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涯阁做的吧?无涯阁向来与墨霜门不对付。”
“无涯阁?叛军的同党?”
“对啊,这些年朝廷一直派人搜捕。只是,歹人奸诈四处逃窜,怎么也捉不完……”
另一人不赞同了,“无涯阁自己逃命都吃力,有功夫去谋害秦大侠吗?”
“墨霜门倒是挺有功夫的。”徐邻溪接着往下说,“一直没出过丑事,在朝廷眼里还算个名门正派。只是啊,别人提到墨霜门先想到的是秦大侠。秦大侠半路加入却有掌门的威望,真正的掌门会怎么想?”
“墨霜门掌门隐居世外,并不在意吧。大护法吴中友倒是可疑。”
“是不是不同意秦大侠加入墨霜门的人?”
“对,就是他。他原先在墨霜门能排个老二,秦大侠一来……”
言尽于此,大家各有心思。谁也下不了定论,可是谁都想发表一下看法。
想要入仕的文人政治敏感度是很强的,皇宫那边已经有了“秦大侠遭江湖人暗算冤死”的风向,他们当然要顺着上头的意思,写个文章批判江湖人的无情赞美朝廷的公正,一成事得到赏识,可以乘东风往上爬。
齐文遥倒是没太在意这群文人的私心,从交谈中找到了一些线索,猛地起身,“各位,我家里有点急事要回去了,失陪。”
有急事就没法说多少挽留的话了,徐邻溪带头把他送出书院,热情说下次再来。
齐文遥答应着,临走前扫视一圈只瞧清了岑子琰的自信脸。
没办法,岑子琰个头高,人又白,那样的斯文长相做出“你肯定会来找我”的骄傲神色相当突出。
齐文遥也顾不了这么多,回到马车就把自己想到的记录下来,“趁乱攻击的人,兵器上的标志是无涯阁的。其他人想留活口,他们却是招招要命。”
有了无涯阁的线索,他就能联想开来。暗器正是无涯阁的护法出的阴招,带头的汉子发话之前,看向的人是曾经指责秦大侠懦弱逃避的吴中友。吴中友与紫炎阁颇有渊源,后来加入墨霜门做大护法,对伸冤不成反受尊敬的秦大侠很是不满。
齐文遥看着纸上的线索,想想自己要画下的“凶犯”,感觉时间太紧迫了。
一回家,他埋头猛画,到了晚饭的时候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要回房。
齐太傅看在眼里,却以为是奋发向上的表现,“遥儿不急,你还小,以后肯定能超过他们……哎!再喝口汤啊!”
齐文遥已经跑回去了。他用的是熟悉的素描,大致把每个人的特点画出来,不够精细,但求给符弈辰一点把人认出的的印象。
一忙起来,时间过得很快。
齐文遥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发现自己脖子发酸,“哎哟。”
符弈辰立刻走了过来,帮他按揉,“伤了?”
“没有,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齐文遥熬了夜又这么拼,着实有气无力,“你先看看名字,再比对着画像……时间紧,我只画了三幅。”
符弈辰拿来看着,按在他肩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帮忙按摩。
倒是挺舒服的。齐文遥缓过来了,按住符弈辰的手轻声说,“不用,你慢慢看。”
“这么多人围攻师父?”符弈辰也不坚持,被长长的名单气着了。
齐文遥点点头,“秦大侠带着秦洛潇去认错,他们却觉着秦大侠是主谋,为了保全名声才把过错推到儿子和徒弟身上。秦大侠百口莫辩很是气恼,秦洛潇不帮忙说话还向着外人,于是……”
符弈辰猜到了,“师父杀了秦洛潇,与他们拼命。”
“对。”齐文遥尽量说得简短,“他们人太多,秦大侠支持不住。”
符弈辰捏著名单的指尖变得用力,“以多欺少,亏他们自诩好汉。”
这么紧紧捏着,纸张破了皱了没关系,伤到手就麻烦了。齐文遥赶紧制止,拿过一张半成的画像去吸引符弈辰的注意力,“你能认出这个人吗?认出的话,我就画下一个。”
符弈辰却把画像按下了,“别画了。你一直没睡,该休息了。”
不用问就知道他没睡啊……齐文遥不照镜子也对自己的样子有数,想想这么下去累病了怕是更耽误功夫,不否认,接受符弈辰的关心,“行,我去睡一下。”
他太久没站起来了,猛地起身有点晕。
符弈辰适时扶住他,“抱歉。”
刚要说谢谢的齐文遥懵了,“哈?”
