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回过神时,早已主动伸手应和,也将沈雁州抱紧。二人气息相融,心跳应和,长年累月潜伏在胸中的遗憾,如今终于圆满。
过了许久,沈月檀才算稍稍镇定,待松手同他好生叙话,随即脸色一变,不由又羞又怒,然而当着众人围观,却只得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沈雁州?!”
他已察觉到二人胸腹相贴处,有硬物顶得异样,隔着几层布料也难消热度。竟是沈雁州那厮有反应了……且来得又快又极,生怕旁人看不出尺寸一般全力以赴壮大。
若是此时分开,只怕要露馅。
换作二人私下相会,沈月檀自然要大肆嘲笑一番。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便只剩窘迫羞耻,僵直了身躯一动不动,心中却早已怒火冲天,恨不能破口大骂。
沈雁州仍是抱着他不放,在他耳边苦笑道:“圆圆……容我缓缓。”
是以二人如若化成一双木雕,周围人怔愣看了许久。
许久之后又是许久,那两人竟然还不分开!
第98章 撤离
二人固然情酣心热,然而非常时刻,也只得忍耐。
沈雁州与治下臣民见面、施加安抚,并传令全员集结后,便设法回乡,令群情振奋,各自去忙碌了。或是寻人,或是传递讯号,要将四散各处的同伴聚集起来。
沈月檀依言取出青灯鹿舟,沈雁州则取出一团烂泥样的黑糊糊物事,一扬手,糊在鹿舟左后蹄上。
沈月檀只觉此物惨不忍睹,侧过头去,沈雁州却道:“待其覆盖全舟,便能畅通无阻了。”
那黑泥犹若活物一般,贴着飞舟外壳缓慢延展,若要将这庞然大物全数覆盖,尚需大半日。
二人便趁着这时机,各自诉说了遭遇。
沈雁州听完,便屏退众人,取出整整两鼎香炉。
沈月檀望着那两鼎外形毫无差异的香炉,目光沉凝,“雁州哥哥,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沈雁州肃容道:“人间界、畜生界。”
他遭遇天人埋伏,被打入人间界,浑浑噩噩数十年。幼时大难不死、少年得贵人提携,而后崭露头角、一飞冲天,直至登基称帝。人生轨迹大致相似,细节却处处不同。
人间界中,只有凡人居住,无人修行悟道,亦无魔兽滋扰,更全无神明意志干涉。天灾人祸、皆因人而起,数百个王国征战不休。
虽然并无魔兽饿鬼之类出没,蛮夷游牧、山贼水盗则取而代之,时常滋扰各国国界、抢掠百姓,总也难有太平之日。
也难怪最后他突然醒悟、于逼宫的士兵前消失时,众人惊恐失色,以至于乱了方寸,正因从未见过怪力乱神之事。
沈楼是沈楼,沈雁州却是沈雁州,若他未曾看透这一点,只怕神魂就要困在人间界,如同千千万万的凡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反反复复转世轮回,再不得挣脱。
沈月檀只觉他这一番遭遇,看似温和,实则当真凶险,不由抓住他一只手不舍放开:“雁州哥哥,最后如何看破的?”
沈雁州被握得心中安好,只弯了嘴角看那青年,“遇到你时,太迟了。”
沈月檀脸一沉:“那又不是我。”
沈雁州忙改口:“圆圆言之有理,是我糊涂了。一言以蔽之,遇到七弟得其相助时,比当初我在雁州城蒙义父、义母收为义子,已经迟了多年。此事乃我一生最重要的转折,是以直觉其中有不妥。”
沈月檀又沉吟道:“你瞧着我娶妻生子,与别人同榻,竟能按兵不动?”
沈雁州仍是柔和笑望,目不转睛看他:“那又不是你。”
沈月檀被反将一军,不悦瞪了一眼,却终究忍不住笑了。
二人温存片刻,沈月檀又问:“那天人……莫名其妙将你打入人间界,究竟是何居心?”
沈雁州道:“虽然猜不透,总归得了好处。”
沈月檀只当他说的是桌上两鼎香炉,沈雁州却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眉心:“你且探一探。”
沈月檀便坐直了,小心放出道力试探,脸色顿时遽变。沈雁州七脉轮中空空如也,道种不存,与……凡人无异。
沈月檀默默无声收手,若有所思端详那人面孔,缓缓开口道:“雁州哥哥……莫非练成了第八轮?”
