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儿不让摸头,还躲到了齐文遥的身后。
“怕生啊。”牙商干笑,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齐文遥感觉到景儿揪他衣角的指头格外用力,叹口气,“小道消息就别瞎传了。瑞王不乐意搬出宫,就没有瑞王府的事。”
景儿听他这么一说,安心了,“嗯!瑞王不搬!”
牙商觉得不明所以,但没有驳了老板的面子,“看房子吧。房子合意就买,不用管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牙商去吩咐车夫了,齐文遥他们落在后头。
“山兄。”于少宁趁着牙商不在,低声说了句,“还是不要看了。不合意还好,合意的话……买了没几年就遇到征地的事怎么办?”
齐文遥笑说,“不会的,我觉着小道消息信不过。”
“哦哦,忘了山兄家那位在朝廷做事了。”于少宁笑了笑,不阻止他们了。
牙商也不是满嘴乱七八糟的传言,说对了一样——下一个要看的宅子确实更好。比起上一家的萧条,选的是四季常青的树、花期多的植物来打造园景,水景也更为风雅。
“不错。”齐文遥深感满意,“儿子,你……”
他想问问景儿觉得怎么样,忽而发现身旁是空的。
“在那边的树上!”于少宁帮他找到了。
齐文遥急了,快步走过去,“儿子!下来!”
他们喊得大声,景儿一点没有察觉,依然吃力地挪着瘦弱的身体往上攀。比同龄人小的身子被粗树枝和繁茂的叶子遮掩得差不多了,时不时滑一下,苍白的皮肤上瞬间多了一道擦破的红口子。
远看还行,近看才知树那么高。齐文遥仰头看着树中的景儿,急得不行,“你干什么呢!”
“我……我想……”景儿回答的声音弱弱的,在树叶婆娑声之间叫人听不明白。
齐文遥撸袖子要上去救人,不管自己的举止多么不像伪装出来的中年男子了。
他爬到一半,便听到上头传来树枝咔哒断掉的声音。
“啊!”景儿直直坠了下去。
齐文遥伸手要捞,没碰着,脑子一空愣在那里。
他没有看到那个瘦小的身体砸到地上,倒是见着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影。轻巧飘逸,像是风吹起的叶子一样倏然飞了过去,却准确定在了景儿身边。
于少宁飞上半空截住景儿,稳稳抱好安妥落地。
齐文遥没有松口气,定定看着于少宁。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96章 穿帮
景儿站好,于少宁就松了手。不得不暴露武功的意外没有带来一丝慌乱,于少宁认真查看景儿,柔声问“伤着了吗”,体贴入微像是把景儿当成了自家孩子。
景儿乖巧道歉,“我错了,我不该爬树的。”
乖而软的声音叫人听得心都化了。于少宁笑了笑,摸着小脑袋问,“为什么要爬上去?”
“上面有小鸟在叫。”景儿指了指顶端,“叫得好可怜。”
于少宁望了一眼,“你在这等着,我去救它。”
齐文遥才落地,又见到于少宁一刻不停地往树上蹿了,“这是做什么?”
“救小鸟。”景儿乖巧答着,主动来牵齐文遥的手。
齐文遥牵好了,没忘记用另一只手轻敲脑袋,“谁让你上树的!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山兄别怪他。”于少宁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瑞儿是好心。”
齐文遥还是没有改变态度,指着奄奄一息的小鸟吓唬景儿,“你摔下来会跟它一样!做好事也要看看自己行不行。”
“我错了。”景儿低下头,委屈巴巴说,“先、先看看小鸟嘛。”
齐文遥不会治鸟,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接,“怎么救。这里有兽医吗?”
于少宁看出了他的笨拙与生疏,“山兄,我来吧。这只鸟折了翅膀,好几天没吃东西才这么虚弱。喂点水米就好了。”
景儿昂起头,想看看小鸟怎么样了。
于少宁蹲下,体贴地捧到景儿面前。景儿不会照顾却有一颗善良的心,伸手抚羽毛,用软乎的声音哄着受伤的小鸟,“不怕哦,我们会帮你的。”
齐文遥在旁边紧紧盯着,看的是暴露武功还不动声色的于少宁。
“哎哟,小少爷吓坏了吧。”牙商姗姗来迟,“小的去准备瓜果点心,各位去凉亭坐会儿?”
