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两个孩子的力气有限,秋言挣扎着起身,自行翻进热水盆里,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硬是要了他半条命,等彻底坐在热水里时,他已经快要昏厥过去。
尼奥忍了半天还是没绷住,嚎啕大哭,伊莱亚特一直紧紧扶住秋言的肩膀,防止他滑落溺水。
为了不吓着两个小孩,秋言不管多疼都尽量不出声,嘴唇咬烂了,手心也被指甲刺破,可疼痛不断加剧,终于在剧痛到达顶峰的刹那爆发出压抑已久的一声狂吼。
“啊啊啊啊!”
伴着他的惨叫声,清澈的热水扩散开触目惊心的嫣红,是婴儿出来了!秋言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前一秒进入濒死状态,感觉到婴儿落水后,双手迅速探进水里,一把捞出浑身是血的希尔。
抱着千辛万苦诞下的孩子,秋言百感交集,急于拭净他脸上的污秽,可手感跟预期的不太一样,脸蛋一点儿也不柔软,眉毛头发很浓密,鼻子又高又挺… …
“嘿,你乱摸什么呢?!”
身体猛地一颤,秋言条件反射睁开眼睛,面前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还是熟悉的栗色短发,蓝绿异瞳,是尼奥没错,但却是长大后的样貌!谢天谢地,那令人痛不欲生的幻境可算结束了!
刚庆幸完,秋言突然发现自己正靠在尼奥怀里,两根手指好死不死插在人家鼻孔里… …
尼奥额角的青筋在狂跳,一遍遍提醒自己“他是母上他是母上,不是后妈不是后妈”,尽可能温柔地掰开秋言的手。
秋言盯着自己的手指,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还是没克制住,在尼奥的衣襟上擦手。
尼奥拼命压着爆粗口的冲动,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秋言从他怀里出来,打量起附近环境,苍翠的森林,如镜的湖泊,景色美得像屏保壁纸,“你带我出来的?”
尼奥:“说来话长了。”
半小时前,士兵将寝宫里的母子二人团团包围,尼奥当时用不了咒术,孤身应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战死也要把母上救出去。不料在他重新握起并不擅长使用的剑时,地面闪现出个光圈,看样子是传送法阵,尼奥无暇多想,抱起秋言跳进去,然后就来到了这片森林。
幻境中尼奥的表现可圈可点,秋言对“二儿子”的好感度增加不少,否则放在从前,秋言必定要挖苦尼奥智商掉线,自己掌控的黑炎还威胁着狮王的性命,士兵不敢轻易下杀手。但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秋言就不点破这层关系了,给孩子留点面子。
秋言朝他摊开掌心:“把手给我。”
尼奥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乖乖递过一只手。
秋言:“两只。”
尼奥撇撇嘴以示不满,但还是照做。
秋言在食指指尖燃起一小簇黑炎,轻松割开尼奥腕上的缚妖锁。这次灵魄融合后,秋言感觉驾驭魔气的能力又上了一层台阶,他现在能感觉到困住狮王的黑炎牢笼还在燃烧,一想到他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胆战心惊,秋言就想笑,没注意到尼奥看到黑炎时的激动表情。
“你别当人质了,我们回家,要是开战我当先锋,不让莱恩那个混蛋再欺负你!”
听到“回家”二字,秋言苦笑着摇头:“那不是我的家。”
“胡说什么,老头子还等着你呢。”
“没人希望我回巴萨卡。反正你妖力已经恢复,自己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秋言拍拍尼奥的肩膀,算是告别。
尼奥扣住他的手:“你这是何意?”他不清楚秋言经历过什么,单纯惊讶于他判若两人的转变。
秋言:“你也看见了,我会用黑炎,大家都盼着我再死一回。”
尼奥横眉怒目:“谁敢动你,先过我这关!”
秋言静静望着尼奥的眼睛:“如果是你爸呢?”
尼奥怔了怔:“他?不可能。”
秋言不会盲目相信狮王的话,但在查明真相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冷静一段时间:“不管可不可能,我暂时都不会回去了,倒是你,早些弄清伊莱的计划为妙,如果他受制于狮王,你要想办法帮助他。”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想起逼问剧团成员,得知哥哥反水时的情景,尼奥至今义愤填膺,“就算有苦衷也不应该把你卖给老色鬼啊!”
