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遥没有一点睡意,磨墨执笔,开始记录看到的所有细节。
秦大侠的仇,他也想报。
*
齐文遥几乎一夜没睡,画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躺下了闭目养神。眼睛发酸,脑子却继续保持兴奋状态,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侍从过来的脚步声,硬着头皮起来。
他记得自己好多天没跟齐太傅一起用早饭了。睡不好,不如起来让老父亲开心一下。
还有就是……他昨天答应去书院来着。
齐文遥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强打精神动筷子。
“遥儿。”齐太傅看得心疼,“难受的话就别去书院了。”
齐文遥马上说,“我去。跟大家聊聊,能学到不少东西。”
赏画不意味着只聊画作,肯定少不了闲谈。书院里面有立志考功名的学子,也有地位显赫的达官贵人。秦大侠的死讯应该传出去了,他想看别人对于此事的态度,也希望听到有关的传言。
秦大侠遇害的画面里,有太多人是他认不出来的。不知道名字,单懂得长相的干想特别磨人。他想了一夜,也就搞清了带头的汉子是被擒乱党之一的大哥,荆正天,跟着咄咄逼人的人被人称作刀客,姓甚名谁倒是不清楚。
后来打成一片,用暗器伤人的,趁乱砍两刀的……落井下石的人太多,确实难以追寻。
齐文遥决定听一听闲言碎语找线索。至于线索对不对,看看能不能刺激相关的记忆跳出来就知道了。
齐太傅看他忽而有赶紧,也是欣慰,“行,撑不住就早点回来。那是同好的聚会,不分官衔品级没有顾忌,你不必想着给谁面子,去留随意。”
“是。”齐文遥迅速吃完早饭就去收拾东西了。
苍松书院建在一个远离市集的清静地,较偏,坐马车过去也得好些时候。
齐文遥上了马车就往后一躺,想想符弈辰如何了。
符弈辰大概是听话睡了觉,面色如常,进了皇宫被一个内官拦下。内官不论是打扮还是气势都属不凡,轻声说了几句,带着符弈辰往不同于大殿后方走去。
后方有皇上在歇着,还有一位高贵的女子陪伴在侧。皇上叹口气不多说,女子露出了温柔的神色,让符弈辰坐在身边:“父皇担心了一夜,派了人去王府打听,没想到你这么早出门了。”
父皇?齐文遥联系打扮和岁数,懂得女子的身份了。
那是大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大公主是三皇子的胞姐,恨透了太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公主对符弈辰示好,有着结盟对付太子的意味。
事实上,他们已经结盟了。左丞相不会吃饱了撑的给符弈辰说话,应是念及大公主一手提携的恩情。
大公主是个不错的队友,之前对符弈辰就是友好相待的。符弈辰曾经抱着有朝一日离开隐居的心思,对任何拉拢都装作看不着,保持距离。现下变了主意,自然选了实力最强的大公主当队友。
画面里,符弈辰谢过皇姐的语气挺乖,真的像个好弟弟。
齐文遥也就安心了。
秦大侠没有被朝廷污蔑成乱党,符弈辰不用憋着自己的难过,直接表露出来卖惨卖乖搏一搏同情。皇上越发心疼,符弈辰受宠,与大公主的结盟就坚不可摧。
皇上心疼,却没有说太多的话。大部分时候是大公主开口,温声细语好像一个知心的大姐姐。
“秦大侠是江湖中人,因为紫炎宗一案与周廷尉有过过节。他声称紫炎宗罪不至死,按着律法伸冤却着实给朝廷惹来不少麻烦。这一出事,怕会有人趁机翻起旧账,要污蔑秦大侠的清白。”
“辰儿,你听到了不中听的话也不要生气,父皇会为你做主。”
大公主说完,瞧一瞧皇上的脸色。
皇上微笑,对大公主体贴入微还不忘夸夸“慈父”的说辞很是满意。
这些事情是个人都能想到,由大公主来说,就是试探一下符弈辰的态度。秦大侠生前两边都吃得开,死后就因为名声好被惦记上了——谁杀秦大侠,谁就是无情无义。
江湖那边鱼龙混杂,一拨人冲动认为秦大侠和朝廷牵扯不清,带头的荆正天是受害者家人说话相当有分量,有不少支持者,另一拨人觉得事情没查明不能胡说,秦大侠曾经受过冤屈,这次来不及说清就赔上了性命。他们多是错怪过秦大侠的人,很是愧疚,为秦大侠之死感到不平。
江湖上,谁都有自己的道理,谁都不能当做主的头头。秦大侠是正是邪,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
