冲正欲摧毁所有房屋之际,沈孟庄等人循着黑影赶来。
只见夜空中银光飞驰,安世剑凌空而出,凛冽剑气横扫蛇身,大蛇来不及躲避,脸上便添了一道血痕。三蛇同时看向沈孟庄,扬手运招间,诛魔剑、逍遥剑、忘忧剑,三锋并行,剑势锐利击退三蛇之力。
意外之变,众蛇难以招架,见十二棺已填满,遂虚发一招,趁机逃回红月。沈孟庄等人见状,御剑追至月中。
眼前一片朦胧,气氛幽微,穿过重重迷雾。惊疑间,众人落在一处虚无缥缈之境——洞庭之泽。
虚暗之中,周遭怪石林立,水汽蒸腾迷雾茫茫。眼前之景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众人小心翼翼前行,却发觉一直踏步不前。突然耳边响起陌生的女子之声,悠扬婉转、轻声细语,欢快地唤道:“沈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话音刚落,沈孟庄如遭一击,茫然不知所措,内心思绪翻腾,被那人一声“沈哥哥”吓得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如今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沈孟庄按捺心中怒气,如鲠在喉,“天地良心呐。”
第105章 三首岐婴
烟雾朦胧, 突然传来的少女妙音, 惊得众人齐刷刷看向沈孟庄, 陆清远惊疑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唤了声,“师兄……”
目光中心的沈孟庄充耳不闻那声莫名其妙的称呼, 信手催动剑诀,安世剑长驱直入探周遭虚实。虽面上从容无动于衷,心里早已思绪乱飞。
哪来的姑娘乱认亲戚?他何时有这么个妹妹?这事误会大了,天地良心, 他已经有了一个宝贝,怎么可能在外沾花惹草。
等等等等!仔细想想方才周不凡所言,约莫是叶蓁蓁还未上山之时,就更遑论是他了!但见周不凡说得煞有介事, 难不成还真有其事?冤枉!有也不是他干的, 男怕入错行女怕认错郎, 姑娘你认错人了!
将事情理清之后, 沈孟庄却不见丝毫放松,心里咬牙切齿暗怼,该死!陈芝麻烂谷子的风流韵事如今要他收拾烂摊子,人在家中坐!
沉思之际, 安世剑压风入鞘。有苦难言的沈孟庄只好借机转移焦点, 借口已寻到退路,打发众人返回。
未得到答复的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时而埋头走路,时而抬头瞄他两眼, 欲言又止心里七上八下。
发觉身后某人的不对劲,沈孟庄停下来朝他伸出手,待他牵上来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郑重其事道:“信我吗?”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沈孟庄,眨眼凝视片刻后,朝他点头笑道:“信!”
无论何时都信,是义无反顾的信,是死心塌地的信,因为他是师兄啊。
心中的不安渐渐褪去,陆清远欣喜地跟在沈孟庄身后,众人按原路返回鹿鸣塘。
洞庭之泽内,水光滟潋,雾气蒸腾,白雾尽头隐约可见一处幽深洞穴。沉重的呼吸声震撼石壁,细碎砾石从洞顶滚落。
夜冷风萧,周遭杳无人迹。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从洞中传来,扬声道:“原来是,换人了。”
风回幽穴,轩丘跪在黒离身前,将与士白的密探内容禀明之后,问道:“属下愚笨,尊上为何要开赤元?为何更改计划?”
眼前的黑影正闭目凝神,操控肉体凡身行一遭红海之狱比魂体出行更耗损内力,更何况他如今功体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