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若是刻意模仿,他必定与主人有过亲密接触,必定知道主人在哪儿。若是无意为之,那他与主人有何关系?昨晚借同床共枕的机会,他曾悄悄探查过那具身体,肩胛处与胸膛、心口这些除他自己、影一到影九以及药阁阁主易渊和他的徒弟易芝外无人知晓的伤疤都对得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数危险阴暗的念头转过脑海。
眼前的人盯着那一摞纸已经不短的时间了,脸色不知怎得突然变得特别难看。自己的字有那么吓人?苏鸿宇一边疑惑,一边伸手挡在景凌之和自己的作品中间,左右晃动:“你没事吧?”
景凌之“啪”一声拍掉眼前的手,另一只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短剑,手上的东西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些。
理智回笼,在外面值班的影三影六和影九分三站立,隐隐将他和那人隔开。三人皆利刃出鞘,影三的剑更是直接架在他脖子上。要害被制,脖颈处的肌肤在冷厉的剑锋下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隔了三道人影,那人站在满地白纸前正看着他。景凌之突然发现,收起一直以来若有似无的温和,眼前的“教主”与记忆中的竟是一般无二。
他缓缓抽出短剑丢在地上,双手掌心朝上,五指张开,摊平在身前。
影六警惕地上前,将景凌之双手反剪缚于身后,并在他身上连点数下,最后一掌拍出,同时脚下使了巧劲踢在他腿弯处。待景凌之受力跪在地上,影三才撤了剑,与影六一道压制住他所有的动作。影九则护在苏鸿宇面前以防万一。
先前影三三人看情况不对,立即出手将人拿下。景凌之虽有动手现已,却无动手之实。之后该如何处置,还得身为主上的苏鸿宇来判决。
事情发生的太快,只是一眨眼,便尘埃落定。
苏鸿宇眼看景凌之被迫跪趴在地上,一如两人初见那天晚上,突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挥手示意三个影卫退下。
三人确认过指令,彼此看了一眼,行过礼后依次退出房间,重新隐匿身形。
钳制的力道消失,景凌之却保持原本的姿态没有动。
苏鸿宇长叹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剑,绕到景凌之身后,假装没有看到他瞬间收紧的身体,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磨着手腕处的绳索。
剑很锋利,没费多少劲,绳子就断了开来。
苏鸿宇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想起刚刚那个影卫的动作,问:“你的内力被封了?”
景凌之点头。
“果然。”苏鸿宇也不意外。前几天他就发现了,虽然继承了原主雄厚的内力,他却不会用。这解除封印的法子他还真用不出。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向窗外招招手,影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翻身跪在他面前听候吩咐。
“给他解开。”
出乎意料的是,影三并未动作,只是俯首一礼:“主上,属下认为不妥。”
“无碍。”
“属下遵命。”干完活儿,影三很有眼色地退下。
“你也去休息会儿吧。”苏鸿宇将手中的剑还给景凌之,“等明天你我都心平气和时再来谈这件事。”
“属下告退。”景凌之没有多说什么,收剑入鞘。事关主人安危,他也确实需要时间好好捋清楚思绪。
---------------
第7章
==============================
苏七找到景凌之时,大老远就看到他腰背笔直地盘腿坐在一根树枝上,正看着远处发呆。苏七脚下运气轻功,轻点在枝桠上借了几次力,最后轻飘飘落在景凌之身后,好似没有重量一般,树枝半点没有颤动。
说起来,这地方还是他带景凌之来的。身后的大树郁郁葱葱,直指青天。站在树的高处,视野开阔,远处的景色尽收眼底。晴空之下,碧波荡漾,耳边除了鸟叫蝉鸣,树叶婆娑时沙沙的响动,再无其他多余的声音,听久了,让人的心都沉寂下来。
“你来了。”景凌之道。明明没有回头,却对身后的情景了如指掌,也并不意外苏七回来找他。
“嗯。”苏七应了一声,“影三回报,午时你差点对主上动手。”
景凌之没有说话,这是默认了。
苏七皱起眉:“你这几天有些反常。违逆主上乃至背叛,若换个人来我或许还信,但你绝不是这样的人。更不必说对主上动手。”当初是他将人带到刑堂,是他按规定将刑罚一一行过。但他也相信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相信他绝不会犯原则性的错误。他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景凌之转身看向身后的黑衣人。自十五岁拜师,如今已有十余载。得益于内力护体,再加上衡教向来赏罚分明,并不过分苛责,苏七如今四十又七,看着仍满头乌发。唯有眼角些微的皱纹才告诉旁人,他已不再年轻了。“弟子不孝,让师父担忧了。”至于苏七的问话,则闭口不谈。事关重大,在还没有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实在不宜让更多人知晓。
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景凌之一开口,苏七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主上虽然免了你犯上的罪,但再这么下去,早晚会惹主上厌弃。招来杀身之祸。”
“弟子知道。”景凌之抱拳躬身行礼,“必不会连累师父。”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苏七将人扶起来,“你所行之事可会于衡教有碍?可会于主上有害?可会于自身信念相背?”
