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相遇就像星球之间的洛希极限,被彼此的引力吸引,想要在失控之前逃离,要用尽孤注一掷的勇气,改变所有的预设轨迹。
一老一少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想起了刚才告别的宋年,宋知遇问了一句:“爸,家里的那架老钢琴还在吗?”
“在,放在你房间边上的储藏间了。琴老了,明天给它校音吧。”
“看来您是很久没弹了。”
“最忠实的两位听众都不在身边,我可不想自己听,容易变得悲怆。”
“那就弹《欢乐颂》。”
“伟大的旋律往往也是悲伤的,因为悲伤的不是旋律,而是创作她的人。”看来长年独居的老爹,在这场演出之后有些感慨。
“听说刚去世的老伯爵捐赠了一些文献给教堂。”宋知遇话锋一转换了话题。
“是啊,之前也不过是见过几面,在一些文化沙龙里。有时候当一个人拥有的财富和地位反而不会介意与他人分享。”
“想要分享不是应该给乌菲兹博物馆吗?那里可是游人如织。家族文献,却偏偏捐给了教堂,明显是更偏向于保存,至于为什么给圣洛伦索,我觉得是因为您。”
“噢?有什么说法?”
“伦萨城历史悠久,教堂博物馆不胜枚举,而您,是这些负责人当中唯一的一位学者。文献在一般人眼中就是一堆废纸,没有多大的欣赏价值,博物馆的研究重点更多的在于保护;给图书馆,也是束之高阁;给圣洛伦索,可以提高文献不被蒙尘的可能性。”
“哈哈哈哈,那我就当是这位歌剧演员对我的夸奖了。”
“主管先生和我这位歌剧演员一样,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有新的研究对象,可没有多长的时间用来悲怆了。”
“悲怆?你说的是舒伯特写的那首《悲怆》吗?”宋秋远知道宋知遇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在安慰他。
“是贝多芬。”
“噢,是吗?我记不清了,不如明天你弹一遍让我回想一下吧。”
“宋先生,我错了,《悲怆》是就是舒伯特写的。”
“哎,还是想不起旋律,不如待会儿回去就弹给我听吧。”老宋皱起了眉头,假装在努力回想。
“《欢乐颂》行吗?”宋知遇也是没想到原本就是想安慰安慰自家今天感慨万千的老头,没想到却要重温童年噩梦一般的曲目,试图讨价还价挣扎一下。
“拉赫的协奏曲也不错。”
“好好好,《悲怆》,明天校完音立刻给您弹《悲怆》。”家里有一位见多识广的父亲,宋知遇觉得自己活得挺不容易的。
夜晚将最后的温柔留给了星空,星空下的人们只要抬头就会看的温柔。
第17章 酒瓶和遗嘱
伦萨,宋年每天注视着她缓缓睡去,却从未见过她如何醒来。夜晚的广场上很安静,只有几条街外似有若无的话语声,宋年又坐在长椅上,看着夜空,偶尔有一两朵云飘过,剩下的被风填满。
明天就是老拉封丹伯爵的葬礼,届时各路人鬼都会参加,同时还会宣读老伯爵遗嘱,毕竟在曾经显贵,社会地位不及之前,他呼风唤雨的影响力一直都在。遗嘱自然是不会在公众面前公布,但神通广大的记者们总会有各种门路打听到内幕消息,来满足公众的窥私欲。市政厅的钟正指向十点,教堂传来钟声。宋年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酒吧待会儿,再不济也还有一个科西莫可以聊个一两句。
刚进路口就听到酒吧里传出争吵声,酒瓶破碎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看来难得的一次醉酒闹事,让宋年赶上了。
酒吧里平时来的人形形色色,有头有脸的或者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可以选包厢,一般的客人就可以在内场随意落座,看着有阶级差异,不过都是图个消遣,喜欢喝酒罢了。因为吸血鬼老板的严格品控,酒的种类虽然多,但却精,,调酒师选得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愿意买单的客人自然就多了。酒精这个东西容易挥发,连带挥发的还有理智,要不怎么让人又爱又恨呢?宋年推开门,看到了神色有些紧张的提姆,俯下身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不用怕,科西莫和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看他点了点头,宋年站起身走进了内场。
科西莫额前挂着一丝凌乱的碎发,显然是刚把人分开,左手边的男人年长一些,一脸络腮胡,手里还攥着个酒瓶,皮夹克的袖口磨损严重;右手边的人看着年轻些,西装革履,只不过现在头发乱糟糟的,领带歪斜着满身酒气,嘴角还带的一抹血迹让宋年觉得有些不适。