符弈辰并没有下一句解释,直接抱起他。
齐文遥实在是没力气挣扎,又觉得有人把自己送去睡觉挺好的。这时候了,符弈辰不可能有什么坏心思,又开口说句抱歉才动的手,他当然不会怀疑设防。
符弈辰确实规矩,把他轻轻放下来就帮忙盖被子,“睡吧。”
“你把画像和名单收一下。”齐文遥还记得叮嘱一句,“不要让别人瞧见。”
“好。”符弈辰说,“还有吗?”
齐文遥认真想了一想,“有。你知道我能看见你,故意说话的吗?”
“我猜的,现在知道了。”符弈辰勾起唇角,难得的现出一个比较轻松的表情。
齐文遥忽而舍不得睡了。他不想符弈辰回到苦大仇深的状态,继续聊天,“我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瞧见,你别染上自言自语的怪癖啊。”
符弈辰却问,“这也算是陪着我吧?”
“算吧。”齐文遥顺着往下说,“好好照顾自己。活着才能报仇,秦大侠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过得好。”
符弈辰轻声应着,捻被角的手不知不觉挪到了他的手边。
近在咫尺,却不敢碰触。
齐文遥心下一动,勾勾指头碰了一下。
符弈辰顺势握住,“我一会儿再走,行吗?”
“行。”齐文遥故意说些轻快的过去,“反正我点灯也能睡。”
符弈辰无奈,“吃饭都能睡着。”
齐文遥想起了之前的日子,轻哼,“谁让你叫我起来。我没睡够,一点不想吃饭。”
“我错了。”符弈辰乖乖认错。
“没事,我爹还会把饭送到床边。看到那个小桌子没有?专门给我安排的。”
符弈辰真的看了过去,“是个好法子。”
“……”齐文遥咬牙,“你们都一样。”
符弈辰转眼望来,眸光柔和。虽然不是笑着的,但一心报仇被仇恨主导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整个人不再紧绷,恢复一些从容自如的常态了。
齐文遥却开始紧张了:下一句说什么?糟了他完全没准备。
“睡吧。”符弈辰替他做了决定,“我……”
话音未落,房门轻轻打开了。
“文遥?”齐太傅端着夜宵,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符弈辰来不及藏了。
齐文遥对上齐太傅的视线,模样相似的眼睛一起瞪大了。
他们也太放松了吧?完全不知道齐太傅什么时候靠近屋子,竟然在这么尴尬的时间和位置被逮了个正着。
齐文遥很后悔,叫出的声音颤颤的,“爹。”
齐太傅没有应他,默默退后关门,对着等候吩咐的管家说了一句。
“少爷睡了,不吃了。”
管家看着仍然亮着的房间,“灯还点着。”
“点着就点着,”齐太傅朗声道,“一个人睡觉,半夜起来摔着怎么办?点着灯才好!”
说得咬牙切齿的话,专门给房间里的齐文遥听。
管家不知内情,只觉得莫名其妙。
少爷睡了,老爷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第64章 送礼
齐太傅想着送夜宵给“发奋用功”的齐文遥,一进门却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
姜还是老的辣,齐太傅再震惊也记着此事不能外扬,退后,带上门,把闲杂人等打发走。
动作一气呵成,还记得高声警告,“点灯,一个人睡。”
齐文遥把这些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赶紧起来,“糟了,爹肯定是误会了。”
符弈辰按住他,“一会儿再去。”
“也是,”齐文遥也冷静了,“去的这么快,摆明是假睡觉。”
符弈辰轻轻走到窗边眺望了一下,“没人,我走了。”
“嗯,我想办法把其他画像赶出来,然后……”
齐文遥为难了。送去画像,他手头没有魏泉那样精明能干的人,路上说不定会出什么纰漏。叫符弈辰更是难上加难了。乔装又如何?齐太傅已经知道了,过来一抓一个准。
符弈辰出了个主意,“你好好与齐太傅说。他明事理,应当不会反对帮忙找仇人的事。”
“只能这样了。”齐文遥叹气,“你回去时小心一些。”
符弈辰点头,“抱歉,给你惹麻烦了。”
“不必道歉。我也想替秦大侠报仇,做这些都是自愿的。”
符弈辰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他们紧紧握过的手。
齐文遥没注意到,一心算着什么时候该去找齐太傅——好一会儿了,齐太傅应该把其他人打发走了,他慢悠悠过去也要花点时间,快到出发的时候了吧?
