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蜜连话都没回便又慌忙离开,心中百般焦急,刚才她在晾晒药草时正好听见路过的师妹们在说看见凉焱去了师尊住处,她怎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今日过后她恐怕再难见到自己心念之人了。
林清儿默默摇头:“这傻姑娘。”
凉公子要走了,为什么不和我告个别,难道在他心中,我连朋友都算不上吗?
或许……他现在正好去找我呢……
待关蜜回到住处时,满心期待终是落空,一阵清风吹过,晾干的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束新摘的绿色桔梗花静静地躺在药架上。
凉焱站在红杉林外,与这陪伴了他一年的树林做最后的告别。
“没想到你对人如此冷淡,对一片树林倒颇为留恋。”一阵沙哑难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说话之人的情绪。
凉焱转过身,若焱也随之出现在手中,泛着森然冷意。眼前之人身披黑袍,鬼面遮容,此时此地,如此装束,绝非什么善与之人。
凉焱的敌意并未引起那人的警惕,依旧意态洒然:“怎么?你师尊平日就教你如何对人刀剑相向么?”
“你来这就是为了说这些?”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你穿成这样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得好笑么?”感觉不一样,和九年前假扮师尊那人给他的感觉不一样,那人给人的压迫感要更强烈些。
“……”鬼面人有一瞬间僵硬,又说:“白若听还有一会儿应该就要到了。”
听到师尊的消息,凉焱眼中的光亮一闪而逝,转而是更大的不安,这人显然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师尊要来,到底意欲何为。
见凉焱不说话,鬼面人自顾自道:“你说,要是白若听满心欢喜过来,发现自己的宝贝徒弟是个杀人魔头,他会是什么表情?”
凉焱横眉冷对:“你什么意思?”
鬼面人没立马回答,而是走到他身前,放低了声音:“我倒是很好奇他会不会大义灭亲。”
凉焱没再和他废话,一剑刺出,鬼面人早料到他会发难,出剑那一刻便躲向了一旁。
凉焱刚踏出一步,一股暴烈之意从心间泛开,一年前百门会上他失控时就是这种感觉,咬牙压住体内的狂暴之气,狠声道:“是你!”
似乎没想到凉焱还能掌握自己的意识,鬼面人忍不住感叹:“你果然不一般。”话锋一转:“不过那又如何?你的结局早已注定,就算是白若听,也救不了你。”
话音刚落,若焱便至眼前,剑锋擦着面具而过,一招不成,手腕一转,长剑携雷霆之势直逼鬼面人胸口而去。后者祭出一掌与剑气相撞,余波向四周扩散,红杉树被拦腰斩断轰然倒下。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暴虐感开始席卷全身。
鬼面人继续刺激着他:“杀了我,只要杀了我,你就能和你师尊永远在一起了。”
杀了他,杀了他我就能和师尊在一起了……
不!不能被控制!凉焱将若焱插入脚下的土地中,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眼中有蓝色火光明灭。
“白若听还不知道你对他存着什么心思吧?自己的徒弟竟然用那么龌龊的眼光看着自己,正道中人向来迂腐,他要是知道,一定会对你失望至极,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师尊不会!”师尊不会讨厌我……
凉焱周身燃起冥炎,眸色也化为一片幽蓝,地面自剑身处裂开,裂痕迅速扩散至鬼面人脚底。
狂风呼啸,风云变幻,艳阳天瞬间阴沉下来,若焱光华大现,地面渐渐覆上一层薄冰。
“凉公子!”关蜜的喊声让凉焱有一瞬间清醒,鬼面人抓着这个空隙隐去了身。
关蜜顾不得逃走的人,见凉焱不对劲,便想上前查看。
“别过来!快走!”凉焱冲来人大吼,额角青筋暴起,好不容易找回一丝意识也要控制不住了。
关蜜被突然的吼声吓在了原地,发现凉焱不对劲,想要唤醒他,轻声道:“凉公子,我是关蜜。”
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翁翁的,好像要炸了。
“师尊……”师尊,我好疼。
“凉公子,你说什么?”关蜜缓缓向他靠近。
凉焱猛得向关蜜冲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提离地面。
“咳……咳……凉……公子。”关蜜整张脸涨得通红,掐着自己的手正渐渐收拢。
“师姐!”
“住手!”
