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代号:亚特兰蒂斯。小组:01。警告:此报告仅容玛雅阅读。”
贺野双眼一眯,随手点上一支与他一同穿越回来的21世纪呛口香烟吞吐了两口,打足了精神。
他清晰地记着他向年少热切的龙提及过他身载任务,目前无法透露真名,只是没有说明任务的内容和性质究竟如何。
亚特兰蒂斯是他本人。他接着往后读。
“特洛伊暂且给那种不明物质取名叫做X11,因为‘虫洞’这个名字,未免太容易被猜中效力了。昨夜我们近距离接触过X11,但因为特洛伊的牺牲,它被失手打翻在了我和耶路撒冷身上,后果尚不明朗。我们会尽快取得新的X11样本供给调查,现阶段不建议暴力突破。”
这封报告措辞简短克制,贺野默然无声地把这本书放回书架上,换了一本。
“红烧土豆。”贺野又说。
解锁失败,洁白的纸面一成不变。贺野略停一下,改口道:“软炸深海无刺鱼。”
刹那他眼前纯蓝一片。
同样的标题与警告后,这次的通信内容却比之前言辞激烈了些许,显然中间玛雅有过回应,详细答词不明。
“特洛伊已死,尘归尘土归土,我反对复活他。
“现如今谁也无力真正得知X11的副作用,一不小心,我们负担的未必只有死亡的风险,或许还须无限流浪往返在时间的洪流里,永失故乡。假如特洛伊没有自愿签署过复活协议,我坚决反对你所说所做的一切,纵然我没有阻止的权限。玛雅,打扰牺牲的人是个错误。”
时间。流浪。往返。虫洞。贺野眉头急扬。
“红烧土豆。”他抛下第二份报告,拿起了第三本,也是最后一本藏有密文的书。
其余的报告貌似都被他销毁了,这原本是硬性要求。想必因为特洛伊一事,当年的他怒气冲冲,故意保存下来了相关的几封文件。
第三份密文并非是要传递给玛雅的报告,前置在全文开头的落款依旧是“亚特兰蒂斯”。
这封口吻较为随意的信件写道:“妈妈,很抱歉,有一刻我犹豫过是否要利用X11物质,然而那是错误的。我记起来了,你并不愿意重生在这个世界上。”
哑然片刻,贺野才缓缓将第三本书也收好。
在帝国,被复活就意味着被洗脑摆布。哪怕是本就忠心耿耿的人,皇帝为了防备万一,在动手术复活他们时,也会干脆趁机把他们洗脑成更加忠心、没有过往的麾下木头人。
十七年以来,贺野的念头没有转变过,他不喜欢经受各种摆布,不自愿地复活在某种控制之下,他宁可自由自在地死去。反之,他势必会拼上同归于尽的决心挣脱控制。
可是他倒也不会在复活后选择自杀,他照旧会认真珍惜生存的时光。
他的母亲则好像更为较真,只接受一了百了。
此前他不记得她已经过世了。
原地静静抽尽一支香烟,收拾干净烟灰,擦掉指纹,掩埋尽有人来过的痕迹,然后贺野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这处旧居。
才踏出门半步,冷冽的冬风就使劲卷走了他浑身上下的全部温度。他穿得有点少。房子里的衣物不能动,未来一定会有人赶来搜查这里。
正式探身出屋前,贺野警觉地展眼扫视六面八方,确定了暂时还没有人监视在附近、或者监视者早已出现过又撤走了。总之他掩上房门,皱着眉头走进了风雪里,夜色壮观,雪地如海,整个世界仿佛惟有茫茫的黑色与纯粹的白色,别无一物。
不,有人。
走出三步,贺野敏锐地挑眉侧过头去,看准在距离他身后这所房子不远的地方,邻居小屋的建筑外墙后,正鬼鬼祟祟地藏着一个金色乱发的年轻男人,脑袋一探一探的,浑身冲他散发着强烈的敌意,偏偏又忍不住不停往这边望。
奇怪。这水平,不像是帝国派来的监视者。
贺野艺高人胆大,干脆不闪不避,大步向着那古古怪怪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他渐渐辨鉴出,对方顶多是个少年,脸色十分苍白憔悴,指尖滴血,身形也消瘦,衣衫灰扑扑的,色彩很低调,双眼清澈但莫名极其阴冷。
反正绝对不是监视者。
见到他迟迟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那名少年微微愣住了,便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双手仍然悄悄地紧握成拳,满脸戒备。
贺野有意向他问话,隔着一段距离,就直接叫道:“请等一等,假如你不逃走,我不会攻击你。你不需要医治吗?”