沈雁州原先噙着笑意看那青年脸色变化,等来的却是平静无波一句问话,不由有些失望,叹道:“圆圆也不肯担忧我。”
沈月檀冷嗤一声,“阁下龙精虎猛,眉宇间意得志满,哪里需要我杞人忧天。”
他横了一眼,自以为冷漠嘲讽之情满溢。落在沈雁州眼中,却是似嗔似怨,娇憨动人,勾得心底酥痒,索性拦腰将人揽入怀中。
沈月檀正要挣动,却听那人在耳边低声道:“第八轮是真知轮。超脱五蕴六识,堪破人间生死,不被谵妄所惑,不受六道桎梏。是……离解万物、调用本源的……媒介。”
呼吸热气熏蒸,沈月檀连耳廓都变得绯红,被那人衔在口中似咬非咬,些微疼痛如火上浇油。
一身衣衫也被揉皱,沈雁州到底按捺不住,将手伸了进去。
沈月檀松松按着那人肆意游走的两只手,斥道:“胡……胡闹!”
然而嗓音绵软,不带分毫威慑之意。
沈雁州索性得寸进尺,握住了反复摩挲,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圆圆喜不喜欢哥哥胡闹?”
那青年不出声,只垂下头喘息,柔顺黑发披垂间露出白玉似的峥嵘后颈,渐渐也染上了薄红色,可口得很。
沈雁州松开耳廓,转而轻轻啃咬后颈,手中动作缠绵热烈,死缠烂打般不肯放开。怀中青年喘息声愈发急促,身躯也颤抖起来,如同落入虎口的羔羊,恶狼爪下的白兔,全然只剩被拆吃入腹的份。
……
他这边需索无度、贪得无厌,沈月檀却已忍无可忍,随手抄了个靠垫往他脸上一砸,“你这昏君!”
也不知为何就触动了心事,沈雁州蓦地眼神一沉,森冷笑道:“昏君?这便让你开开眼界,知道究竟何谓昏君。”
先前姑且还算是浓情蜜意的浪子,眼下脸色一变,竟宛如化身嗜血野兽,恨不能将沈月檀骨骼血肉寸寸揉散,再一点一滴舔舐吞吃,不留半分。
沈月檀悔不当初,偏生那刘氏兄弟约莫也得了叮嘱,他二人关起房门“议事”议了这许久,竟至今无人前来打扰。
……
青灯鹿舟外层已被大半覆盖,清蒙微光消失不见后,瞧上去反倒增添了一丝古拙厚重的韵致。
修罗精英集结完毕,有人喜不自胜,却也有人双目通红。
沈月檀一问,才知晓温林带队的一批人,与零零散散数十人不慎身亡,连尸首都捡不回来,只怕早落入饿鬼亦或是摩睺罗迦幼子腹中。
登舟之前,有人吵嚷不休,则是因亲友失踪,执意阻拦众人登舟,一心寻人。好在沈雁州记得自己职责,如今现身主事,才算将骚乱压下。
其余人登舟完毕,哈努曼仍留在原地不动,笑道:“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沈月檀挑眉看他:“阁下就这么走了,也不同他说一声?”
哈努曼抚着面上的青铜面具,缓缓笑开:“他如今过得好,何必跟着我颠沛流离。我侥幸活到今日,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沈月檀不曾追问,然而多少有所揣测他所谋划之事,沉吟片刻仍是道:“阁下……所求,与我所求殊途同归,不如……”
哈努曼再度仰头大笑,抚掌道:“沈月檀,你好大的胆子,连天帝亲自处罚的堕天也敢拉拢。”
沈月檀似笑非笑看他:“我若不大胆,你何必将那香炉给我?”
哈努曼一噎,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叹道:“说不过你。不过眼下却不成,你太弱了,修罗军太弱了。我如今正被天界最强武神追杀,来日若你有对抗之力时,我自然前来寻求庇护。”
沈月檀好奇问道:“天界最强武神?是何方神圣?”
哈努曼咧嘴笑笑,竖起一根手指:“若唤其名,则必有感应。说不得,说不得。沈月檀,你若初心不改,迟早会遇上。”
沈月檀便不再追问,只含笑道:“祝阁下武运昌隆。”
青灯鹿舟犹如一团黑云,四蹄轻盈腾空,穿过聚灵塔顶的巨大空洞,渐渐没入到灰雾之中。
沈月檀面前的桌上,放着三鼎剔透香炉。
饿鬼界镇压的一鼎已被破开了封印,阿朱那之骨无形无质,尽化作澎湃魔气,被八叶佛牌尽数吸纳。
这三鼎则分别来自哈努曼所取,镇于地狱界之骨;沈雁州所取,镇于人间界与畜生界之骨。
如今所剩,便只有镇于天人界的一鼎,与镇于修罗界的一鼎尚无踪迹。
若是集齐……阿朱那还会复活不成?
