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嫔自然不例外,慌忙道:“是嫔妾才貌品德不足,陛下何出此言?”
李锦余仔细分辨着薇嫔脸上神情,心里有谱了。
至少在薇嫔这里,景昌帝从未真正临幸过她。
想想景昌帝登基数年,后宫嫔妃众多,竟然一个身怀有孕人都没有;娴贵嫔为了怀上龙种,甚至不惜用上催情药……
看来景昌帝中“绝子”是很早之前事。
李锦余了解完足够信息,挥挥手让薇嫔下去,皱着眉思量起来。
想要篡位宗亲?早早布局狡国?
可既然能给景昌帝下“绝子”,为什么不干脆下剧毒呢?
有什么必要留着景昌帝性命、还不想让景昌帝有后代吗?
思考了半晌,李锦余忽然反应过来:他这么认真干什么?反正等霍采瑜篡位他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到时候鸩酒白绫走一走,山高海阔任他爬,干嘛在意绝子是谁下呢?
——也许是霍采瑜跟他提及这毒时30340表情太过认真,让他忍不住也跟着入戏了吧。
想到霍采瑜,李锦余嗑瓜子动作渐渐缓慢了下来。
霍采瑜离开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这些日子他极力避免想起霍采瑜,可总是在不经意间忍不住去想他。
一起躺过龙榻、一起坐过枣木方椅、一起沐浴过兰汤浴桶……
自从霍采瑜离开后,李锦余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御膳没有以前好吃了、茶没有以前合口了、就连瓜子都不香了。
也是霍采瑜走了之后,李锦余才知道,原来他之前每日都喝那格外可口清茶是霍采瑜针对他口味亲手配出来。
比起人类,他对味道更敏感一些,寻常人爱喝香茶对他来说都太过浓郁;霍采瑜便对着茶经一点点调整,最后配出具有败火作用、还能让他喜欢口味。
如今霍采瑜在,长康哪怕拿着霍采瑜给茶方,也配不出霍采瑜感觉。
想到霍采瑜临走之前表白,李锦余摸了摸耳朵,微微有些茫然。
——霍采瑜怎么就弯了呢?
他们不该是互相敌对、不死不休敌人吗?
霍采瑜喜欢他哪里?
他之前刷仇恨值姿势不对?
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小仓鼠,除了吃和跑之外没有别优点,就连人格都是穿越过来之后才一点点成型。
霍采瑜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目之所及尽是江山天下,为什么会看上他呢?
更关键是……他该怎么办?
哪怕他对人类爱情不是很了解,也知道霍采瑜若是真爱上他了,绝对不会想着谋杀他来篡位。
——要拒绝他吗?还是说……
李锦余心里五味陈杂,手中瓜子索然无味,重新丢到玉盘中,心头颇有些烦闷。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对霍采瑜表白烦闷、还是对选择之后可能面临和霍采瑜关系颠覆而畏惧。
李锦余忽然意识到霍采瑜一点小小狡猾。
霍采瑜表白完之后转身就去了边关戍守,都没给他拒绝机会!
李锦余拿起一颗核桃,想起之前霍采瑜非要热心地替他剥核桃,害得他那阵子磨牙都要偷偷摸摸。
如今倒是没人这么殷勤了,可核桃也不如那时候香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李锦余一想到霍采瑜表白时脸上那有些决然和耀眼神情,总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无论再多花生和瓜子都没法让这口气顺下去。
李锦余放下那颗核桃,下意识学着霍采瑜动作抿了抿唇。
现在他只希望……霍采瑜当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脑袋不清醒才对他胡言乱语。
下决心把霍采瑜事抛到脑后,李锦余决定之后屏蔽所有和霍采瑜相关事务,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不过第二天早朝时候,周温言便上了奏折,让他不得不认真起来:“陛下,北月关边关军储备不足,恐有危险。”
第58章 吱…
一句话就让李锦余昏昏欲睡脑袋清醒了许多。
“什么储备?”
“粮草。”周温言沉默了一下, 道,“臣查看过兵部调书, 如今发往前线粮草仅够大军不到十日份额。”
十日!
狡国集结大军, 意图一举攻破边疆, 绝不可能十日就结束战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最重要便是粮草。
李锦余把霍采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然毫不犹豫地道:“再调粮草去。”
兵部尚书咳嗽一声, 站出来道:“陛下有所不知, 素来兵部调粮均是分批进行。如今已过秋收时节, 我荻朝各地均有粮食丰收, 边关军亦不例外——摄政王若一时不够可在当地向百姓收购粮草。”
李锦余虽然没有打过仗, 但听起来也觉得很不对劲:“临时收购,如何来得及?”