他们转去池边的凉亭。凉亭显然是被打理过的,没有灰尘,牙商知道这一座宅子最大的优势就是风景好,早叫人备了茶水点心,请他们坐下来一边吃一遍看风景。
牙商想法好,可惜遇到了不配合的他们。齐文遥紧盯于少宁,不动声色地想着来头却调不出记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于少宁和景儿也无心去看风景,用水和瓜子仁给小鸟喂食。
牙商看出他们暂时没心思谈房子了,失望离开。
齐文遥实在想不到与于少宁有关的记忆,干脆开口问话。
“方才多亏于兄了。”他微笑着,依然摆出好朋友的态度,“如果瑞儿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小命都保不住吧。”
于少宁也笑,“山兄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是救命之恩。儿子,还不谢过少宁哥哥。”
景儿马上说,“谢谢少宁哥哥。少宁哥哥好厉害啊,一下子飞起来了……”
歪打正着,景儿也帮着一起套话了。
“我学过武功。”于少宁似乎没有隐瞒的心思,“不是有意瞒着山兄的。近日动荡,会武功的容易被打成乱党,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百姓,不敢多提。”
齐文遥试探问,“有人因为会武功被冤枉了吗?”
“我也不清楚,小心为上。劳烦山兄替我保守秘密。”
齐文遥点了头,却还是收不回打量于少宁的目光。
于少宁看出了他的怀疑,“山兄有什么就问吧。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兄弟,将来又要一块做生意,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好。”齐文遥真就直说了,“于少宁不是真名吧?”
“是,但我拜师学武的时候用了另一个名字。江湖名号,我不会再用也不想再提了。”
“明白。你不想说,我就不多问了。会武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也知道!”景儿忽而插话,“少宁哥哥,我不会说出去的!”
严肃的氛围一下子被孩子气的抢话给打破了。于少宁笑笑,郑重给景儿道了一声谢,“多谢了。”
小鸟喝了水又吃了东西就好多了,叫起来的声音敞亮精神。他们不好在一座要卖的宅子里面赖着不走,请来失望遛弯的牙商,说句考虑就转向下一个地方。
“我回去给小鸟上药。”于少宁找了一个离开的借口。
“好的,回头我和儿子一块去看它。”齐文遥也找了一个再联系的借口。
于少宁从容答应,“下次见了。”
景儿依依不舍地挥手,说再见也没漏掉小鸟。于少宁对孩子特别有耐心,时不时回头,扬起的笑容跟暴露武功之前没有分别,依旧是儒雅谦和。
齐文遥更想知道于少宁的江湖名号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四下无人,他随口一句碎碎念只有景儿能听到。景儿大概是在宫里待久了,养成了小话痨的性子,听一句嘀咕也要答话,“是个好人啊,救了我又救了小鸟。”
“是啊,他还帮了我很多。”齐文遥的怀疑一下子淡了些,“等他主动告诉我吧。”
回到皇宫,齐文遥跟符弈辰说了今天的事情。十句里有九句是关于于少宁的,九句里面又有八句是分析利弊,想着要不要继续跟于少宁做生意。
“要是他跑路怎么办?我一个人开店,撑不下去的啊。”
符弈辰的关注点只在开头,“景儿擅自爬树,你教训他了吗?”
“说了。喂,你听了这么一长串话只关心景儿吗?”
“不,是关心能解决的事。”
“好吧,于少宁的身份确实神秘难查。”
“你也想不到他的过去?”
“他混江湖的时候不用于少宁的名字,我就没办法想到。”
符弈辰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绕到他的身后,“累了吧?”
齐文遥发现符弈辰这么做只是为了给他按摩,安心闭眼,由着轻柔力道化掉疲累的惬意,整个人往后靠,答话的腔调懒洋洋的。
“累。想到要和这么一个神秘人物做生意,更累了。”
“别理他。”符弈辰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哄着,“自己开店。”
齐文遥回头睨去一眼,“我不会啊。还有,小于帮忙张罗了这么久,我一脚踹开人家,拿了现成的店面和客户单干,合适吗?”
“于少宁应当是出逃的高手之一,上次的粥米是拿来接济同道的。”
齐文遥愣住,“你查到了?”
“嗯,他要买一个有地窖的大宅子。”
“难怪他那么慌张。”齐文遥叹气,“你打算怎么做?派人去抓他们?”