他瞧着佛牌上残缺不全的八叶曼荼罗阵,猜测着只怕当真要集齐了才行。
人间界众生,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短暂百年便是一个轮回,是以爱恨情仇比别处更为激烈些。
而畜生界则愈加惨不忍睹,其地被划分整齐,修建着一个个圏棚,无论男女老幼,个个赤身裸|体,皆被圈养其中。满地便溺,外形虽然与活人无异,其行为却真真全是畜生。
有身披青羽的巨大飞禽每日穿梭,提来饲料喂养,也尽是些惨不忍睹、难以分辨其中内容的灰白糊状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
被圈养者却个个争前恐后从食槽中抢食,仿佛品尝什么珍馐一般,吃得津津有味。
那些飞禽照料得也算精心,每隔几日就冲洗一次圏棚。若查出病变者,便从圏中抓出来,扔进能装十人的黑色竹篮之中,装满之后,就有十头飞禽各自叼着绳子,不知将那竹篮运去了何处。
若是成熟,则扔进能装百人的白色竹篮之中,仍是装满之后,由飞禽运送,仍是不知运往何处。
沈雁州虽然有心追查。然而此界中,但凡人形都是牲畜,暴露身形必遭捕杀。那青羽巨禽则铺天盖地,不知凡几,委实不能妄动。他只得大略看了一看,便乘着飞舟撤了。
沈月檀抚着香炉外壳,迟疑片刻,又将无量定寂护法杵取了出来。
——那护法杵被温桐夺去,温桐死后,哈努曼又将其交给他。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聚灵大会没办成,两件宝物却都落入他的手中。
第99章 旧事
沈月檀自然不敢在飞舟中贸然再打破封印, 只细细查看了一阵便将三鼎香炉收了起来。
一路无话, 众人安然返回师罗城中。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亲友侥幸逃回来的,有无限欣喜。痛失亲友的, 伤痛过度、哭声震天。
沈月檀虽然急于闭关, 却被杂务缠身, 不得解脱。
好在修罗众个个精力充沛胜过凡人,日以继夜忙碌不休, 耗费一月有余, 才算是将遗体尽数交还家属, 又全域发丧十日,哀悼死难者,并将此事命名为聚灵之祸。
然而这月余时间里,不过是将琐碎之事处置了。至于各世家豪族, 皆有损失, 且个个都非易于之辈, 只怕后续还难以善了。
就连程空也难得退缩, 劝道:“形势比人强, 需以息事宁人为主, 恐怕陛下要受点委屈。”
只是程空智珠在握、千种筹谋, 也有失算的时候。众多世家联合, 矛头未曾指向沈雁州, 反倒向旁人发难。
聚灵之祸因温桐而起, 若以常理推测, 其余六世家寻不到罪魁祸首出气,罪魁祸首的父母亲眷等人首当其冲要受责难。然而在饿鬼界中,温氏子弟全军覆没,竟无一人幸存,反而是散修、小族子弟因听从沈月檀建议,多少有人侥幸留住了性命。
再加之叶凤持初到师罗城,就与温桐起了冲突,伤了温氏族人后又受偏袒全身而退,如今更不知去向。
种种“疑点”积毁销骨,矛头竟直指沈月檀。
七世家联合上书,虽然言辞委婉、谦恭有礼,然其言下之意,只差质问沈月檀:策划这狠毒阴谋,谋害我各家麟儿,究竟是何居心?
沈月檀知晓后,初时愕然,继而怒极反笑。只是此事虽然荒唐,他却不得不因此再度推迟闭关,难免心中郁结。
再冷眼旁观雁州终日被纠缠,愈发不忍。便趁着空隙再度召请乾达婆,细细问过一些缘由,同沈雁州取了大五经上半部,与他手里的大五经下半部、六道贝叶经合并。
霎时那贝叶自浓绿化作金色,将两册大五经吸纳而入。待金光褪去后,贝叶上的名字也变了,先前写作《六道书》,如今却成了《六道全经》。
乾达婆曾说与他知道,当年六道隔绝,天帝焚毁各界典籍。然而佛陀亲手所书的经文得护法神看护,连天帝也毁坏不得,遂收缴后封存善见城密库之中。
只等天长地久,凡人忘却佛法,经书亦难以为继,才能将其损毁。
修罗界却侥幸有六道全经的残卷遗留,改头换面,以《大阿修罗五蕴五含经》之名混在天下三经中,得以代代流传。
若仅仅如此,则世世代代也不见得生出变化。
偏偏却又出了另一桩意外——
有天人不守戒律,与卓潜相恋,并将另一部六道全经的残卷赠与了他。
而后兜兜转转,落在沈月檀手中,使得佛陀亲书的六道全经,时隔数千年,再成完本。
沈月檀问道:“这位天人行事不知目的,然则对我修罗界而言,着实功不可没,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