“分批调粮一方面减少运粮危机,另一方面也是防止边关军出岔子。”兵部尚书点到为止,“不可破例。”
周温言皱了皱眉:“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 这次狡国准备充分, 边关军中情况不明, 若不能提供充足粮草……”
“周大人能保证边关军不会倒戈相向?”
这话指控太明显, 李锦余听着都很刺耳:“赵大人慎言。”
“边关军为大荻戍守边疆, 赵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如何能轻言污蔑?”周温言言辞已经有些不客气, “这话若传出去, 岂非寒了边关将士心?”
“正因为臣是兵部尚书, 才这样说。”兵部尚书脸色坦然, “臣任兵部尚书已有二十载, 边关军需要多少粮草,臣绝对有数,万万不敢拿黎民百姓说笑——如今我朝已集结六成大军前往边关戍守,若有什么人存有二心,京城可能挡住?分批调粮乃是太祖传下来法令,迄今为止都未有人抗议,缘何摄政王一去,粮草便不够了?”
周温言到底年轻,被兵部尚书一番话说得噎住。
将领拿着兵权,本就被历代帝王忌讳,哪怕是最危急时候,皇帝也鲜少放弃对军权掌控。
这一点周温言自然清楚。
更何况摄政王之前便掌握了荻朝大半权力,纵然为了避嫌,没有动兵部,在许多臣子眼里恐怕也已经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了。
周温言心中暗暗叹口气,抬头看向了高踞龙位上皇帝,心里有些没底。
若是寻常皇帝和摄政王之间必然心怀隔阂……但是现在朝上这两位私底下关系并不一般。
周温言从青水郡时便见他们互相扶持、彼此信任,哪怕来了京城也一样。
如今摄政王去了军队,他们关系会有所不同吗?
李锦余听懂了兵部尚书意思,坐在龙位上抿了抿唇。
过了良久,他才坚定不移地道:“周温言拟一份边关需要粮草报告,兵部尚书确认一下,将前线粮草补足。”
兵部尚书一愣:“陛下,太祖法令……”
“朕不知道什么太祖法令。”李锦余站起身,昂着头,目光中沉淀着一些耀眼东西,声音有力,“朕只知道,朕将领和士兵们在前线为了中原腹地黎民百姓、也为了在座诸位不必忧心明日便被狡国狼骑闯进家门烧杀抢掠而拼上血泪和汗水,那我们这些还能在这里吃喝玩乐人,便不能拖他们后腿。”
“陛下,可是……”
“没什么可是,朕心意已决。”李锦余毫不犹豫,“就按照朕刚才说办。”
——如今陛下已经不是一年前那样俯就丞相与大将军之下昏庸暴君,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位有主见、有谋略、有胆气真正皇帝了。
不少见证过当今圣上一路成长官员内心纷纷感叹。
从前只觉得摄政王是朝廷核心,没了摄政王,恐怕又要回到之前群臣分割党争时代……却忘了摄政王也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陛下怎会真人畜无害呢?
兵部尚书无奈地叹口气,应了下来:“臣领旨。”
……
“摄政王,粮草之事,京城还没来报么?”
边关呼啸风席卷着沙尘,将战士们皮肤洗刷得粗糙黝黑。哪怕隔着高耸城墙,也抵御不住塞外传来茫茫萧瑟之气。
霍采瑜坐在帐篷里,对着军报琢磨着下一步计划。帐篷里还坐着三四个一身戎装将士。
听到有人这么问,霍采瑜头都没抬:“尚无。”
那将士忿忿不平地道:“差不多穿书也该回来了,难道朝廷又准备扯什么分批调粮?这样下去咱们战马都吃不饱了!”
分批调粮说起来可以保证粮草无缝运输到前线,实则中间猫腻可多着呢。
之前运粮官不贪下一部分粮草,前线这边还要怀疑这批粮草有问题。
自从他们来了边关,裤腰带一直收得紧巴巴。
霍采瑜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把手头军报放在一旁,站起来走到一旁地图边:“放心,朝廷会派粮草来。”
安稳语调让帐篷里其他将领脸上表情好了许多,但仍有人嘀咕:“摄政王哪来信心?”