其他弟子发现了红杉林有异动,赶来时正好看见凉焱掐住关蜜的一幕,纷纷拔剑上前。
凉焱见有人来,将关蜜扔向一边,狠狠撞在了树上,来不及喊疼,正要出言阻止自己的师妹们,一抬头一个同门师妹便砸向了自己身侧,腹部已被洞穿,鲜血凝固成红色冰晶,再也流不下来。
关蜜瞪大了双眼,这不可能……
“师姐……快去叫……谷主……”女子说完话后便瞪着眼没了气息。
“不!”关蜜惊慌失措地抱住死去的师妹,泪如雨下。
瞬息之间几名弟子皆倒在地上,胸口,咽喉,腹部,绽放出一朵朵血花,凉焱踏着冰层,一步一步向关蜜走来,像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恶鬼。
“阿焱!”
凉焱突然停住脚步,嘴里喃喃:“师尊……”
在来的路上,白若听心里就一直莫名心慌,但他终是来晚了。
一瞬间的清明后,凉焱变得更加暴躁,冥炎又扩大了一倍,四周开始出现一团一团蓝色的灵体。
“吼——”山谷内穿出一阵深沉悠远的嘶吼。
不好!若是被凉焱唤醒了谷内的什么鬼魂,就遭了。
“云清。”白若听低声唤到,腰间的青剑顿时化作一把长剑,被他执于手中,他可没胆量赤手空拳对付这种状态下的凉焱。
白若听破空而至,斩灭了周围快要聚集成形的鬼魂,凉焱挥剑向他斩来,两剑相交,发出尖锐争鸣声。似乎是沉睡了太久,难得的对战让云清越战越勇。
白若听一边接招,一边试图叫醒凉焱,“阿焱!我是师尊!”
“师尊……”凉焱的动作变得迟缓。
白若听见其停下了动作,便慢慢靠近,语气堪称温和,“阿焱,想起来了吗?”
缓缓将手伸向痛苦迷惘的男子,抚上他冰凉的脸颊,温柔一笑:“阿焱,师尊来接你了……”
凉焱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幽蓝隐去,眼中渐渐有了光彩,淡色唇瓣微张:“师尊……”
“没事了……没事了……”白若听一把抱住凉焱,拍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
第 39 章
丛林暗处,黑色鬼面下的双眸染上一层橙红。
凉焱, 就让我再帮你一把吧……
忽然, 白若听瞪大了双眼,本就白皙的脸颊顿时苍白如纸, 红润的双唇也失了血色, 额上布满了晶莹汗珠。
“阿……焱……咳……”白若听缓缓推开凉焱,低头看见了从背后穿过自己腹部的若焱, 血水在剑上凝成红色冰层,妖冶刺目的红。
好冷……
轰——
“噗……”凉焱被一股巨力掀翻, 连人带树撞倒在地,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绿色光绳缠满全身, 动弹不得。
冥炎,鬼魂,幽蓝眸色, 在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空余满地狼藉与萧瑟秋风。恢复清明的凉焱看着周围早已没了气息的绿萝谷弟子,还有跪在地上被若焱洞穿的白若听, 瞳孔蓦然扩张,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我……不是……师尊……
林清儿一把抽出插在白若听身上的剑, 掌心悬在腹部为其疗伤, 秀眉紧紧拧在一块儿。
“清儿姐……”白若听发出虚弱的声音。
林清儿面有愠色, “够了!清淼尊者, 是你看错了人。”
白若听深知凉焱犯下如此大错, 无论是否是被人控制,但是几条人命摆在眼前,绿萝谷必然不会姑息,可是……
“谷主……凉焱犯下……”
林清儿没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小若,你徒弟的命是命,我绿萝谷弟子的命便不是命了么?”
“枉我绿萝谷留他在此疗伤,说什么恩情永世难忘,他就是如此报恩的么?”
白若听轻轻拂开林清儿为他疗伤的手,注视着她的双眼,气若游丝,“清儿姐……阿焱不是故意的……是有人在控制他。”
林清儿站起身,冷笑道:“你看见那个控制他的人了?”