朝廷就没有这样的难题,一切是皇帝说了算。皇上对秦大侠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觉得这人死得好:符弈辰一直把秦大侠当成半个父亲,皇上作为真正的父亲肯定不舒坦。人死了,皇上也不去计较儿子偏心于谁,想着给秦大侠安一个被乱党害死的冤屈。
这么一来,百姓们觉得喊打喊杀的江湖人很是可怕,朝廷能借着乱党在逃的由头铲除异己。
皇上和大公主各怀心思,只想着怎么利用这一出惨剧。符弈辰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作出了别人想看的模样,在听到“父皇会为你做主”的时候才抬起头瞧向皇上,“谢父皇。”
皇上明白自己做好了儿子的心理工作,能够下旨说秦大侠被乱党害死的事情了。心情一好,揽过来安慰疼爱的动作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大公主戏更足,掉了两滴泪。
这么短的片段,齐文遥愣是看恶心了,晃晃脑袋把这一场虚假的温情戏赶走。
他忘得了皇上和大公主各自打算的嘴脸,却深深记住了符弈辰的强颜欢笑,“符弈辰成天对着这样的人,太累了吧。”
齐文遥缓了一会儿,觉得恶心的戏码过去了再去想一想符弈辰如何。
符弈辰的表现很让皇上满意。皇上准许回家,符弈辰就离开了。一个人呆在马车里,茫然的眼睛没个焦点,一手拿着师父亲自挑的佩剑,另一手是他送的平安符。
齐文遥忽而感觉自己能看到画面的技能远远不够用。
他很想过去掰开符弈辰用力握紧到要伤到自己的手,说上几句话,让符弈辰回过神不要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瘫在座椅上。
想想罢了。齐文遥过不去,只能干着急。
他有些丧气,冒出一个“不去书院去王府”的冲动想法。想法才冒头,就被理智压了下去,他被想去不能去的无奈磨得心焦。明明不忍心瞧下去了,又抱着“符弈辰等一下会好点”的念头不停去看。
他以为自己要一直盯着这个死气沉沉的画面了。
未曾想,符弈辰忽然醒了,打量四周。
齐文遥正纳闷是怎么回事,冷不丁对上了那一双恢复些许神采的墨黑眼眸。
“文遥,”符弈辰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般,定定瞧来,“我会回去休息,没事的。”
齐文遥愣住。
符弈辰感觉到他在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_(:зゝ∠)_明天会日万加更
第63章 关门
齐文遥发现自己能够读取记忆片段,没事就用。久而久之,他能摸出一些规律,比如有的画面是固定视角,想要更多细节得从其他方面想开来,比如要定心去想,花费的精力不少,比如画面不可能是实时的。
符弈辰忽然看来,给他一个隔空对视……
齐文遥觉着是符弈辰猜想他能看见,特意交代自己没事。
有点暖心,还有点羞耻。
如果符弈辰知道他能看到的话……会不会发现他有事没事瞧瞧景王府,一不小心就跑偏到看洗澡片段的事了?
“唉。”齐文遥苦恼一会儿,就感觉疲惫的脑袋开始抗议了,“算了,晚上直接问他。”
晚上见面,他有想问的问题,符弈辰也等着他说出害死秦大侠的凶手。这件事不是成就成,不成就算那么随意的性质,他答应了就要给个交代。
想来想去,又绕回了秦大侠之死。
干巴巴去想只会让那些主犯的面孔更清晰,漏掉落井下石的小喽啰。齐文遥倾向于一会儿去打听,看看善于交际的徐邻溪、以及亲戚好友深入朝廷的文人们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齐文遥打听消息前要想办法交个朋友,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应酬。
书画家嘛,有才华,一般有种独立于世的清高劲儿。他想来想去,觉得拍马屁最有用了,搜肠刮肚把所有好听话全部收集起来,等着一会儿把人哄得服帖。
“还是适可而止,免得别人觉得我太狗腿。”
齐文遥又想了一些赏画的说法。他在美院的理论成绩还是不错的,工作以后又经常为了介绍自己的设计理念去想好听唬人的说法,日积月累,应当能够应付。
齐文遥带着这股准备好了的自信,到地方,下马车。
然而,他想象中的文雅宁静并不存在。
书院门口,一群人聚在那儿,见到马车就急急涌上来,闹哄哄不说还一个个挤得急赤白脸。要不是“苍松书院”的牌子就在后头,齐文遥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是书院还是菜市场?