科西莫也只是找了两个应侍生拦着两人,自己站在中间,好在是在过道边,受到影响的客人少一些。不过两个人情绪都有些激动,络腮胡趁着科西莫不注意把酒瓶往边桌上一磕,碎了一地玻璃渣,酒瓶的断面尖锐锋利,冲着对面的年轻人就要挥过去。
“你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一些势利眼罢了,给有钱人立遗嘱的时候积极着呢,给我办事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那些该死的代理费!”宋年左手一抬捏住了他的手腕,反着一转,反关节状态下手部脱力,酒瓶掉落,右手一捞,干净利索地缴了对方的“械”。那络腮胡估计也是没想到还没发狠“作案工具”就没了,加上手腕火辣辣得疼,一时酒醒了一些。
“埃斯波西托先生,需要醒酒服务吗?”打量着手中的碎酒瓶,宋年一脸微笑的问,科西莫一旁看着在心里默默抽了口凉气。
“不,不用了。”埃斯波西托有些讪讪地答道。
“科西莫,剩下的交给你了。然后送瓶酒上来。”将酒瓶一抛,转身上楼了,全程没有看那位年轻人几眼。
都是经营酒吧多年的老手了,更糟的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今天的事情也还好处理,有人挂了彩但伤得也不严重,可能就是嘴角会有些淤青。医药费双方自己协调去,酒瓶砸的也都是空的,酒吧几乎没有损失。
马托尔·埃斯波西托,参过军,在战争的末期才入的伍。左腿受过枪伤,伤了骨头,但是对平时的生活工作影响不大。退伍后在一家工厂当搬运工人,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被工厂辞退,现在处于失业的状态,已经在街上游荡了将近快一个月,大多数夜晚都在酒吧喝得烂醉,妻子有呼吸方面的慢性病只能做一些不太费力的工作,两个人有一个孩子也因为家中的经济状况辍学了。马托尔一直在申请失业的保障金,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批准。至于他之前说的律师咨询费,宋年耳闻不多,待会儿有人会来告诉他。
“我的上帝啊,加西亚先生实在是太倒霉了,难得来酒吧还和马托尔打起来,不对是被打。”不多一会儿科西莫举着托盘施施然走了进来。
“怎么,那位挂彩的年轻人也是一个倒霉蛋?”
“莱奥·加西亚,弥尔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听几位律师闲聊时说起过他,评价不错,都说可以通过弥尔的试用期。”
“结果他被辞退了?”宋年一声冷哼,摇了摇酒杯。
“恰恰相反。他今天被录用了,来这里也没有喝酒。”
“噢?听着不像是一个倒霉蛋的故事开头。”
“今天邀请他见面的是一位记者,他现在是坎顿律师的正式助理。老伯爵的遗嘱就是通过坎顿律师立的,明天宣读的也是他。到时候报纸上出现关于遗嘱的一些细节,坎顿先生只要稍加留心不会不知道是谁透露出去的。而他又偏偏遇到了马尔托。”
“马尔托?”
“对,虽说现在经济萧条但是听说有几个大工程早就在招工了,他却天天把自己喝得烂醉完全没有要去的意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并且他的失业补助一直没有申请成功。”
“他说的咨询费又是什么?”
“这个才是问题的关键点。马尔托作为一位工厂里的搬运工人,但他是被辞退的,不是大规模的裁员,是单独解雇。也是因此他的失业补助无法申请,按照律师的说法就是他的失业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不是工厂破产这类的事情。同时还有他的体检证明,因为受过伤无法证明合格,大型工程项目根本就不会录用他。据我所知,瘸腿的老纳尔都通过了体检,相关的法律证明是坎顿开的,只要交一笔昂贵的咨询费。显然马尔托,交不起。”
“所以今天晚上马尔托见到了莱奥,先是把酒泼到了他身上,而莱奥却只想早些离开不想纠缠,在这之间挂了彩,然后就是我见到的那个场景了?”
“Bingo!加西亚就是马尔托找的一个出气包,还有见记者的事情,也说不准是坎顿那个老狐狸默许的呢?就算被发现了他还有机会把自己撇干净。”
“有意思。”
“都是些利益纠葛,有什么意思。就挂了那么一点血,某人不就灰溜溜地跑到阁楼上躲起来了,还是这个比较有意思。”科西莫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和宋年放在桌子上的被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不说这个了。今天晚上新的兴趣爱好培养得怎么样了?”