还未开口,有个声音就抢到了白若听前面,“师尊,我来时确实有个黑衣人在与凉公子对峙。”
林清儿用眼神狠狠剜了关蜜一眼,又走到凉焱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沉声道:“你说。”
凉焱身上被光绳勒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现在却感觉不到一丝皮肉之疼,亲手酿下的过错如附骨之疽啃噬着他残破不堪的心脏。
“我愿以死谢罪。”凉焱痛苦得合上了双眼,他无法原谅自己亲手杀害了对自己有恩情的绿萝谷弟子,更无法原谅自己对师尊刺下的那一剑,如果他的死能弥补对绿萝谷犯下的哪怕一丝一毫过错,能让师尊从此以后不再为他所累,他甘愿一死。
“阿焱!”白若听怒不可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努力为他争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你也听见了,他自己要寻死的。”林清儿似乎也没想到凉焱竟然什么也不解释,不过也为白若听感到不值,辛辛苦苦带大的徒弟居然对自己的性命如此看轻。
白若听强提一口气,对着林清儿郑重承诺:“谷主,今日之事白渊门一定会给贵派一个满意的交代,对凉焱的处罚绝不会有任何偏颇,只是背后那人还未找到,希望谷主留他一命,待他日亲手抓住幕后之人,定会带二人亲自再来谢罪,若那时谷主还要凉焱的性命,白若听及白渊门绝无怨言。”
白若听本不愿这时拿出门派来说事,可他不得不这么做,林清儿无论做何决定,总要顾及两派情谊。
也许是太久没有从一个人眼中看到如此真挚的情感了,也或许白若听的话打动了她,又或许她根本没打算要谁的命,林清儿松了口:“白若听,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从此以后,我门之人不得再与白渊门凉焱有任何纠葛,若有违令者逐出绿萝谷,永世不得回谷。”
所有的爱与痛在这一刻都成了奢望,关蜜红肿的眼眶划过两行清泪,心如刀绞。
林清儿背过身解开了凉焱身上的束缚,低声叹了口气,“二位请离开吧。”
凉焱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连滚带爬跑到白若听身旁,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扶起他又怕扯动了伤口,哽咽着声:“师尊……”
白若听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自己站起来,无奈力不从心,若焱不是普通的剑,若不是林清儿及时出手相救,他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他师徒二人欠绿萝谷的情恐怕此生都还不清了。
凉焱狠下心将白若听拦腰抱在怀中,御剑而去。
一路上,两相无言……
到客栈将白若听放到塌上后,凉焱想要去买一些止痛的药,哪怕不能治好伤口,只能稍微减轻师尊的疼痛就好……
“师尊,我去买些药,你在这等我好吗?”
白若听赶忙抓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别去,谷主已经帮我缓解了伤势,静养些时日就好了,再说外面买的那些药也治不了这伤,你看我给你的玉佩里还有没有什么止痛的药。”
听了白若听的话,凉焱才想起来之前在玉佩里看见过不少药瓶,去桌边倒了一杯水,用手臂将人轻轻揽起来,拿出药丸放进白若听的嘴里,又喂他喝下了水,才勉强放下了心。
看见白若听腹部破损带血的衣料,自责和心痛快要让他窒息了,小声问道:“师尊,还疼么?”生怕声音稍大就会将虚弱的人震晕过去。
白若听没好气回道:“我也给你一剑试试?”
“对不起……师尊……等你好了,你想刺我多少剑都行,只要你能好过来……”凉焱又揽紧了怀中的人。
白若听也不客气:“那是当然。”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差点凉在了亲徒弟手里。
“关姑娘说你在和一个黑衣人对峙,是怎么回事?”白若听就着凉焱的怀里说话,经过这次事,他深感命不由己,说不定哪天就彻底凉了,能占点便宜就尽早占吧。
“那个人戴着面具,声音也不像是自己原本的音色,看不出是谁,不过他和一年前百门会上导致我失控的是同一人,他对师尊你和我的行踪似乎都了如指掌。”
凉焱顿了顿,又接着说:“我觉得他不是当初将我抛进炼鬼域的人,而且,他似乎并不想要我的性命,而是想挑拨我们的师徒关系。”
而且,那人竟然知道他对师尊怀着怎样的心思……这件事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自己在敌人面前就如同被剖了腹翻出内脏,从内到外,无处可藏,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
白若听顾自思量,挑拨他们……九年前化成他的样子,又故意留凉焱一命,如果不是走了幻虚镜一遭,恐怕他早就成了刀下魂。
如果这人真的是这个目的,那他和九年前那人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关系……
“阿焱,为什么当初你出了炼鬼域,会去天都城?”
如果不是白若听突然提起,凉焱险些忽略那件事,“我在林安时,忽然有个小孩儿告诉我有个女子让他转告我,我要找的人在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