“齐公子!”徐邻溪迎上来,“你终于来了!”
齐文遥看到后面一大批人,尴尬,趁着下马车的时候瞧瞧问一句,“我来晚了?”
“不是,他们大部分住在书院。”徐邻溪笑了,“至于其他人……是想看看齐公子的风采。”
风采?齐文遥看着那一张张热情的脸,疑惑:他没有代表作,在书画界应当不吃香。难道那些文人写的洗白文章过于强大,硬生生给他造出了明星光环?
齐文遥疑惑的功夫,徐邻溪已经请他进门,开始介绍一个个朋友了,“这是周之航,周兄,这是刘义青,刘兄,还有咱们的副院长……”
齐文遥一个个问候过去,记不住名字也不慌——大不了读取介绍的记忆片段呗。
他想要赏画,顺便听听别人唠嗑。谁知,赏画会完全是认识他的一个途径,大家轮番吹彩虹屁,其他画作随便评说,他拿出作品就卯足了劲去夸。
“哎呀,这个意境……”周之航感慨着,眼睛里甚至有了泪花,“我这辈子都画不出来!”
副院长内敛些,捋胡子在他的画作前面凝视良久,“风格独特,老夫从未见过。”
别人说一句,徐邻溪就给加强版的称赞,“是啊,意境深远,细致的画法实属罕有。在下看了那么多画作,从未见过这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极品!”
齐文遥尴尬得不行。
哪有这么夸张?这些人是看了齐太傅的面子,还是……听说景王昨天翻他家的院墙了?
齐文遥拿了本书看看,想避开那一系列叫人脸红的吹捧。他不舒服,大家也识时务,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渐渐地转向别的画作给他缓缓,不时将话题引过来罢了
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感觉舒服多了。
齐文遥才松口气,喝口茶压压惊。
“齐公子。”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冷不丁响起,“要吃点心吗?”
齐文遥瞧过去,见着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少年是白净的圆脸,看着嫩生生的,长了一个在人群中相当突出的高个子,一身宽大的衣袍像是乱穿衣服的小迷糊,却在抬手时露出了手臂结实的肌肉线条,精瘦有力不似书生那样羸弱。
齐文遥回忆一下记起名字了,“你是岑子琰?”
岑子琰点头,“齐公子记性真好,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人还记著名字。”
“应该的。”齐文遥笑说,“交朋友当然要记得名字了。”
“齐公子愿意与我交朋友?真是荣幸。”
齐文遥怕话题又往彩虹屁的方向去,赶紧打住,“朋友间不必客气。兄弟相称,恭维就免了。”
岑子琰年纪轻经历少,说话比较直白,“我没法像他们那样,好话一句接一句不重样。”
“好。”齐文遥稍感安慰,“那就……”
岑子琰却冷不丁拿出了一锭金子,“小小见面礼。”
齐文遥笑容凝固,“我不能收。”
“是定金。我想请齐兄作画。”
“定金也不需要这么多。”
“我要的画比较麻烦。”岑子琰缓缓道来,“希望齐公子游山玩水,把沿途所见画下来。”
齐文遥疑惑了,“山水?为什么找我,周兄在这方面颇有造诣。”
“你长得好看。”
齐文遥皱眉,“就因为这个?”
原身皮囊好看,他是知道的,也不会去否认。毕竟,这副皮囊与他前世有几分相似,而且是放大优点的相似,夸好看也算是夸了他。
但是长得好看跟画画有什么关系,他就想不通了。
岑子琰看他诧异,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美人看到的山水只会更美吧。”
齐文遥一点不觉得对,只觉得岑子琰怪里怪气。
“岑兄也是一表人才。”齐文遥把金子退回去,“不如亲眼去看吧。”
岑子琰又正儿八经地拒绝,“我没你好看。”
“……”
齐文遥无言以对,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这个时代的中二病。
“齐公子好好考虑吧。”岑子琰不勉强,拿回金子给了名帖,“要是变了主意,随时来书院找我。”
齐文遥微笑点头,心里想的是:找你才怪呢。给金子求画,不说要求一个劲夸好看……小屁孩闲着没事过来涮我吗?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齐文遥再呆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有关秦大侠的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