“超出预设。”
“是剧情超出预设,还是表演超出预设,又或者是某些人超出预设?还有按照时间算,你应该半个小时前就到这儿了,看来这半个小时有故事发生,在你的预设里吗?”宋年给科西莫丢了一把眼刀,后者全当看不见,“一个在酒吧喝酒的坐在阁楼里,习惯性与人群保持距离的吸血鬼,突然有一天和你说他想去剧院看歌剧,和密集的人群挤挤挨挨将近要两个小时,很难不让人多想。更巧的是之后没过几天就在这儿,邂逅了剧中年轻英俊的男演员,今天散场之后从剧院走到酒吧十分钟的路程,你硬生生走了半个小时,这个也很难不让人遐想一下。”
“只是巧合罢了,有什么好联想的?”
“眼神,当时你们的眼神,太奇怪了。站在一边的我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一种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气氛浓得化不开。当时我如果不说话,估计你们能相互看很久。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样的感觉我只有在和伊蒂对视的时候出现过。”
“伊蒂?又是谁?”
“我的前女友。”
“之一。”宋年被噎了一下,慌忙地转移话题中心,“话要记得说完整,免得别人误会。”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怎么,你介意吗?年。”
“停停停!”宋年感觉自己的寒毛倒竖,论撩拨他永远比不过眼前这位大师级的人物。
科西莫得意洋洋地吹了一声口哨,“任重道远啊,宋先生。”说罢把门一带,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宋年坐在椅子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在心里第多少次感谢有科西莫这么一个和他插科打诨的朋友,宋年长舒了一口气。明天上午九点就是拉封丹老伯爵的葬礼,窗外的月亮笼了一层毛玻璃,“看来明天会是一个阴雨天……”。楼下的人们恢复了热闹,仿佛刚才发生的小冲突就是海中的一朵浪花,淹没在转瞬即逝的注意力里。
<伦萨伯爵府邸>
管家匆匆忙忙地推开门,走向后院的用于养护花草的暖房,“德蒙少爷,伯爵夫人在会客厅等您,让您赶快回去。”
花房里比外面暖和一些,石竹密密麻麻地开了一片,显得一旁的玫瑰有气无力,马上就是冬季了,精心照顾也不会有常开不败的花。德蒙·拉封丹盯着这些花儿看得出神,管家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也不敢出言打扰。“约翰逊,明天让园丁这些把石竹花种到外面的花圃里吧,放在花房里也是多余。”德蒙突然低声说了一句,离开了花房。
客厅里,气氛有些低沉。伯爵夫人卡琳娜侧懒懒依靠在沙发上,老伯爵是在今天凌晨去世,处理了一天事物的她有些疲惫。“母亲,您找我。”小拉封丹回到了会客厅。
“明天是你父亲的葬礼,到时候会有很多的人来参加。”想起那些关系复杂的亲戚,卡琳娜就觉得有些头疼。
“我会处理好的,您放心。”
“让我头疼的是他留下的遗嘱,怕是宣读之后,唉……”
“该来的总会来的母亲。早点休息吧,您都忙了一天了。”
“上帝啊,希望明天一切顺利。”一旁的侍女扶着忧心忡忡的女主人离开了。
伯爵府邸看着大,但是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多。伦萨拥有往日的繁华,但是城市并不大。政体改革也早就不知道变了多少次,从前的旧贵族早就没有了呼风唤雨的权利,虽然凭借着一个身份和往日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生活看起来纸醉金迷,一层高贵的遮羞布罢了。老伯爵深知这一点,低调了一辈子,委托一些专业的经理人打点一些产业,不至于让后辈坐吃山空。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不希望有一笔飞来横财呢,活着的人永远比活着的人重要不是吗?
关掉了会客厅的水晶灯,老管家看着毛边的月亮,“要下雨了。”
第18章 雨天和教堂
阴云盖住了晴天,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雨滴落下,连空气都潮湿了起来,浸透了一些不安意乱的心。
在老管家的眼中,比天空更阴沉的是伯爵府邸的礼拜堂。礼拜堂不大,第一代拉封丹伯爵的大理石座像占据了穹顶之下微弱的光线,胜利女神和历史女神在壁画上传颂着先祖往日的功绩。
老管家提着一盏煤油灯走了进来,依次点燃了墙壁上的烛台,德蒙和卡琳娜以及其他到场的亲戚彼此沉默着落座。摇曳的烛火之下,人们的脸色显得暧昧不清。坎顿律师西装笔挺,走到了众人面前,丝毫不在乎还在空中回荡的脚步声,面无表情的摊开遗嘱开始宣读。遗嘱很短,抛去一些 程序上的文字,真正的内容甚至不满半页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