“绝不。”景凌之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去做。”苏七直视弟子的眼睛,“优柔寡断,只会害人害己。主上并非严苛之人,只要不触及底线,我虽不才,在主上面前还有一分薄面。”苏七顿了一下,继续道:“但若伤及主上,我第一个绕不了你。”
“弟子明白。”景凌之心中无愧,回望得坦荡。
“明白就好。”此行目的达成,苏七该准备离开,“主上既命你休息,你也不必急着回去。左右主上身边有影二他们守着,出不了什么大事,明日再去不迟。”说罢,如来时那般走得无声无息。
“弟子恭送师父。”景凌之执弟子礼,直至苏七走远。
重新坐回树枝上,想了想,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身体向后靠在枝干上,两腿随意晃在半空,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下面。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层层阻拦落在身上,生出暖洋洋的感觉。
景凌之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人的字。
同主任还是有不同的。
主人书法已经大成且笔锋凌厉,而苏鸿宇的字虽与主人大体相同,有些地方着墨过重,笔画转折处还透着些许生疏,字里行间亦要温润许多。
字如其人。
一人似落雪山巅傲雪凌霜的松柏,冷而坚毅,一人似锦绣江南风景如画的川流,柔而内敛。一样的面容下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至于明明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字迹如此相似的问题,想七想八的景凌之突然想起那本《剑起衡山》。到最后郡主与剑客几经波折,机缘巧合下竟发现两人前世便倾心相爱,无奈父母不允,私逃不成,约定来世再续,之后双双殉情。
前世今生,前世今生......
不知从何而来的叶子一晃一晃的飘在他眼前,落在他身上。
拾起叶子用了点内力将它重新扔出去,景凌之哂笑一声。对这些故事他从来都听过便罢,从不曾放在心上。今天不知怎的竟想了这么久。若让他手下那些影卫们知道,怕不是要被笑死。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傍晚,该回去了。
苏鸿宇这边,将景凌之轰走后彻底没了练字的心情。他大约能猜出是自己的字出了什么问题,却有些赌气不愿细想,甚至有那么一些委屈,到最后,又觉得自己的委屈来的毫无缘由。等收拾完,苏鸿宇决定将这些烦心事先抛在一边,明天直接问正主比他自己乱想强上许多。
而且,他饿了。
先吃饭,再睡觉,下午看会儿书权当放松。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就连娱乐都贫乏的很。原主除了修炼内力就是演练招式,再就读书陶冶情操。苏鸿宇虽贵为大学教授,可惜是理科的,英文都比古汉语强。文言文知识大部分都还给了老师,就算有原主的记忆加持,该看不懂的还是看不懂,唯一能看进去的居然是那本《剑起衡山》。
虽是这么想,但世事总不尽如人意。苏鸿宇刚手捧着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一个衣着朴素的白胡子老头风尘仆仆,背着个药箱急匆匆走进来,看到他后明显眼睛一亮,脚下生风走到他面前。
这人就是药阁阁主易渊,原主父亲的好友。
苏鸿宇放下书,行了个晚辈礼:“见过易伯。”
“早说过,和伯伯我不用这么多礼。”易渊连连摆手。
“您是长辈,礼不可废。”苏鸿宇坚持行完礼,又招呼易渊坐下。
早有下人送上沏好的茶。
“易伯此番下山可有所获?”苏鸿宇刚坐下就看到先前摊放在桌上的书,顿觉不妙,此时边寒暄边不动声色把书往自己这边拉。
“收了几枚药材,但年岁太浅,药力有些不足。”易渊喝了口茶润唇,“本想再走远些,半途收到小芝的飞鸽传书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也是,原主走火入魔还昏倒的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这位老人的:“惊扰到易伯,是晚辈不是。”
“哪来的话。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再给你诊诊脉。小芝天赋虽高,经验还有欠缺。走火入魔是大事,得慎重些。”
“书房少有人去,还算安静。”
“那就走吧。”说罢,易渊一马当先,风风火火走在前面。
这地方易渊常来,熟悉得很。
盛情难却,苏鸿宇只得跟上。
到了书房,易渊打开随身的药箱,拿出诊脉的布枕。
诊脉需得凝神,苏鸿宇自然不敢打扰。
良久,易渊才松开手,脸上浮出笑意:“看来易芝的医术精进了不少。你的内伤好了不少,剩余的慢慢调养即可。说起来,”易渊上下打量了几眼,接着道:“鸿宇倒是变了很多。”
!!
