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说的,就都是我的推测了。我猜想,降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随便就能降临,那我们的世界早就不复存在了。它能够降临,必然因为其本身有某种特性,这特性可能就与那‘雾’化有关。而这家伙降临之后什么也没干,在福利院里受了多年虐待,又被弄进实验室继续受虐待,我不相信它降临的目的就是找找刺激感受人性之恶。”
“想必是降临的过程出现了问题,正如我之前说,降临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问题导致他降临后失去了记忆。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来的路上磕到了脑子,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人类。”
“可惜,白蔷薇研究所持之以恒地挑战这家伙的极限,每天都逼得他不想做人。高强度的实验压迫着他的人体极限,终于一点点逼出了他的力量。”
“白蔷薇研究所将他显露出来的能力定义为异能,认为那是可以变化成他人的异能。但你应该很清楚,‘雾’可以化作万物,无论活物还是死物,无论有形还是无形。”
“它与你最亲近,我的推测有多少可能性,你心中自有断定。”
“这样说吧,它对自己的认识越清晰,力量就越完善。而其本性,也会随着力量一起觉醒。”
“你看,它最近已经无法自然地流露出人类的表情。”
叶一生说了很多,纪楚戎已不知自己怀着何种心情一个字一个字地听下去。
有些是他确实不知道的,有些却是他早已察觉的。
他听到自己说了第一句话。
“叶一生,你要和白蔷薇研究所做一样的事吗。”
平而稳的一句话,音调没有任何起伏,截断了叶一生所有的话头。
良久,叶一生叹息道:“不,那无法解决问题。”
“纪楚戎,我知道白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也知道,你心里明白一件事情。”叶一生顿了片刻,道:“它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你说,它对人类是善意,还是恶意呢。”
“不管是哪种,人类都赌不起。”
到此,他的退路封禁,面临深渊,无处可逃也绝不能逃。别人从深渊中看到无尽的黑暗,他却看到了鲜花草地欣欣万物。
他是受深渊偏爱的人,是唯一特殊的那一个。他没有遭受任何逼迫,只是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那片黑雾。
他怕的从来不是这片不可名状的黑雾。
纪楚戎想起了他那时的回应。
“你想要我怎么做。”
第67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七章
开门声响时, 纪楚戎才发觉自己醒着。
“哎呀,吵醒你了吗?”叶一生蹲下身子,先伸手探了探纪楚戎额头的温度, 又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也许你现在会觉得那段记忆很陌生, 尽量不要产生排斥心理, 否则会精神分裂的呦。”
被子里的小拇指先动了动,接着纪楚戎坐起身子掀被下床, 自言自语道:“我要见他。”
他们分开不过十几个小时,这十几个小时中充实着十多年的岁月,已不是分秒可以形容。
叶一生来不及阻止,纪楚戎越过他身旁,情急之下竟撞到了门框。
‘咚’地一声, 磕得叶一生揪心。
这一刻的纪楚戎,完全就是一名手足无措的失明者, 哪看得出来半分往日的精悍。
叶一生想去扶他,一缕黑雾不知从哪里飘过来,靠近纪楚戎时凝出一只手的形状。
雾手牵着纪楚戎,温柔地引领他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无所谓了, 什么也伤害不了他。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纪楚戎脚步踉跄,若不是雾手支撑了他一部分重量,此时的状态根本走不了几步。
‘当它选择救你的时候,便会自己踏上死路。’
‘它是不可战胜的, 我们无法与其正面抗衡。但世间万物总有制约, 一切有形之物都是他的一部分,但无形之物不是, 比如时间。’