符弈辰坐回他的身边,揉揉眉心,“他们没做过坏事,不想归顺朝廷而已。我要是把他们抓回来,朝廷的人有的是法子给他们安罪名。”
“但陈老他们给你不少压力吧?”
“无妨,他们总有一天告老还乡。”
齐文遥瞧着符弈辰紧锁的眉间,叹气,“那你心里的别扭呢?
你不想无辜的江湖高手就这么躲藏一辈子吧?”
秦大侠之死让符弈辰认清了一部分“江湖正道”的丑陋嘴脸。可是,大部分的正道真的不曾害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过钻研武学的日子。他们没有做过恶事,却因为叛党、前太子、急于摆脱江湖出身的新皇等等陷入动荡,被迫逃难。
符弈辰低头,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他们不愿意见我,我也不愿意抛下一切去护着他们。这是死局,没有办法了。”
齐文遥强行掰开符弈辰紧握的拳头,把自己的手塞进去,“我去找小于探探口风?”
符弈辰笑了,轻轻握住他的手,“不用。你继续忙开店的事。”
“嗯。”齐文遥不争执了。他还不确定自己能否帮忙,何必跟符弈辰闹不愉快?私下问一问小于,看看情况有点把握再来劝说也不迟。
“你还想去见于少宁。”符弈辰看破了一切。
齐文遥笑了,“是啊,带景儿一块去看鸟。”
符弈辰皱了眉头,“景儿不该涉险。”
“放心,他不会害孩子的。就算有个什么万一,我拼了命也……”
“不用你拼命。我派人守住你们。”
“行。别太多,让于少宁发现就麻烦了。”
“他早就发现了。他没有逃,也算是无愧于心。”
“逃的就一定是有愧吗?”
符弈辰被他问住了,叹口气,“不一定。江湖和朝廷僵持下去不是好事,我再想想办法。”
*
第二天,齐文遥带着景儿一起去了寻梅轩。
寻梅轩是于少宁一手开起来的,人情味浓,于少宁可以早点收拾东西去张罗新店,却因为一个老主顾久久不现身而操心,续了一月租等着见面。
其他老主顾得知于少宁如此用心,感动,特意过来帮衬最后几次。
都是熟脸,齐文遥一出现就得到了好些招呼,“山兄,来了啊。”“就等着你了,过来尝尝我老家的茶叶。”“大家都在画画,山兄也试试?”
“画什么?”齐文遥凑过去,看到被人群围着的鸟笼就笑了,“画鸟啊。”
“是啊,于老板救回来的。我们画来给于老板做礼物。”
齐文遥扫一遍人满为患的屋子,打消了带景儿过来的主意, “行,我先去打发车夫回家。”
他转身,走了几步就发现后头有人跟着自己。
“于兄找我有事?”齐文遥从脚步声里听出了端倪,回头前已经叫出了名字。
于少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铺子,“借一步说话。”
齐文遥点点头,跟于少宁一起拐进了旁边隐蔽的小巷里。
于少宁进了小巷还要跳上墙头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各种操心,全部确认一遍已经费了好些时候了。
齐文遥默数着,愈发担心马车里等着的景儿不耐烦,“于兄有话直说吧。”
“我师父受了重伤,需要上好的人参。那样的稀罕东西只有达官贵人才有,普通百姓买不着。”
“于兄希望我帮忙?”
“嗯,”于少宁忽然跪了下来,“山兄,求你帮个忙吧。”
齐文遥赶紧把人扶起来,“你干什么呢!”
于少宁挣开他的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能看着我师父死。”
“你先起来。”齐文遥扯不动就撂狠话,“你不起来,我就不帮了。”
于少宁懵了,看到他神色严肃就信以为真,“我起,山兄不要生气。“
齐文遥看到这个手足无措的样子,忽而想起自己扮成山桓的第一天。他也是这么手足无措说要找老板。旁边的人嘲笑他,于少宁自始至终都是谦和的态度,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他偷听过于少宁说话,别人嘲讽“山桓看着磕碜却能赚钱,于老板叫一句爹也不亏啊”,于少宁生气,却不是因为自己受到的侮辱,怒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山兄!”
昨天的事,于少宁第一次暴露武功是心急,第二次为了救一只小鸟完成景儿的愿望是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