苏鸿宇心里咯噔一声,面上露出些许疑惑:“晚辈并无感觉。”
“气息确实较往常柔和一些。”易渊再瞅了几眼,肯定的点头,“或许是内力受损的缘故?”
“也许吧。”苏鸿宇若有所思的点头附和。
最要紧的事情解决了,易渊明显放松了许多,边慢悠悠提笔写下药方,边揶揄道:“先前我见桌上放着一册话本。”
!!
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苏鸿宇索性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假装那并不是话本而是诗集,理智气壮看过去。
见他这幅反应,易渊嘴角下撇,露出计谋未得逞的遗憾:“鸿宇真是越大越不好逗了。明明小时候还会脸红的。”
“易伯!”苏鸿宇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了不逗了。你既然没事,那我也该下山了。”
“易伯不多休养几天?”
“不了,前不久刚得了条百年人参的线索,不快些去就错过了。我明日就下山。”
“那您早些休息,晚辈就不打绕了。”说着,苏鸿宇叫来值班的影六,命他护送易渊回药阁。
半只脚踏出房门,易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鸿宇啊,若真有了心上人,可得早点告诉易伯,易伯好准备份大礼。有易伯在,保管你三年抱俩。”
这宛如在现代时被家长催婚的场面,没想到穿越了都躲不过。苏鸿宇木着脸抱拳躬身行礼:“多谢易伯关心,晚辈醉心武学,暂无婚配的打算。”
“这学武成婚两不耽搁嘛。再不动手,好姑娘可都是别人家的了。”
“易伯”
“好了好了,这次易伯是真的走了,药记得按时吃,我让凌之看着你。好好养身体。”
“晚辈记下了。易伯慢走。”
艰难送走热情的难以招架的长辈,苏鸿宇心里狠狠抹了把汗,将身上藏着的《剑起衡山》拿出来,在书房转了两圈,最后选中书架上的一排游记散文,将这本闯了祸的话本夹在最里面,又悉心整理了一番,确保从外面看不出来。
做完这些,苏鸿宇见桌上摆好的书房四宝,忍不住心痒痒,坐在桌前一笔一画接着先前的部分继续抄起三字经。
---------------
第8章
==============================
易渊的住处离得并不远,两人又都身负内力,没多久就到了。
“就送到这儿吧。”易渊谴走身后的影六,“别忘了告诉凌之,一定要盯着鸿宇按时把药喝了。”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影六告退,运轻功三两下就没了身影。
一直等在门口的易芝边接过药箱,边好奇地望向影六离开的方向:“师父,您回来啦。那是?”
“影六,在你鸿宇哥哥那里应该见过面。”易渊笑眯眯地任由徒弟瞪大眼睛等着多听两句,自己却不说了。
等了半天没下文,深知易渊本性的易芝哪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师父看笑话了,瞪了眼易渊,转身背着药箱就往院子里走。
眼看着徒弟走掉,易渊赶忙投降:“小芝,小芝!哎,你要是对他感兴趣,改天去找你鸿宇哥哥把他要来陪你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