叶一生早就将他的计划一一告知,他会为了救他耗尽生命,白迪为了他的未尽实验最终会同意寻找正处于合适时间点的平行世界。
‘但是,平行世界是存在悖论点的。就像任意的平行线绝不可能相交,为了维持平行这一最稳定的状态,若有不可抗力使两条平行线相交,那么交点处便会产生一个畸点,以这个畸点为中心,某种排斥力爆炸式延伸,直到两条线重归平行。’
纪楚戎加快了脚步,他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洞’,细密的不安感从‘洞’中攀爬而出。
他气喘吁吁地握紧雾手。
‘畸点会被撕裂吗。’他问道。
‘畸点会消失。’片刻后,叶一生补充道:‘也许只是被排斥出我们的维度。’
想起了那时的记忆,便也重新拾起了那时的痛苦。
‘所以,我确实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眼睁睁看着他为我赴死。’
痴枉的愚者一字一字拿钝刀子割自己的肉,智者看不见那些无谓的痛苦,纠正道:‘你不必自责,它也许不存在死这个概念,将人类的情感与观念放在它身上,只会徒增你自己的苦恼。’
‘即使没有我,你也会探知到真相,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它选中你时,欢愉与痛苦一并加身。’
从白蔷薇研究所转移至监护病房后,某一天夜里,他终于再次‘见’到了白迪。
白迪来时UWP派来的陪护人员歪着脖子沉沉睡去了,这一梦将命令他在该醒的时候才会醒来。
随着白迪的到来,浓重的血腥味滴在了房间里,从空气中晕染开,他眼前的黑蒙上一层诡谲的红。
‘你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这里的防守不比白蔷薇研究所松弛多少,能在这里来去自如的人,又怎么会困在研究所。反倒是自己,不自量力地冲进去,除了搭上一双眼睛外别无他用。
‘我恨不能在他们伤害你前觉醒。’白迪靠近他床边,将脑袋枕在他的掌心上,道:‘阿戎,我在你的眼睛里,以后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皮胶手套扼住他的脖颈,后脑的揪紧感迫使他仰起头,刀锋的寒气一下一下擦过眼球。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血腥酷刑,仅剩的一点光明中,他的眼睛选择看向对面困锁在玻璃器皿中的少年。
那孩子比他害怕多了,徒劳地撞击着玻璃壁,磕破的皮肉在透明壁垒上划下一道道鲜红印记。
在纪楚戎眼中,有血有肉的白迪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他并不在意余光中迫近的刀锋,专注地注视着流泪的少年,双唇一字一字道:“白迪,乖,闭上眼睛,不要看。”
会吓到你的。
刀锋入眼,血肉的悲鸣明明近在耳畔,他却只能听见被困少年无声的嘶吼。
残存的那只眼睛仍然看着白迪。
“闭上眼睛,听话。”
眼眶的血流进了嘴巴里,他这才着了急,生怕少年看不清他的唇语。身体向前倾的刹那立刻被暴力镇压,刀子在他眼眶里搅来搅去,刀锋甚至狠狠磕在眼眶上,捣出一堆恶心的组织液。
他竟无暇顾及这种痛楚。
只是焦急地恳求那个少年闭上眼睛。
黑暗蒙上他另一只眼睛前,少年还执拗地睁着眼,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哪怕抠挠玻璃壁的双手没有一完好的指甲。
陷入永寂的黑暗时,他最后所见,玻璃壁上乍然出现无数手印。
与此同时,玻璃皿内的少年脸上,恐惧、绝望、愤怒,一切人类可理解的情感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定义的神情。
身体已到了极限,意识消散前,纪楚戎隐约听见接连不断的撞击声,有什么破碎了,尖叫声此起彼伏,腥甜的气息瞬间浓郁到作呕,像是坠入了由鲜血与尸体编织的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再醒来时,他已身处UWP监护病房,叶一生陪在身边,白迪不知所踪。
白蔷薇研究所的人怎么会知道白迪的藏身之处?
囚禁白迪的玻璃皿为什么能克制‘黑雾’?
这些疑问,纪楚戎没有当面问叶一生。
就像他此时也不想去追究白迪口中的‘觉醒’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问道:‘白迪,你到底想做什么?’