他自认为将话说得很明白,殊不知落在对方耳朵里,意思完完全全变成了“假如你敢逃走,我一枪毙了你”。
少年顿时惶恐不安地僵住了。
贺野很欣慰,加大了步伐的幅度和靠近的速度,然而。
然而在面对着面,正式看清那名少年的五官时,贺野猛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剧烈的不可思议。
远看尚好,由于年龄和气质的区别,他没能立刻认出眼前的这张面孔像谁。
待走近了,他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明明就是黎易容的五官,只是青涩很多,饱含恐惧。
黎易容。
十几岁的黎易容。
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他家门口。
一瞬间有一道电光匆匆劈过脑海,照亮了什么信息,导致贺野喉咙一哑,下意识向对方伸出了手。
“轰!”他超过了安全线,一道橘红明亮的火墙立即涌现在了他眼前,火墙背后一双被照得欲燃欲烧的清亮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借突现的火墙的掩护,年轻的黎易容撒腿就跑。
独留贺野站在火墙边哭笑不得。
他明白了,十八岁的黎易容不知怎么侥幸活了下来,此时因为不认识他的这张脸,恐怕是将他当作监视者了,一心只想逃命。
他想开口叫住黎易容,做个解释,帮后者包扎包扎伤口,但头痛到几乎呼吸困难,一时间没能发出任何不微弱的声音。
在视野开始欢快地跳跃金星之前,贺野想起,后来的黎易容提醒过他,用言语或画面重现的方式暴力唤醒记忆不可取,只能等待他自行慢慢一件一件地忆起往事。
看来是真的不可取。
贺野单手撑住额头,奋力咬了一会牙,努力抬头再望,黎易容的背影已经飞奔出几百米远了,成了雪地与黑夜间的一星灰色小点,像一颗将耀未耀的幼小星星。
在他的遥遥注视下,几秒后,随着不知第几次回头,黎易容“唰”地一下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就这么匆忙飞走了。
又几秒钟后,贺野姗姗记起来,对了,为防帝国轻轻松松地逮到龙,龙当然整改过面容,地下整容所还是他陪着龙去的。
随后他就将这类细枝末节忘记了,毕竟关于逃亡的准备,他们做了很多。
一直以来,刻在他记忆深处的龙的脸,理所当然地都是初见那一夜的容貌。
太冷了。头疼欲裂中,贺野不再顾得上是否会惹来大麻烦,踉跄斜走出几步,用力推开倒霉邻居没有锁好的窗户,随手从主人不在的空房子里偷出了一件可以凑合御寒的外衣,披在身上,想要迈步去追黎易容。
暖意加身的那一秒,他的神志短暂地清明了几分。
旋即他注意到,他偷来的这件衣服是件黑斗篷。布料粗糙,很旧,还有一点脏了,兜帽的边缘镶有早已摩掉了一半的保暖圈。
……黑斗篷。
贺野呼吸一滞,紧紧眯起双眼,仔细觑住了黎易容逃跑那个方向里冷黑的天际。
天际,一艘亮光微弱,周身罩满保护色的黑船正徐徐飞近,看样子将要降落在这颗星球上的这一带。
作者有话要说: 单元标题是《Moon River》的歌词~。
第46章 Two drifters(二)
与贺野的情况差不多。
前一秒黎易容还在想着李天师的事, 后一秒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有古怪。
做出相似的基础分析和对系统的简单试探后,黎易容飞速仔细察看了四周。
他发现他居然在帝国的首都。
时间是……十七年前。
黎易容完全捉摸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很快也拥有了一个目标。
——十七年前, 贺野应该刚刚死而复生, 假如他能把贺野救出来,直接带到身边去, 一切故事都会不同。
纵使按照时间悖论的规则,他不可能真的改变过去, 但希望渺茫是一回事,能否忍得住毫不尝试又是一回事。
何况, 万一这里是游戏副本或者平行宇宙呢?