“还有人吗?”齐文遥往窗外看的功夫,见着符弈辰还愣在那里。
“没,我走了。”符弈辰说着,轻巧地越出了窗户。
齐文遥也不闲着,一边去听渐渐远离消失的脚步声,一边抓头发伪装出才睡醒的混乱样子。差不多了,他就拖着步子慢慢往齐太傅房间走。
齐太傅没睡,坐在屋子里一口口喝闷酒。
“爹。”齐文遥小心打招呼,“睡不着吗?”
齐太傅哼了一声,没给笑脸却也凶不到哪里去,“没,赏月呢。”
“一会儿再赏吧。我有事要说。”齐文遥看出齐太傅不算生气,进了屋关上门窗。
门一关,齐太傅就来了个直白的问句,“你心软了?”
“是。”齐文遥做了也不怕认,“但我们没有……”
齐太傅抬手制止他说下去,“秦大侠去世,景王也没那个心情。”
齐文遥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我只是帮他找出害死秦大侠的凶手。”
“怎么帮?”秦大侠一下子问到了关键。
齐文遥已经编好了理由,“之前秦大侠跟我提过一些事。那些事对着朋友能够轻松说出,对着徒弟就难以开口了。秦大侠去世,我发现里头有线索就跟景王说一说。”
“然后说累了,躺下来与他牵个手?”
“……”齐文遥尴尬,“爹,你看得挺仔细啊。”
齐太傅叹气,“你心软,但不能再把自己栽进去。”
“我不会的,只是看他难过宽慰几句。”
齐太傅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一言不发。
齐文遥一点不发虚,随便齐太傅打量。他心疼符弈辰,却真的没有借此和好的念头。秦大侠的死对于符弈辰来说痛彻心扉,对于他来说也不好受。帮着朋友报仇是理所应到的事,何必心虚?
“好,我信你。”齐太傅看他坚决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齐文遥放松了,坐在旁边帮忙斟酒,“谢谢爹。”
“不喝了,”齐太傅拦住他,继续把事情说明白,“要替秦大侠报仇谈何容易,你们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开吧?小心些,别让人盯上了。”
“嗯,我会注意的。”
“也别太卖力。”齐太傅轻哼,“把自己都给出去。”
齐文遥无奈,“爹,你不是相信我吗?”
“行,我换个说法。景王现在没心情,以后可就不一定了。你别被占了便宜,处处防着。比如说话就在书桌旁边说,一定要点灯,把衣服穿好了……”
又开始唠叨了。齐文遥一一答应着,还贴心地奉上茶水免得齐太傅把嗓子给说哑了。
“对了,你今天没去书院吗?”齐太傅唠叨完,开始刨根问底了。
“去了。赏了画,打听到一些关于秦大侠的事。”齐文遥老实交代,“还有个奇怪的人请我作画……”
齐太傅眯眼瞧他,不知是半醉还是在怀疑观察。
“我没撒谎,有名帖为证。他叫岑子琰。”
齐太傅惊到了,“岑子琰?岑大将军的二公子?”
齐文遥想不到那个少年有这样的来头,“啊,他很有名吗?”
齐太傅已经恢复了冷静,捋一捋胡须,“没你有名。”
齐文遥一听就知道齐太傅现在是护犊子的状态,笑了,加把劲说好话,“因为他没有那么好的爹啊。”
齐太傅也笑,“当然了。”
在父子互相吹捧的友好氛围里,齐文遥哄好了齐太傅,美滋滋地回房休息。回到房里,他开始琢磨怎么给符弈辰报信,想来想去没有好主意,却把倦意招来了。
“还是先睡觉吧。”齐文遥熬了两天实在撑不住,倒头就睡。
他再醒来是下午了。睡了太久又没吃东西,他浑身发软,难得地叫来侍从帮忙。侍从平常安静做事,今天却一句接一句的,说着齐太傅昨天说过的“防景王小妙招”。
齐文遥无奈,“别说了,我懂。”
“还有一句。”侍从说,“老爷说自己心情好,见到仇人也会笑。”
仇人?笑?齐文遥试着想一想皇宫里的画面,果然见到“不小心打照面”的齐太傅对符弈辰笑了一笑,没说别的话,却也表现了友好得多的态度。
齐文遥松口气。
“行了,他知道自己能来了。”
*
齐太傅说自己找到了贪污案的重要线索,要在户部查个明白,今晚不回家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