贴在掌心的肌肤离开了,白迪站起身子,道:‘我想救你。所以你放心好了,不管叶一生做过什么,也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要他能研制出治愈你的方法,我就会全力配合他。’
冰冷的手抚上他的侧脸。
‘在那之前,亲爱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如你们所愿,只求你如我所愿。’
牵着纪楚戎的‘雾’手似乎感应到他的焦灼,放弃了说服他慢慢走,转而迁就起纪楚戎的步速。
近了,越来越近了。
眼部渐渐温热,离那个人越近,心便跳得越快,热切而决绝地活着,恨不得燃烧尽每一分每一秒。
他从来不怕白迪。
他的恐惧从来不是因为面对白迪。
世人皆恐惧着被他伤害,纪楚戎却深深恐惧着伤害他。
正因为这种恐惧,纪楚戎才选择遗忘白迪。
也正因为这种恐惧,他必须在此时此刻想起白迪。
所有人都会伤害你,我也会。
但是,即使死亡也不会使我们分开,这是我唯一能向他保证的。
从被他选中,被他所爱的那一刻,恐惧与欢愉同时降临,从此他成为人类中的异类。明知那是无法理解的存在,甚至不知他究竟来自何方,他依然会选择逆行而去。
去往他身边。
“白迪。”
‘雾手’停了下来,雾形散去的那一刻,纪楚戎抬手向前抓去,握住了冰冷的人类形态的手。
“嗯嗯。”那人的语调轻快,好似并不理解他所背负的一切,正如他自己所言,只有眼下这一寸光阴是值得珍惜的,过去、未来都没有意义:“亲爱的这是想起来啦?”
记忆中还没他高的少年已觉醒成成年男性,学着他以前安抚他时的动作,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发丝,道:“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呢,没有什么好怕的,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已经完全觉醒啦,以后谁也不能伤害到你了。”
从冰冷的怀抱中抬起头,他‘看’到了门的影子。
一扇眼睛不可探知也无法否定的门,他‘看’不清门的形状,却隐约能猜到门后的存在。那存在给予他无比亲昵的熟悉感,与环绕他的臂膀一般无二。
“白迪,门后是你吗?”
白迪惊奇地“咦”了一声,转念想到了纪楚戎那堪称BUG的感知力,笑道:“亲爱的已经能看到界限了呀。”
这世上有诸多界限,比如生与死的界限,理智与疯狂的界限,白迪口中的,则是某种未知与已知的界限。
“别担心,门后的是我,应该说,那是我的本体。”
攥住了白迪的胸前的衣襟,纪楚戎喃喃道:“你想降临?”
如果他现在降临于此,这个世界会怎样呢?
是了,他们的一切计划,其实都假定在白迪愿意配合的基础上。他愿意为了纪楚戎前往平行世界,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叶一生算计,甚至愿意忍受纪楚戎对人类的偏袒。
即使白迪现在推开那扇界限,又有谁能阻止。
“不,我不能降临。”白迪低下头,他说话间‘雾’仍然抗衡着‘洞’,纪楚戎‘眼’前的界限似乎变薄了一点。白迪说话时,他甚至能听见门后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想打破壁垒并不容易,如果我降临,就没办法带你离开了。”
纪楚戎笑了,他轻声道:“那你记得,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话出口的刹那,深远的凝视加诸于身。在这一瞬间,就像所有的光束都聚拢在了他身上,除他之外一切不存,他在穿越时空界限的遥远凝视中成为了永恒的唯一。
他不怕。
他从这凝视中感觉到欢喜。
那欢喜出现时发出一声颤音,琴弦上的一切有形之物都随之震颤,使分子的运动违背常识,赖以生存的万有引力像心跳般失衡,以至于凡受其力者,皆被迫地目眩神迷。
隔着一层界限,尚且有这种程度的影响力。
也许他真正震怒时,这世界就像玻璃一般不堪一击吧。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白迪蹭了蹭他的额头,比普通的人类幼崽还要乖顺。
“是你使我感受到人的爱欲,你是我情爱的化身,我理智的依存,是赐予我一切欢喜的唯一,只要能让你开心,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愿将这疯狂的力量束缚成人类的钻戒,戴在你指间,尊受你的掌控。”
阴谋诡计,求生欲,权衡利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我一直观察着你们的发展,从人类造出量子飞船实现空间跳跃起,便对我产生了威胁。”
对白迪来说,千百年连一息都不到。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是在观察人类时,才渐渐明白了‘时间’是个什么玩意。
虽然人类很有意思,但知道的太多总是让人讨厌。
任何处于绝对领导地位的存在,都不会喜欢下面的东西知道太多。
“为此,我抱着毁灭之心进行了降临。”但中间出了点问题,他的维度高出人类世界太多。有些高维为此不得不选择投射意识到人间,俗称地在人类脑海中置入一点想法,诱导人类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