这位摄政王空降前线,一开始大多数人都是不怎么服气——摄政王么,八成都和朝廷那些胡吃海塞狗官一样,干啥啥不行贪污第一名吧?还好意思来他们前线指挥战斗?
有几个脾气火爆将军甚至试图主动挑衅霍采瑜。
结果自然是被他们摄政王狠狠修理了一顿,几乎打得起不来床。
摄政王脾气爆、武功高,强压下地头蛇后,又干脆地分排军阵——这时候大家渐渐看出来,这位摄政王是真有点本事人。
再后来狡国发起了几次突击,都被摄政王领兵打了回去,大家这才心悦诚服。
没想到京城竟然还能派出点有能力人!
最后大家得知这位摄政王竟然是从前战死在这里霍义将军亲子,原来是自己人!
对霍采瑜畏惧、钦佩之余,又多了几分亲切。
霍采瑜用最短时间将边关军迅速折服。
但是即便他们对摄政王心悦诚服,不代表对朝廷就信服。
以前朝廷对边关军是什么待遇他们哪个不知道?
霍采瑜知道这些边关军心里积怨已久,没有多解释,只淡淡地道:“如今陛下和丞相掌权时不一样。”
虽然没有和陛下直接通过气,但霍采瑜坚定地相信他陛下一定会打破那所谓“太祖法令”,给边关军足够支持。
“皇帝……哼。”那说话将领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小声道,“还不如摄政王呢。”
霍采瑜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忽然外面创建来一个传令兵:“殿下,京城来报。”
“呈上来。”
霍采瑜接过那张短短纸条,翻开一看,点了点头,抬头环视一圈:“朝廷密报,第一批调集粮草已经在路上。”
他把纸条递给旁边军需官,军需官查看了一下,心算片刻,面露喜色:“这些粮草,足够我们边关军全员用一月以上。”
一个月!
这还是第一批!
下面将领面露惊讶:朝廷什么时候开始不卡着他们、这么大方了?
霍采瑜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淡淡地道:“如此诸君可信了?”
他来到边关之后才发现,边关军对朝廷怨念颇深——当然,以朝廷之前对待边关军克扣作风,这也是情理之中。
知道这些将领们都性子一根筋,霍采瑜没有强行扭转他们认知,让事实胜过雄辩。
“殿下,这是什么?”
军需官看着密报最下面画着那莫名图案,皱着眉倒过来,“一个盒子?”
“皇宫铁木局设计工具,陛下命名‘立体沙盘’。吩咐照图纸做一份。”
立体沙盘是前头丞相刚倒时他与陛下一同讨论东西。
从前军队里有大概模拟战争方式,但都是在平面地图上进行,这个时代又没有地势图之类画法,推演效果不太明显。
霍采瑜偶然见陛下让长康找柔软干净细砂,汤圆用来洗沙浴那种。只是陛下要分量极多,几乎能给整个人洗一次沙浴。
被他发现,陛下坦言是想到了“沙盘”这种东西,可以用来给军队做战术预演。
霍采瑜听了一下,眼前一亮,和陛下一同琢磨了不少细节,然后交给铁木局研究去了。
后来发生事情太多,他离开京城时心旌动荡,竟然忘了这茬。
陛下还特意千里迢迢把沙盘制作工艺送来……
霍采瑜抿了抿唇,在边塞冻得冷冰冰心悄然融化出一汪清泉。
处理完军务,已是漫天星光。
霍采瑜从帐篷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干饼子慢慢嚼着,心思已经飘回了京城。
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但一没有事情忙,霍采瑜还是忍不住去想那远在京城里人。
——陛下如今在做什么?
身上毒可解了?调养身体药按时在服么?
他离开京城这么久,朝臣有没有不安好心?
陛下驳回兵部说辞派粮而来,有没有承受什么压力?
霍采瑜知道他陛下很厉害,哪怕没有他也一定可以带好整个朝廷。
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陛下于大事精明有方,小事上却偶尔天真不拘一格。
若他能一直陪在陛下身边便好了……
想到这里,霍采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英挺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可惜,他和陛下都有各自责任要承担。
出行之前冲动告白,想必给陛下造成很大困扰把?
陛下会是什么心思呢?会动摇吗?会犹豫吗?
如今戍守边关,西风冷月黑山白霜,霍采瑜愈发怀念待在陛下身畔温暖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