“你身上有血?”秋言这才看到他肩胛骨和臂膀附近有不少刀剑伤,“脱了衣服让我看看。”
尼奥不甚在意:“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不行,囚衣很脏,万一细菌进去就麻烦了。”
“细菌是谁?很厉害的大妖吗?”
“一种单细胞生物。”医学常识解释起来太麻烦,秋言选择直接扒衣服,这一检查不要紧,尼奥身上除了十来道新添的血口子外,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还留有更多大大小小的陈伤,这不该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该有的!
察觉秋言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在发抖,尼奥把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早些年刚到边境驻守的时候,我们小队同魔族交战两天一夜,双方力量耗尽,只能靠白刃战分胜负,出任务时一共十七个人,只有两个活下来。”
“所以这些伤都是那时候落下的。”
“嗯。”
“魔族这么厉害吗… …”秋言对魔族的印象,还停留在剧本上诸如“骁勇善战”、“无可匹敌”等形容词上。
“你年轻时可是一个人干掉过魔君的,当初若不是因为刚生下希尔身体虚弱,也不至于发生那些事… …”尼奥的眼神暗了下去,至亲的死是他十几年来解不开的心结。
也就是说,幻境里的情景就是希斯塔死前不久发生的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正事要紧。”
秋言把尼奥拉到湖边,要帮他清洗伤口,试了下水温,冰冷刺骨,不适合往身上沾。
尼奥把手按在树干上,令无数枝条卷在一起造了个木桶,从湖里舀水,又在桶下支了四个木桩子。秋言在桶下放了把火,很快,桶中气泡陆续冒上来,秋言灭了火,掬起一捧捧温水帮尼奥洗净伤口,顺便把他的衣服一并洗了,烘干后递给他。
“回去赶紧上药,听见没。”
尼奥不接话:“那你呢?”
秋言:“我还有事。”
“你身上有钱吗?”
连百宝囊都被没收了,哪来的钱。“总会有办法的。”
尼奥披上衣服,跟在秋言身后:“我陪你。”
“你陪我?”秋言很是意外,震惊中还有一些惊喜,但因为反应过于浮夸,看在尼奥眼里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你身份暴露,说不定有人暗中埋伏,你应付得过来吗?”
秋言笑了:“担心我就直说,干嘛找借口。”
尼奥涨红了脸:“我没找借口,不对,谁担心你了,自作多情!”
这孩子遗传了他爸的相貌,性格倒是半点没有继承,尼奥直率得可爱,休伊却戴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具,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凶悍暴戾,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自古情深不寿,既然早晚要分开,再多的思虑也是徒劳。接下来专心寻找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吧。
嘎吱,林子深处传来踩碎树枝的声音,尼奥小臂一甩,手中瞬间造出柄两米长的木制长枪:“我去看看,你在原地等我。”
秋言拉住尼奥的手,照着出声的方向劈下道惊雷。
震耳欲聋的巨响后,一道黑影连滚带爬蹿出树林,似要逃跑,秋言继续施展雷咒,接连降下小范围闪电阻断那人去路,逼他往湖边靠过来。
瞧那瘦削中略带猥琐的身影,秋言只觉眼熟,琢磨了几秒一拍脑袋:“水耗子!”
自打在酒馆领教过秋言的身手后,水耗子再不敢班门弄斧,何况这回还没带小弟,单枪匹马没有胜算,索性放弃反抗,跪地求饶:“希斯塔大人饶命!”
尼奥长枪一挑,抵住水耗子下颚,迫使他抬起头,目露凶光沉声怒喝:“谁派你来的,说!”
水耗子赶忙澄清:“没人派我来,真的是碰巧路过,我向神起誓!”
两度交手结过仇的人偏偏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上,还说什么巧合?傻子才信。秋言蹲下身,凑近水耗子:“坦白从宽,我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的。”
水耗子竖起三根手指贴在太阳穴旁,赌咒发誓:“大人你相信我,上次在酒馆我差点被你烧成灰,怎么还敢自不量力?”
秋言盯着他的眼睛:“是吗?”
水耗子连连点头。
“尼奥,背过身去,接下来的事不适合小孩子看。”见尼奥满脸疑惑,秋言扳着他的肩膀把人转过去。当他再次面朝水耗子时,笑眼微眯,唇角勾出狡黠的弧度。
水耗子看他那副诡异的表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你要干什么?喂,别乱来啊!”