那他就至少能在某个时空内解放贺野, 说不定会让这里的贺野自由度过十七年。
凭借着对首都地形的了解,黎易容快步裹着寒风钻进贫民窟一带,走过色彩丰富的涂鸦墙, 走过连高高月光也照不清丝毫的大楼夹缝, 走过堆满无智慧二手机器人残骸的垃圾箱, 熟门熟路地一头扎进了一道小巷子里。
叹息巷11号。
假如他没记错的话,这里住了个很好用的情报贩子, 数年之后,还被他招到了自己麾下。
只不过具体的门牌号,黎易容不敢打包票。后来他的部下太多了。
从离开校园副本到现在, 黎易容行动得马不停蹄、一刻不懈。正常步行一共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花费了十二分钟,连一件外套都没来得及置办——重回十七年前, 哪怕仅仅是可能重回,这个可能性已大大地刺激了他。
在确定时间日期后的第一秒,一道明确的欲望就压过了他其余的所有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搅,促使他做出最快的行动。
简而言之,此时此刻,这趟穿越直接把黎易容整个人掀到了爆发的边缘。
·
厉钉,一个生活在帝国主星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低调情报贩子。
在这天晚上,等待着晚餐悠悠闲闲地读新闻时,冷不防被一阵脚步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须知做他这行的,实在很容易得罪人。而他很确定,今晚除了他自己外,他家里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连机器人都没有。他信不过机器人。
厉钉赶紧抄起枪,竖起耳朵:来人似乎穿着一双皮鞋,脚步急促,但沉着,不像是通常急于求助焦躁无比的客户,糟了,很可能是仇家。
他脑海里勾勒出了几种可能的敌人身份:富豪的打手、社会收“债”人、或甚至帝国的猎手。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搞恶作剧的普通小混混,他们的皮鞋没这么合脚,走路时会发出累赘的异响。
他家的门也没那么容易撬开。
“笃笃”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大步流星,终于,一道影子穿过客厅,来到了他的餐厅中。
厉钉本来已经将灯关掉了,准备抢个先手偷袭对方,然而一片幽暗里,他一眼看到那道人影右掌心上托着高冲天花板的庞大火球,顿时咽了口唾沫,干脆放下了枪,改为双手投降。
就算来的是帝国猎手,也会有老主顾由于需要他,不惜去劫狱的嘛。“你可是金牌情报贩子啊。”厉钉这样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并且很幸运,尽管火焰已经掂量在了手心上,人影终究没有对他做出攻击。
“你是钉子?”对方只是问。听嗓音像是个性格阴冷的盛年男人。
“我是。”厉钉干脆利落地回答,“有何贵干?”
火球的面积和直径缩小了一些,却也明亮了一些,照亮了来人的半张面孔。
来人冷冷地打量了他片刻,说道:“做生意。我想找两个人。”
这两个人自然都是贺野。十七年前的贺野要试着找到,十七年后的贺野说不准也会来到这。
黎易容展眼扫视左右,从一边的架子上借了两张纸一根笔,握在手里,自顾自坐到方才厉钉所坐的椅子上,用眼神示意他也拣处地方坐下,接着说:“我会给你提供画像和部分信息,你负责告诉我他在哪里,拿到消息我就离开,听懂了吗?”
听到“做生意”三个字,厉钉已经长松了一口气;一听完对方的全部要求,觉得还蛮讲道理的,又稍微放了放心。只不过厉钉自然注意到了,对面那男人手上的烈火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熄灭过。
残带着一丝战战兢兢,厉钉试探着问:“好的,客人……你还有什么要求?”
黎易容:“没了。”
厉钉:“那您为什么还蓄势待发呢?”
“……”黎易容用看傻瓜部下的眼神看了厉钉一眼,“我很冷。这团火不是用来恐吓你的。”
厉钉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黎易容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在这个星球上,它连深秋的气候温度都很难扛得过去,如今已是隆冬了,感到寒冷也不奇怪。
厉钉:“……哦。”
虽然如此,为防万一,厉钉还是很有眼色地站起身给一看就心情不大好的这位顾客拿来了一套可以御寒的保暖电芯风衣,并主动询问了对方是否需要一份晚餐——也就是他家里储存的另外一桶速食面。
黎易容倒是无可无不可,诚然这一年的厉钉还浑然不知他俩之间有份从属交情在,但他黎易容知道。就算再如何心情恶劣,他有义务庇护成为了他下属的人,当然更不可能去用他们发泄焦虑。
面对着面沉默地分享了两桶速食面后,黎易容依旧一言不发,直接坐到一旁画起了贺野的肖像,以便厉钉找人。
厉钉却是个话痨,家里没人还好,他自己找得到乐子,家里既然有人在,他便耐不住寂寞了。