第48章 048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水耗子还在负隅顽抗,但他的眼神始终不敢直视秋言,这可不像坦荡之人该有的反应。
“不说是吧,行。”秋言懒得多费口舌,既然对付无赖就不能用绅士的办法。他对准水耗子放出一连串火球,火球落地后腾起一人高的烈焰,将人完完全全包围其中,只要水耗子敢移动半分,立刻变成炭烧老鼠肉。
热浪翻滚,灼烫着皮肤,水耗子却感觉从头冷顶到脚后跟,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要不你问点别的,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劈啪一声巨响,惊雷落下,擦着水耗子的鼻梁劈在他鞋前一公分的地方,被雷光顾过的地方瞬间化为焦土。
“啊啊啊啊!我死了!”
水耗子闭着眼睛尖叫,等了一会儿发觉身上哪里都不疼,壮着胆子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竟然完好如初:“嗯?没事?”
看他惊慌失措的滑稽模样,秋言只管笑:“要是哪次不小心劈歪了,只好委屈你断子绝孙了。”
水耗子头皮一紧:“我还没结婚呢!不要啊!”
秋言打了个响指,又一道雷劈下,这次正穿过水耗子两膝之间。
水耗子浑身颤抖,活像正在摇一摇的手机:“啊啊啊啊!别打了!”
“又没中,啧啧,还得提高几厘米才行。”秋言两只手拼在一起,比划着下一次要精准打击的要害部位。
水耗子见他瞄着自己的“宝贝”,吓得脸色煞白,一把攥住秋言还要打响指的手,哭着求饶:“我说还不行吗!我收了一个人的钱,他让我跟踪你然后定期汇报!我刚才就是想给他传信呢结果不小心暴露了踪迹,我没打算偷袭你,真的!”
看着被他死死握住的手,秋言有种灭霸拿到无限手套的错觉,只要打个响指就能让人崩溃。而且不得不说教训坏蛋的感觉真爽。
“这就是你说的小孩子不能看?还以为有什么新奇的呢。”尼奥在一旁观摩全过程后颇为失望。
秋言以为比起用黑炎困住狮王,还是这次更刺激些:“这还不够吓人?”
尼奥摇摇头:“你怕是没见过塞伦拷问犯人,屋子里的血腥味一周都散不干净,他记录下的审问细节能写一书柜的小说。”
秋言回想起被塞伦抓进地牢后还算温和的待遇,看来他对自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的意思是,他还有没交代的事?”
尼奥走到秋言身边,掰开水耗子的手,又是火烤又是雷劈的,水耗子快要吓疯了:“二殿下,我知道的全都说了!你们饶了我吧!”
人在极度惊恐之下都会急于交代一切,争取保命机会,看水耗子那副惊恐万状的可怜相,他应该没什么好保留的了。秋言也不想做得太绝:“雇你的人是谁?”
水耗子:“是个老头,我没问过他叫什么。”
尼奥没耐性陪他兜圈子,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找死。”
水耗子厉声尖叫:“我真不清楚他什么来历,但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他!”
尼奥手指一松,水耗子应声落地,趴在地上一通咳嗽,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死都不要接下这笔折寿的生意!
这片森林甚是广袤,一行人从正午走到太阳落山,至今看不到尽头。传送阵法将他们带到的湖边,树木一片郁郁葱茏,可随着行程的深入,路面从平地变成了斜坡,枝叶被霜雪越裹越厚,寒意渐浓,他们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目的地不得而知,眼前永远是漫无边际的森林,加上一次次被那句“就快到了”敷衍,尼奥终于忍无可忍,拉过树干垂下的枝丫缠住水耗子脚踝:“你耍我们是不是?这都爬到雪山上来了,到底还有多远?!”
水耗子被绊了个狠的,毫无防备扑在地上,在薄薄的雪层里砸出道人影。他慌手慌脚缩成个球,抱住脑袋:“二殿下擅长木咒,在森林里你就是无敌的,我要真想骗你们何必在这里耗时间,不是自寻死路吗?”
尼奥还想教训他,秋言拉住尼奥的手:“他说得有道理,再等等。”
尼奥自从认了秋言这个亲人之后,虽然说不上百依百顺,但最起码的牌面还是要给的,既然秋言说等等,那就等等。尼奥收手作罢,却不忘威胁一句“敢耍花样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秋言发现尼奥时不时往手上呵气,然后在臂膀上摩擦,知道他冷,便把他揽在身畔,用火咒造出条胳膊粗的小龙,环绕两人周围借以取暖。
尼奥看着悬在空中温暖的火焰,眼底的冰霜化成了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